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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罗刹女——篆文

时间:2019-11-28 07:57:46  作者:篆文
  沈寰不以为然,“办完事,见识了官场腐化,就开始灰心丧气?”
  顾承一笑,“不必见识也知道,我是真的胸无大志。”
  “那你下场考试?”沈寰笑容讽刺。
  顾承垂头笑笑,“家里就我一个男孩子,先父尚有寄望,我不能忤逆长辈。”
  “这么说来,你入仕也算是尽孝,这又是为满足太太的寄望?”沈寰的讥讽如同连环刺。
  顾承面容平静,“算是罢,总有一天是要辞了差事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当然这话不能再说下去了。”
  意思是等徐氏不在的那一日,沈寰听得出来,唇角微扬,“好,那咱们还是说回方才的话。我先谢过你,这么为我的名声考虑。可有句话必须得说,因为你从来没问过我,究竟愿不愿意做你的妹子。”
  已然如此,再问也迟了,顾承想了想,答她,“先勉为其难做几年,等你过了十五,趁我还在任上,多少有些便宜,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最好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有家产,一表人才......”
  沈寰听不下去,绝然截断他的话,“你到底为什么收留我,是觉得拿了我家东西,对不住我,还是可怜我?”
  顾承没犹豫,肯定的应她,“不全是,我是怜你突遭家变,惜你一身才华武艺。”
  沈寰笑声清越,扬起娥眉,“原来你是赏识我,因为赏识,所以要把我往别人那里推?”
  顾承轻轻一叹,摇了摇头,“不是推,是为你寻个归宿。”
  沈寰冷冷发笑,脖颈挺立,宛若天鹅,“大可不必了,我的归宿,该由我自己做主。”
  她声势夺人,他默然无语。安静一刻,沈寰开口,“话不投机。”顾承心领神会,站起身来,“那我先走。”
  他觉得她还该有话说,大约是赌气或是奚落的言语,果然走了几步,听她淡淡发问,“你收留我,是为做善事?”
  他有些说不清,无声叹息,“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大,做了就做了,不问因由罢。”
  沈寰没再追问,顾承踱出门去,站在太阳地里,静静回想她的话。
  善事,他不知道算不算,所有的理由他都向她解释过了,一字一句,皆出真心。
  但倘若如她所说,这是一桩善事,那么就该让它善始善终,不该为任何理由去改换初衷。
 
 
第10章 天道
  沈寰一连五日没搭理顾承,不为别的,她不想没话找话。
  顾承涵养好,被她目光冷冷的瞥过几道,还是能应以一笑。
  他也不为别的,对方不过是小他八岁的娇纵女郎,男人家是不能认真和一个小女孩置气。
  第六日晚上,天清月朗,顾承陪徐氏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她睡下,一个人踱到院中。
  西屋的门开了,含香端着晚饭走出来。眼风扫过处,粥菜是一动未动,顾承的眉头不觉微微一蹙。
  “姑娘没用晚饭?”他声音不大,像是不愿让屋内的人听见。
  含香点着头,目光疑惑,“不光今儿没吃,还说往后都不用带她的晚饭,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性子倨傲,可赌气也不是这么个赌法,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含香走远,顾承也没犹豫,走到廊下,轻轻敲了敲门。屋内传出一声咳嗽音,这是示意他可以进去。
  推开房门,见沈寰盘腿坐在床上,一身短打扮,虽然也是素色,看着却是有些出奇。
  沈寰不起身,皱着眉峰看他,额间像是怒放出一朵凤尾花,“三哥有事儿?”
  主动说了话,态度依然是拒人千里。顾承怕尴尬,自己先在椅子上坐了,一副好声好气,“打扰你了,做什么呢?”
  沈寰定定的瞧着他,“没事儿干,练会气。”
  顾承轻声笑了,“不是认真和我怄气?”
  “这话说的。”沈寰挪揄道,“三哥什么时候得罪我了?”
  得没得罪的不要紧,端看如何圆回来。顾承低头一笑,再抬首,眸色有了几分凝重认真,“该吃饭还得吃饭,你正长身体呢,饿着肚子没气力,还怎么练功?”
  沈寰淡淡摇首,“不是这话。我师傅教的内功功法,就是要清清静静素着肠胃,尤其是练气的时候,最忌有饱胀感。再者,身子重了提不起来,轻身功夫就等于废了。”
  说了这么长一串言语,看来是不再闹情绪了。
  顾承想了想,仍是认真的问,“你对习武倒是专注,我想问问,究竟是喜欢,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沈寰没正面回答,反问道,“三哥在意?”
  顾承点头,有些郑重,“在意,所以请教你。”
  可她仍是不答,身子挺立,如风中翠柏。
  顾承端正了一下坐姿,看着她,语重心长,“我知道你有恨,父仇家仇,如果换做是我,也一样会恨。我并不是瞧不起女孩子,可说句你不爱听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你是独女,好容易逃出生天,就不该再背负那些沉重伤痛。换个活法,外头海阔天空,总能找到今生向往的一些东西。”
  沈寰垂目,“是么?可你也说,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那些恨和痛,我不背,谁来背?”
