华阴杨氏也是有底蕴的百年世家,怎就出了杨奇文这种老鼠屎?
“他今日能毁去大军的粮食,明日若是利益给得足,他便能与十年前的谢家人一般,让数十万将士们埋骨他乡。”
“这样的局面,想来不是老人家想要看到的吧?”
杨奇文此计委实毒辣,他找的孙老头的确是山头的主人,身份上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儿。
孙老头病重,无暇理事,手下人到底年轻,他便以孙老头救命的药物为引子,引孙老头的手下们过来。
孙老头的手下并非华京人,根本不知道红薯究竟是谁种的,只想着做了事去拿就孙老头的药,根本不曾想这么多。
而她见番薯被毁,多是怒急攻心,查了半日查不出所以然,只会与林家内斗,再顺手将孙家人全部除去,以泄心头之恨。
这样一来,便无人知道背后之人是杨奇文。
杨奇文悄无声息便一举三得——让她母亲战败,让她与林家结怨,让百姓对她们母女二人极度不满。
她初入圈套时,深感棘手,无从挣扎,可冷静之后,便想出了破局之法,若筹划得当,她不仅将眼前的难题全部迎刃而解,甚至还能扳倒杨奇文。
这个她所热爱着的大夏,并非每个人都如杨奇文那般。
就如眼前的孙老头一般。
孙老头虽然是悍匪,做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但在家国之事上,却拎得极清,比杨奇文不知好了多少倍。
程彦悠悠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老人家身后之人,是咱们三公之首的杨奇文杨丞相吧?”
孙老头眸光微暗,叹道:“到底是长公主的独女,此等心思,老头子叹服。”
孙老头没有回答程彦的话,反而提起长公主,程彦眉头微动,道:“老人家认识我母亲?”
“我一个亡命天涯的匪徒,怎会认识长公主?”
孙老头垂眸道:“不过是在北方行走得多了,听过长公主的事迹罢了。”
“长公主是个奇女子。”
只可惜,命实在苦了些。
若那位大夏百年来最强之将没有被人设计枉死,那么长公主的人生,或许便完全不同了。
想起往事,孙老头闭了闭眼。
战功赫赫的镇远侯呵,他已经很久没有人听人提起这个人的名字了。
程彦看孙老头脸色明明暗暗,心中有些疑惑。
此人多半是认识她的母亲的,只是不知道他与母亲是什么关系。
孙老头的口风太紧了,她根本撬不开他的嘴。
番薯的事情若不是她拿谢家人陷害十万大军的事情说事,他根本不会认下。
谢家人陷害十万大军.......
想到这,程彦心头一动,又去看孙老头。
孙老头觉察到她的目光,没有提长公主,而是笑了笑,说起了杨奇文:“翁主如此聪慧,想来也会知道,丞相身居高位,做事怎会留下把柄?”
“我只能告诉翁主,与我们做交易的,并不是杨家的人,也没有提起杨丞相,翁主想借此向杨丞相发难,怕是不容易。”
说着,孙老头将交易之事娓娓道来。
程彦道:“他若留下了把柄,他便不是杨奇文了。”
敛了这么多财,害死了这么多人,杨奇文还能在丞相位置上坐了多年,此等心计手段,才不会做授人把柄的事情。
但事情一旦做下,便会有迹可循。
程彦道:“是谁与那个人谈的交易?若再见面,能否将那个人认出来?”
孙老头道:“生意是孙威谈的。”
怕程彦不知道孙威是谁,孙老头便又提了一句:“便是被翁主抓起来的刀疤脸。”
“但他若与翁主一起去认人,只怕还未将那人认出来,便已经打草惊蛇了。”
孙老头想了想,冲外面唤了一声:“风儿。”
程彦抿了一口茶。
孙老头起名的能力也是没谁了,一个孙威,一个孙风,合起来便是威风。
不知道孙老头其他的义子是不是叫孙凛,加在一块,便是威风凛凛。
想到这,程彦忍不住笑了起来。
孙风听到孙老头唤他的声音声音,挑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问道:“义父唤我何事?”
孙老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与威儿谈生意的那人?能否认出那人来?”
孙风道:“那人行事极其隐秘,义父又病重,故而此事我不曾参与。只是有一日远远瞧上了一眼,若再见面,想来是能认出来的。”
“怎么,义父要找那个人?”
