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喃喃道:“看不出来,沈总表面冷冷淡淡,暗地里居然这么爱吃零食大礼包……”
高管气若游丝:“……是啊,真是没看出来……”
蒋总最近老说的那句话。
人设……人设什么了来着。
——
大年三十。
金家小区门口,几个陌生人正在徘徊,因为停留了太久,小区保安都忍不住朝他们投去怀疑的审视。
只是这几个男的衣冠楚楚,很有派头,开来暂停在门口的车也价值不菲,实在不太符合心怀不轨的身份。
“二师兄。”当中一个年轻些的,问里头最年长的那个,“这么多年了,大家一直没再联络,大师兄会愿意见我们吗?”
二师兄望着前方的小区长长叹了口气:“没办法,为了光大师父的名声,这些年,谁敢提让珍珑不稳定的话题。”
年轻些的那个面露悲伤:“师兄他……回到临江以后,也再不跟我们来往,他心里,很恨尚家吧。”
二师兄摇摇头:“你看尚荣就知道了,他现在做的那些事情……简直把大师兄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我要是大师兄,也不可能不恨尚家。”
年轻些的闻言咬牙:“我……当初我就讨厌尚荣,师兄也是,为什么那么好说话,师母让他走他就走!要不是为了师父,我……”
他期期艾艾地问:“可是,二师兄,师兄万一真的不愿意见我们怎么办?”
年长的二师兄看着安保亭终于按捺不住走向自己一行人的保安,低声道:“以前没有交集也就算了,尚荣让人卡师兄他们的手续,小打小闹,我也可以假装不知道,背地里再请人跟他打擂台。可他现在越来越过分,居然让夏仁带人去师兄的分公司闹事。做到这个份上,我们必须跟师兄解释清楚。尚荣现在代表的是尚家,总不能让师兄真的觉得,我们所有人都跟尚荣一样忘恩负义。”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夏仁带人去铭德搞事的消息已经在尚家传开了,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得知消息后跑去跟尚荣大闹了一场的金父的师弟。
夏仁用的这招,下作虽下作,但有用也是真有用,对任何一家刚刚进入深市的小公司而言都不啻于天大的麻烦。
异地处之,有人这么让自己伤筋动骨,那结下的绝对是解不开的大仇。
年长的二师兄也正是因此,徘徊于小区门口迟迟不敢叫人通报,毕竟在外人看来,他们这些尚老爷子的徒弟跟尚荣,同样都是尚家密不可分的一份子。谁知道大师兄会不会恨屋及乌,让他们也一起滚蛋呢?
因此保安过来问他要找谁的时候,他还是迟疑了几秒,不知该不该开口。
谁知此时身后竟然传来一道浑厚声音,带着不大确定的疑惑——
“小二小四小五小六?”
门口几人腾地回头。
金父手里拎着一个装了鱼的塑料袋站在不远处,看见他们回头,怔了怔,随即脸上露出笑容。
“真是你们啊?”
——
金家。
有小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时响起。
这当然不是金家亲戚的孩子,而是蕾秋的孩子,蕾秋前段时间跟贾冰洋的拍摄组去了南方一趟,赶在春节回到临江,一合计纪录片的主线,就提出想来拍一拍金家的年夜饭。
金父金母都不介意,给铭德做宣传是好事啊,金窈窕也不介意,只要能跟家人待在家里过年,多几张嘴也不算什么,反倒更热闹呢。
加上岑阿姨他们都放假回家,做年夜饭可是个大工程,蕾秋他们过来,也能跟着搭把手。
蕾秋的孩子是她主动让一起带来的。
蕾秋离过婚,这是判给她的孩子,岁数还小,才五六岁大。可能是因为家庭变故的原因,这孩子乖得不得了,猫嫌狗恨的年纪,竟一点也不闹腾,乖乖坐在椅子上给年夜饭剥毛豆。
蕾秋帮着金窈窕把榨汁机和破壁机搬出来,路过儿子时低头看了眼,项目组的总导演贾冰洋盘腿坐着,正跟儿子一起剥毛豆。
一双大手,一双小手,小手剥不开的就交给大手,还挺默契的。
她翻了个白眼。
金窈窕把炒香了的黑芝麻放进破壁机里打,芝麻的香气一路飘荡,她问蕾秋:“刚开始我还当你就进组几天呢,后来怎么就常驻了?”
蕾秋说:“临江这边反正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工作,升职以后那些都可以安排给下属搞,我对纪录片挺感兴趣的,就跟着学一学。”
金窈窕笑道:“贾导挺有实力的,你跟他多学一些也好。”
“别提了。”蕾秋叹了口大气,“我承认他水平可以,但脾气也太倔了,我跟他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要不是看在他年纪比我小,我非揍他不可。”
芝麻粉打好,一开盖子,满室飘香,蕾秋问:“你这是做的什么?”