  抬眼,忽作一笑,“三哥的意思我懂,这样的世道,我一介女流掀不起什么风浪,就该安之若素。可现今的世道,三哥觉着好么?”
  顾承摇了摇头,“不好。可是天道循环,万物生息,一个朝代和一个人,一棵树,一株草一样,都有生死枯荣的规律。也许我们身处末世、乱世,这是没法选择,生来注定的。凭借一身,力挽狂澜,这样的人或许有,但我确实不是。我们选择不了身处的环境,但可以选择以什么样的姿态面目活下去。活着,不见得就一定要蝇营狗苟,安之若素也不是一个很坏的形式。”
  沈寰默然,许久如喃喃自语,“天道?”
  顾承沉沉颔首,“是,天道。”
  怔忡一刻,沈寰目光如电,灼灼逼人,“或许,我就是天道。”
  无言以对,因尖锐霸道。轻轻一叹,顾承不再说话,良久起身,缓缓走出屋去,脚步与来时相比,无限凝重。
  春日天好,透着勃勃生机,转眼初夏渐至,空气里多了几分薰然热气,夹着花香鸟语,闻之令人气息愉悦。
  沈寰提出要上街,并不是为了闲逛,只是在顾宅一方天地里,待了小半年,想要出去瞧瞧外面的人和物。
  顾承欣然应允,却不料她要求预备几件男子衣衫。蓦地想到初见,她就是一身男装,极尽风流俊朗,也许是她惯做这样打扮。他想了想,终于不再多言,一一答应下来。
  其时无论世道好坏,天子脚下富饶京畿,一眼望去仍是满目繁华。
  这里是随着一个朝代兴起,最先兴盛的所在;也会是随着一个朝代衰亡,最先衰败的地方。
  沈寰微微垂着头,并不流连周遭景物,年来她的身量长了不少,渐呈高挑窈窕,此时若不是穿着最寻常的衣衫,扮作一个少年模样,走在街上定然是会为人群所瞩目。
  甩脱含香,于沈寰而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她独自一人,轻盈绕过人潮,青衫飘巾,翩然越步,目光坚定的向城中最富贵的街巷走去。
  转过最后一条街,眼前出现一座恢弘富丽的宅院。沈寰站在角落里,静静打量,她还记得,这是当朝权宦,司礼监大太监常全义的府邸。
  很多年以前,沈徽有一次上京述职,曾携她一道,来此做客。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懂,这间宅院的主人,有着怎样滔天的权势,父亲和那人把臂言笑时,彼此心里又有怎样的暗流起伏。
  此刻正交午时,沈寰知道,白日里,常全义会在宫中陪侍皇帝,只有到了晚上才会返回这座外宅。若无意外,她今日一定不会在此地遇到常全义。
  她只是来看看这里的地势与防范。打眼望去,门前的侍卫皆着京卫服制,那是皇帝的亲卫之一,如此气派,如此逾矩,常全义在朝中有九千岁之称,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寰盯着门前看了一刻,便见三乘华盖车从远处驶来,停住在大门前,自车上下来三名男子,看穿着却都不是公门中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须发皆白,身着道袍,颇有仙家风骨。
  她先凝目其人,一时看不出异常,忽然一阵风刮过,却见那道人的衣衫纹丝不动,连袖口也不曾有一点起伏。
  她心下微微一惊,知道那是最为上乘的内家功夫,其人想是已练至化境,周身气息无须刻意,自然而发,足可以抵御一切外物之力。
  她又看向旁边两人,左手处那人,是个中年虬须大汉,浑身肌肉隆起,呈磅礴狰狞态势,该是硬桥硬马练就的外家高手。
  右手边那人身材瘦小,毫不起眼,可她看得仔细,当风拂过,掀动他身上轻薄衣衫,隐约可见他背上一条条流动的肌肉,像是游走盘爬的虬蛇,此人想必是擅长太极功夫的高人。
  这三人不说话,也不屑环顾一眼周遭事物,不急不缓的自正门进了宅院。
  朝中盛传,常全义笃信道教,曾广招天下得道之人,为求长生不老灵丹妙药,后来又趋向于修炼内家心法,以延年益寿。看来这三个人都是他豢养的顶级高手,一方面助其修炼,一方面为其提供近身保护。
  沈寰闭目沉吟片刻,转身快速离开。她边走边有些心浮气躁,那是看到了自己与顶尖高手之间的悬殊,而产生的焦虑与不安。
  她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想要突破方才那三人,能够近得常全义之身,她的功夫势必要再上几层阶梯才行。可师傅能教她的,和已经教她的,俱都被她练到了极致,再也没有突破的余地。
  她需要别家别派的功夫,需要高人名师的指点,可究竟去哪里才能碰到这样的人?