孙老头点头道:“不错,他让咱们险些酿成大祸。”
镇远侯与十万将士无辜枉死的悲剧,发生一次便够了。
想起惨死边关的镇远侯,孙老头的声音冷了一分,道:“纵然那人化成了灰,你也要将那人找到。”
孙风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义父的话他从来都是奉为圣旨的,当下便应了下来。
程彦给他找了身卫士的衣服,让他扮做自己的卫士。
这件事杨奇文虽然没有露面,但此事事关重大,杨奇文不可能随便派一个过来,来与孙威谈合作的,必然是杨奇文的心腹。
既然是杨奇文的心腹,那此人多半在华京,只要人在华京,便不愁找不到人。
只要找到了人,便能顺藤摸瓜把杨奇文揪出来,哪怕杨奇文树大根深,这件事一时间扳不倒他,但也能将杨奇文的臂膀爪牙断了去。
没有爪牙的老虎,还叫老虎吗?
叫病猫。
除掉杨奇文后,李承璋与薛妃的联盟便不足为虑了,到那时,她便能把全部心力放在北狄上了。
北狄欺压大夏多年,边关民不聊生,清扫了北狄,大夏无外患,才能慢慢恢复以往的强盛。
日月所照,江河所致,皆为夏土,在她有生之年,终能实现这样的梦想——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程彦这般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紧接着,卫士挑帘而入,对她抱拳道:“翁主,大司农到了。”
程彦挑了挑眉,道:“这么快?带我去见他。”
哟,给她送军粮的人到了。
第55章
程彦向孙老头孙风交代一番, 在二人愕然的目光下笑了笑,道:“番薯已毁,我只能寻其他的法子充当军粮了,还望两位配合一二。”
此计虽然缺德了点, 但只要能凑到军粮, 那就是好计谋。
孙风忍俊不禁,道:“翁主行事不拘小节,小人叹服。”
程彦摆摆手, 道:“这都是没法子的事。”
若国库充盈,不缺粮草与银子, 她至于天天盘算着如何给人挖坑吗?
说到底, 还是世家权大,皇权式微的缘故。
程彦与孙风说定, 便起身告辞, 在卫士们的带领下,去找大司农林修然。
还未走到看押林修然的山脚下, 程彦便听到林修然的叱责声。
程彦笑了笑。
看来这位大司农还没弄清眼下是什么状况呢。
程彦快步走过去,看到林修然的身影时,她调整情绪, 面色一变,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来, 压着怒火唤了一声:“大司农死到临头竟然还有心情冲我的人发脾气?”
“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林修然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 掌管天下赋税, 如今虽世家林立, 这个位置形同虚设,可世人对他明面上的尊重还是有的。
再加上林修然又是林家的当家人,何曾受过刀架在脖子上被卫士们威胁着带过来的委屈?
饶是林修然出身世家,修养极高,此时也动了怒。
他见了程彦,又听程彦如此说话,不由得冷声问道:“不知下官何事得罪了翁主,竟让翁主如此行事,动用卫士抓下官过来?”
——今日是他嫡孙女的回门之日,他正在府上应酬宾客,如狼似虎的卫士们便闯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将他擒下。
世家们虽然都有养私兵的习惯,可那些私兵在天家卫士面前根本不中看,更何况,来的是京兆尹下属的卫士,他若抵抗,便是谋逆,只能憋憋屈屈一头雾水被带了过来。
他不知道原因,家里人更不知道,只怕此时早已挤成一团,好好的一宗喜事,便被这样毁去了。
在来荒山的路上,他想了一路,世家们都与程彦有些龌龊,林家并非独一个,又不是刺头,权势也不高,程彦纵然想抓典型整治世家,也轮不到林家。
他为官做事又颇为谨慎,约束林家子弟极为严格,故而林家人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程彦纵然有心想找事,也抓不到任何把柄来,他行的正,自然觉得程彦是在无事生非、没事找事。
想到这,林修然看向程彦的目光越发冰冷。
然而程彦的目光比他还要冷,像是能将人刺出血的冰凌子一般,说的话,也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林修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毁去我为北征大军准备的军粮!”
林修然不解道:“什么军粮?”