“八宝年糕,我们家过年兴吃这个。”芝麻带油,打成末后结成大小不一的团状,炒香的黑芝麻白芝麻调味后跟其他馅料放在一起,年糕早早就热腾腾地准备好,拿出来分成剂子,包进馅料。
枣泥的、芝麻糊的、红豆沙的、绿豆沙的、花生糊的、红糖馅的、肉馅儿的、素菜馅儿的。
一连八种馅料,包了好几十个,裹得年糕圆胖可爱,撒上粉后,放进烤箱里低温烘烤。
香味飘出去,叫剥毛豆的一大一小心不在焉起来,工程速度锐减。
金父恰在此时带着客人进门。
“窈窕。”金父随便介绍了一下屋里的拍摄组成员,随即叫来金窈窕,对她介绍客人们,“这是爸爸在尚家的师弟们,你按照排名,叫叔叔就好。”
这些叔叔们放下带来的年礼,朝她露出笑,很和善,尤其在听金父提到“尚家”这两个字的时候,甚至带上了一些心虚的味道。
金窈窕对他们点点头,金父嗅了嗅屋里的味道,笑道:“我跟他们去书房聊,一会儿再下来帮你。”
说着果然一起上了楼。
金窈窕若有所思地回到厨房,把父亲去店里取的鱼泡进水里,倒进酒去腥。
尚家的人来了?
父亲带回来的是一条石斑,清蒸最鲜美,家里还有一条黄鱼,那条则可用来红烧。除此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溪鱼,是早晨屠师父专程送来的,说是前些天陪放年假回来的儿子去儿媳乡下老家买到,特地养着,分给他们一部分。溪鱼长不大,又没名气,市场上基本买不到,可无污染,肉质细腻,美味程度丝毫不亚于许多昂贵珍惜的鱼种。
屠师父来送年礼唉!
是脾气又臭又硬的屠师父唉!
收到礼物的时候金父都受宠若惊了,屠师父也很害羞,一张老黑脸皱得跟自己带来的鱼似的。
金窈窕前些天听小徒弟汪盛说他给儿子媳妇在工作的城市买了新房,就恭喜他,让他乔迁的时候别忘了给自己分喜糖。
屠师父羞羞答答地来,羞羞答答地走,带来的鱼却真的很好,金窈窕这会儿拿它们熬汤,不费力气就熬得浓稠雪白,比鲫鱼汤还香滑。
锅里吊着另一口汤,相比起来要澄澈许多,滚了整整一个上午,金窈窕隔着盖子嗅嗅味道,就知道火候已到。
——
楼上,金父正跟自己几十年不见的师弟们说话。
虽说已经那么久没见,大家却都不陌生,他们这些年各自都有公开露脸的活动,人虽不联系,但还是会悄悄关注对方的消息。
金父看着师弟们,就很是欣慰:“我看过你们上一届国内天厨大赛的表现,很好,没有堕了咱们师父的威名。”
师弟几个听到这话,却显得有些难过:“师兄,我们是顶着尚家的名头出赛的。”
金父摇摇头:“这本来也应该。”
又给他们泡茶,问:“大过年的,怎么来临江了?不回去跟家人过年?”
“我们一会儿就走,就是想,想来跟你解释解释。”领头的二师弟见他面对自己一行人这样平和,出乎预料的同时也更加羞愧了。
金父:“解释什么?”
二师弟想到尚荣让夏仁带人去铭德公司找麻烦的举动,实在是说不出口,只能欲言又止:“尚荣和夏家做的那些事情,我们是不同意的。”
金父听得一愣,什么事情?
他转念想到自己之前办理手续被卡的变故,了然道:“我就知道,果然是他做的。”
随即摆摆手道:“一点小事,我怎么会迁怒你们,我都没往心里去。”
反正也就是拖延了几天而已,公司运营起来以后就一帆风顺了。
没往心里去?
都被人找上公司了,少不了一通纠纷,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师兄这是在安慰自己啊。
师兄倘若雷霆大怒,发泄出来倒还好,这样憋着委屈,反而还耐心安抚他们的做法,却叫他们越发不好受。
——
金父送客人下楼时,八宝年糕已经烤好,金窈窕摔着柔软的肉馅,塞填进片开的茄子里,裹上淀粉,入油锅翻炸。
听到动静,她回头,错愕地发现父亲那群登门的师弟们都是一脸的要哭不哭。
怎么了?吵架了?楼下没听到动静啊?