  沈寰记得,师傅曾告诉她,当年下山之时,他自以为一身武艺内外兼修,颇为志得意满,却不料第一场败绩,竟是拜一位毫不起眼的老者所赐。
  而那名老者只不过是走街串巷,靠磨剪刀为生的寻常人,寻常到即使擦身而过,你都不会想要多看他一眼。
  市井之中,多有高手潜藏,或为避世,或为避祸。
  所以她要踏遍京城阡陌土地,去寻觅一个能为她指明前路方向的人。
 
 
第11章 暗涌
  如果一个人怀着执念,立意要寻到一样东西,那么她最后多半还是会成功。
  只是其间花费的时间,略显难熬而已。
  半个月过去,沈寰徜徉街头,一无所获。含香不再跟随她,每日只在茶馆闲坐,嗑着瓜子听人说书,等她不知去哪里逛过回来,二人再一起赶回家中。
  沈寰不说去了哪儿,含香也从不多问。这是个有些呆气的女孩,沈寰觉得,这点呆气,是她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好处。
  日光极盛,令人无法仰首望天,仲夏时节酷暑难消,街面上的人比往常要少了许多。
  但空气中弥散的人味和汗味却愈发浓重,沈寰皱着眉,行走在京城流民汇聚之地。迎面三教九流,穿梭往来的人群,是她从没见过,从没接触过的一类存在。
  官绅士宦有自己的风流雅趣,底层小民也有自己的热闹欢愉。
  眼前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的卖艺摊,从吆喝声中可以听出,表演者正在演练的,是一套北方流行的拳种,燕青拳。
  沈寰挑了不远处一方石锁,站在上头,仗着自己日渐蹿高的身量,向场子里望去。
  看了不到一刻,她已失了兴趣,想起那个清晨闲看顾承练拳时,自己腹诽的话,不过都是花拳绣腿罢了。
  茫茫然收回目光,无意识向来往人群扫去。慢慢地她被一个徘徊在场外的老者吸引。那人一身短打,衣饰寒酸,像是想要驻足观看,又不屑停下步子一般,只在人群外围徐徐溜达。
  沈寰紧紧地盯着他,很快发觉他行走时,腿部韵律似与常人不同,随着他迈步,裤管下仿佛有肌肉在快速收缩——自然这是来源于她的揣测,凭借的则是武人的敏感与直觉。
  老者转悠了几圈,举步离开。沈寰当即跳下石锁,跟在他身后,一路朝逼仄的小巷子中走去。
  途径几处闹哄哄的人家,孩子的吵嚷,妇人的调笑,汉子粗俗的骂声,交汇在一起,几乎囊括世间悲欢喜乐。
  沈寰充耳不闻,专注凝视前方的人,他背着手姿态悠然,好像并没觉察身后有人尾随。
  忽然斜刺里窜出一条黄狗,朝着沈寰一通狂吠,她不惧怕这畜生,却恼恨它阻挡住道路,闪身避过,再搜寻,不见了老者的身影。
  连忙快跑几步,转过这个街口,面前蓦地出现一条静谧的小巷,脑中觉得似曾相识,宛如当日自己惩处胡大郎的场景。
  突然背脊一凉,颈上汗毛竖起,她几乎立时明白过来,是方才那人已绕到了她身后。
  “跟了我这么久,是山阴霍家的人?”声音响起,带着些优哉游哉的味道。
  沈寰慢慢转身,看清对面的人,容貌泛善可陈,神情慵懒疲怠,只是个寻常年老之人。
  她站定,与他保持五步之距,摇首一笑,“不是,山阴霍家又是个什么东西?”
  老者眯起狭长双目,“现今的后生说话太没规矩,你不是霍家的,他们不会派一个汗毛都没长全的小子,来对付我。”
  沈寰浅笑望他,“我确实,不认识什么山阴霍家。”
  尾音将落,身子跃起,跟着一掌向老者面门上击去。老者不避不闪,全不在意掌势,忽地伸臂,一记拳直直迎上。
  沈寰判断,他的拳是冲着自己的掌而来,下意识想要与他对一记,却不想拳头在快要触及手的一瞬,倏然变了方向,竟像是会转动一般,绕过了她的手臂,冲着她的右眼而来。
  她大吃一惊,左腿急忙后撤,足下一点,身子轻飘飘向后掠过,才堪堪躲过这一拳。
  “你的拳会转?”她站稳,来不及平复气息,“刚才那一招,好像形意的招式?”
  老者翻了翻眼,“后生小辈,知道形意的名头?”哼了一声,“你的内劲是道门的,像是蜀中一代,你是南边人?”
  沈寰摇头,老者打量片刻,颔首称赞,“你的内力很纯,轻功也好,反应更是奇快,小小年纪做到这些,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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