他的声音刚落,便看程彦身后的番薯。
千仓百孔的番薯极多,堆在程彦身后,如同小山一般。
林修然怔了怔,很快便明白了程彦抓他过来的用意——这些番薯是用来给北伐大军做军粮的,如今突然被人毁去,程彦怀疑是林家的人做的。
“翁主冤枉!”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后,林修然顾不得生气了,此事若真敲定是林家人所为,长公主必会诛林家九族。
出征北狄何其重要,长公主容不得中间出现任何疏漏,更何况是这种毁去军粮的事情。
林修然连忙道:“这不是我做的,更不是林家的人所为。”
林家的人最近在忙活家中女儿嫁人的事情,哪有时间和心思去毁去程彦的番薯?
怕程彦不相信,林修然指着周围的卫士们,向程彦分辩道:“他们可以作证。”
“下官的孙女出嫁,林家流水般的宴席摆了好几日,上至三公九卿,下至议郎卫士,皆可去林家吃酒宴,林家人应付尚且不够,怎抽得出时间来破坏翁主的番薯?”
程彦挑眉,道:“我的卫士也去了?”
“不错。”林修然颔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点头之后,他总觉得,程彦上挑的眉眼里似乎闪过一抹玩味之色。
“很好,大司农是爽快人。”程彦道:“无需我用刑,大司农便招了来。”
程彦面上一寒,声音微凉:“来人,让大司农签字画押。”
卫士们拿来宣纸与毛笔,塞到林修然手里。
林修然握着毛笔,一头雾水,问道:“下官这是招了什么?”
为首的卫士一脸凝重,好心提醒道:“大司农,兄弟们去您那吃了酒宴,回来之后便不省人事,这才监管不利,让匪徒们毁去了翁主给大军准备的军粮。”
林修然道:“这不可能。”
眼见卫士们将责任全部推到林家的酒宴上,林修然反驳道:“本官的酒菜里并无不妥之物,旁人吃了,只赞好酒好菜,怎么你们吃了,便不省人事了?”
“这必是你们为了逃脱责罚寻的借口!”
弄清了原因,林修然越发镇定起来,对程彦道:“翁主若是不信,可带人去林家检查酒菜,下官可以用身家性命保证,绝对不曾在卫士们的酒菜里添加任何东西。”
只是卫士们吃的酒菜,与三公九卿们吃的不大相同罢了。
“是么?”程彦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程叔平微微皱眉。
长公主在大夏的威望更胜于天子李泓,她在出征之前,便吩咐过众多朝臣,她走之后,程彦的话,便是她的话,让朝臣们对程彦无不听从。
正是因为长公主交代过,当卫士拿着程彦的腰牌让他去抓林修然时,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将林修然抓了过来。
可抓过来之后,程彦说的原因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林家是世家,再怎么家风清正,也有着世家们都有的家族利益至高无上的毛病,为着程彦种出的粮食让自己家的高价粮卖不出去,林家对程彦颇有微词。
当然,也仅仅是颇有微词了。
依着他对林家、对林修然的了解,林家在外面散步散步程彦的流言,在天子面前说说程彦的坏话,这种情况林家做的出来,可毁坏军粮这种黑心肝的事情,林家是做不出来的。
想了想,程叔平道:“翁主。”
他是庶子,不得程老夫人的欢心,自幼养成的小心让他从不敢与两位兄长一般,将程彦唤做彦儿。
“此事颇为蹊跷,事关大司农与翁主的清誉,还是细查一番为好。”
若不是这件事牵扯甚广,以他独善其身的谨慎,根本不可能开口替林修然说话。
自家三叔开口求情,程彦勉为其难道:“好吧,看在三叔的面子上,我便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免得黄泉路上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何死的。”
之所以让程叔平抓林修然,一来是让林修然欠程叔平一个人情,二来么,她这位三叔并非平庸之人,只是拘泥于自己庶出的身份,万事不出头,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今得了机会,自然帮他一把,日后他一展雄才,她也多了一个臂膀。
程叔平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程彦。
程彦虽然是他的侄女,但甚少回侯府,他身份不高,也不好去攀附程彦,故而他与程彦并不算熟。
他刚才为林修然求情时,本以为程彦会驳了他的话,毕竟程彦跋扈嚣张的名声响彻华京,他这个庶出的三叔的话,她未必会放在心上。
哪曾想,程彦竟答应了下来,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多谢翁主。”
林修然感激地看了程叔平一眼。
锦上添花的人多,可雪中送炭的人极少,程叔平今日的仗义执言,日后他必要加倍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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