金父自己也很迷惑,师弟们全程不停地跟他道歉,他越安慰,他们看起来就越愧疚,搞到最后他都不敢安慰了,生怕这几个老大不小的家伙真哭出来。
他实在是有点不放心,见师弟们要走,转身进厨房寻摸了一遍,给他们找了几个金窈窕刚烤好的年糕塞到手里:“行了,别哭丧着脸了,尚家真没给我惹什么大麻烦,都是小打小闹,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最小的那个师弟抽了下鼻子:“大师兄,你不用安慰我们了,我们都懂。”
金父:“???”
卡一下手续,怎么就至于严重成这样?金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拍拍他们:“行吧行吧。”
出了金家大门,一群师兄弟们呼了口冷风,胸口堵得呼吸都疼。
最年长的老二使劲儿闭了闭眼。
他原本是想来给师兄撒气的,却不料最后竟被师兄安慰了一场。
师兄全程不停地跟他说,铭德没事儿,没什么大麻烦,他一切都好,铭德分公司也一切都好。
然而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夏家在深城打过招呼以后,铭德分公司怎么可能一切顺利,不说关关难过,肯定也差不多了。
师兄……怎么就这么傻,遇上难处都不肯告诉自己呢?
是了,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些师弟们这些年表现得跟尚家密不可分,他才不想叫自己难做。
他腾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师兄也是这样的,做错了事情,师父要打,师兄就站出来,说师弟们还小,让师父只罚他一个。
这么多年了,当初的画面历历在目,师兄年过半百,却还是那个师兄。
他看了眼师兄出门前塞给自己的东西,热腾腾的,在寒冷的冬日里冒着蒸腾的白气,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原来是年糕做的饼。
年糕打得比较稀,几乎成了糍粑那样的质地,很黏,很糯,咬一口,就可以拉出丝来。
这本身没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是里头经过烘烤的内馅儿。
红糖被烤到融化,变成了稠厚的红糖汁,顺着被他咬开的缺口流淌出来,他赶忙将饼撑开,才留住滚烫的它们。
糖并不怎么甜,却很香,红彤彤地一汪盛在饼内,嘴里的那一口,跟软糯的年糕咀嚼混合,在冬天的这口冷风里,美味得不可思议。
这把岁数,他已经不爱吃糖了,却不知怎的,抗拒不了现在飘到鼻尖的糖香。
小的时候,物资匮乏,有时候师兄神秘兮兮地找到自己,会忽然朝他嘴里塞一口甜的。他知道那是师父给开的小灶,师兄却总拿来分给比他小的人吃。
师兄离开尚家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本事,只能捏着拳头偷偷哭,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羽翼丰满,身披奖项,已经是尚家最有影响力大厨之一。
他忽地抬起头来,朝身后的师弟们说:“不能让尚荣这么折腾师兄了,铭德在深城的店年后开业,我们得出来表明立场。”
身后的六师弟手里是个素菜馅儿的年糕饼,清爽的荠菜混着笋丁,香气一点也不比红糖逊色。
嚼着软糯的饼,六师弟倏地冷哼一声:“夏仁那小子,说谎都不眨眼睛,说师兄找人打他。结果呢?我们来这里那么久,师兄一句抱怨都没有,还粉饰太平,说自己没遇到困难。”
五师弟把喷香的花生酱馅年糕饼一口塞进嘴里,愤愤道:“走,回深城,找尚荣算账去。”
——
金父进厨房帮忙,金窈窕问他:“他们什么情况?”
金父也有点不解:“不知道,他们说铭德受了委屈,在深城发展得不容易,让我忍一忍,他们会想办法。”
“铭德受什么委屈了?”金窈窕把锅里吊的黄鳝螺丝高汤舀出来煮蔬菜,“我临回临江之前还得到深城分公司那边的通知,说咱们明年可能能争取到园区的税收优惠政策名额。”
父女俩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困惑。
算了,反正不是恶客。
客厅钟声敲响,昭示着新年到来的脚步。
蕾秋等人推辞了几声,硬是被邀请落座。
菜香萦绕在金家宽敞的餐厅,金窈窕从厨房端出今晚最后的两条鱼,摆在桌子的最中央。
清蒸石斑热气腾腾,红烧黄鱼浓油赤酱,电视里放着晚会的声响,虽然没人会看,但有了这个伴奏,气氛莫名就热闹许多。
临江的新年习俗是吃面条,汤底用溪鱼熬出来,雪白地浇在细面里,加上一块被金家老卤汁卤成黑红色的卤肉,面不多,只吃个热闹,却鲜美得让人放不下筷子。
蕾秋的儿子只五六岁大,喝了口面汤后瞪大眼,根本不用人喂,自己坐在椅子里拿小勺子吃得认真仔细。
他剥了好多毛豆,都被金窈窕拿来焖饭用,超市里精挑细选的松茸,片成小片,混上肉汁和毛豆一起跟饭熬煮,焖饭成熟后,被肉汁浸得油光水滑,吃一口,肉味里却又带着层层叠叠的山珍清香,半点不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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