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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罗刹女——篆文

时间:2019-11-28 07:57:46  作者:篆文
  说着迈步,这是要走的意思,沈寰连忙拦下,“你的功夫更好,我想拜师。”
  老者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说你无礼,还真是够无礼!”一顿,再道,“听过形意,没听过这门功夫的规矩?”
  沈寰蹙眉,“什么规矩,我都能守。”
  老者不屑,“形意吝啬,一门里师傅真传的不超过三个,规矩不是你守,是我要守。”
  沈寰觉得诧异,“这是什么破规矩,要是赶上徒弟资质不好,一门武艺迟早要绝。”
  想了想,换个角度商量,“你才不是说什么山阴霍家,那是你仇人?你躲在这里避追杀,教会了我,我帮你一起退敌。”
  老者笑了,“霍家不是我仇人,是我师门,我就是这门里第四个得了真传的徒弟。”
  所以要被追杀?沈寰弄不懂江湖事,不禁嗤笑,“怪不得我朋友学不到真本事,你师门太不大气。自己已然深受其害,干嘛还要守这规矩?”
  老者不为所动,“你不懂,入了门就要遵一门的规矩,人人都反,世道就乱了。”举步再走,悠悠长叹,“哪怕武艺绝了。当世人顾不到后世,也只能看紧眼前和脚下的路。”
  沈寰追了几步,喊道,“我有血海深仇要报!”
  老者回过头,“学成了,霍家也要杀你,你不怕?”
  沈寰傲然一笑,“不怕,学得比师傅好,就没人能杀得了。”
  老者双目眯起,一脸怫然,“少年人说话霸道,你身上杀气重,这样的徒弟我不收。”
  “好,你执意不肯,那咱们再比过。”沈寰越步上前,手上虚晃,忽然身子一矮,就要跪倒在地。
  这是逼老者受她一礼,受了礼,至少得传两手功夫。
  双臂一紧,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得她膝头动弹不得,她暗暗运劲,连连使力,身子到底还是低了两分,然而跪是跪不下去了。
  老者由衷赞叹,“真是好苗子!”
  双臂被弹开,沈寰向后退了三步,稳稳站住,“你不是练拳的么?内力怎么这么强?”
  “拳法就是内功法,练拳就是练内功。”老者慢悠悠的笑道。
  这算是点拨她了,沈寰灵光一现,“那我不学深的,只学基本拳理。你也说我是好苗子,万一我悟出来,将来你被霍家人杀了,我为你报仇,还可以为你扬名。”
  老者忍不住大笑,笑罢,背起手,转过身去,“世俗生活热闹,我还没玩够,做人师傅,自讨麻烦。”话头一转,语音飘忽,“你才刚不是看到了那一拳?”
  沈寰回想,灵台顿生清明,不再阻止老者离去,远远的听到笑声飘来,“你的功夫是道门的,要再寻师傅,去释门找找看罢。”
  立在原地,感觉有清风拂过面颊,心中一阵喜悦,为那一记拳,为这一句话。沈寰无声笑了出来,良久,转身离开小巷。
  黄昏风势渐大,天际流云舒卷,小院里响起欢声,是祝妈妈翻出陈年大雁风筝。含香一见,立刻嚷着要放,美其名曰给太太去去病根。
  沈寰心情好,走出西屋,站在廊下看。含香扥着风筝线,半日也没放起来,扭头看见她,笑着央求,“姑娘来罢,我放不高了。”
  从前没少看丫头小厮放风筝,三个哥哥也带她一道玩过。沈寰接过线,手指轻抖,借着风势,大雁摇摇晃晃,向天上飞去,一并飞走的还有她关乎往昔的回忆。
  顾承进门时,看见少女白衣胜雪,身姿像是亭亭荷叶,鬓边白花被晚霞映成米分红,宝光一闪,流遍全身。
  他懒得抬头看大雁,只看到抓着风筝线的手,袖管滑下,小臂如同羊脂玉雕,腕上一粒小巧的痣,似是在雪白宣纸上着了一点墨。
  小腹间骤然涌起一股暗流,带着刺痛感,冲开了一扇门,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让他的身体为之一颤。
  “三爷回来了。”祝妈妈走出厨房,笑着望他。
  不能再看下去了,顾承收回目光,咬了咬牙,牙床已经发酸,软得一塌糊涂。
  冲祝妈妈点了点头,逃似的离开了院子,丢下一句,“我去瞧瞧太太。”
  看背影确凿是落荒而逃。沈寰没回身,嘴角轻轻扬了扬。一松手,大雁迎着夕阳,飞向天空。
  回屋前,隔着山墙传来凄厉的小孩哭声,好像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含香听得发毛,“谁家孩子?这是怎么了,别出什么事。”
  祝妈妈走下台阶,听了听,笑道,“这哪儿是孩子哭,是猫!”当着小姑娘,老奶奶也没避讳,“叫/春呢,春夏档口,常有的事儿。”
  “叫得真难听,抓心挠肺,怪吓人的。”含香抱怨着。
  “要么说像孩子哭呢。小孩饿了也这样,哭得当娘的抓心挠肺。”祝妈妈笑了一笑,声音不高,“这玩意遮掩不了,跟男人喜欢女人一样,看眼神就知道,藏不住的。”
 
 
第12章 心结
  夕阳收敛锋芒,隐于重重群山之后,圆月升起,光华如水,遍洒大地。
  望了窗外月光,和屋内如豆灯烛一眼,沈寰阖上双目,慢慢清空思绪,专注冥想——白日里那老者的身形步法,出拳劲道。
  红烛燃过一寸,她睁开眼,眼中有恬然欢喜,也有灵动狡黠,因为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停驻在门口。
  顾承起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只知道今晚心浮气躁,坐在灯下,半日不曾翻过一页书;铺陈纸笔,眼前乍现一截白皙玉臂。
  惊坐起,心中纷乱如麻,隐隐又有酸胀痛楚,如被针扎。
  禅宗有喝道的接引法门,顾承觉得,他此刻便急需一记当头棒喝。他来找沈寰,是希望她能以身为棒,度他除去心中魔障。
  或者以怀中藏的玉簪为引,交付之后,能够心魔尽消。
  闲聊两句,沈寰眸光澄亮,顾承避其锋芒,视线偏转,将一枚玉簪置于桌上,语气疏淡,“你生辰快到了,这个送你。”
  梅花形状,精巧别致,玉色泠泠。
  拿在手中看了一刻,沈寰冷静道谢,扬手将它别入发中,冷静发问,“好看么?”
  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不情愿的抬起,望了一记,慌忙垂下,“好看。”
  沈寰忍住笑,“想不到三哥还记得,我的生辰。”
  “户籍上写着,”顾承应道,“八月初八,日子好记。”
  她的生辰过完,就该他了,沈寰知道,他是九月底生人。不过差着一个月而已,却是差着两个节气,如同他们性情上的偏差,她似盛夏一样烈,他像初秋一样润。
  “我也有东西,要送三哥。”她含着笑,声音低徊婉转。
  脑中响起嗡的一声,顾承手足无措,呐呐自语,“送我?”
  沈寰从从容容,退后两步,等到他终于肯不解的看向她,才倏然双腿内钳,气定神闲,挥出一拳,崩拳如箭,带着转势,恰似蛇形,又像枪法中的转环枪。
  潇洒而遒劲,有开悟后的灵光,须臾之间,顾承心头的邪气被驱散的干干净净。
  “这是形意的崩拳,你竟悟到了。”他情不自禁赞叹,“你果真是有天分。”
  说完又觉出不对,“你是不是,遇着什么人了?江湖上的?”
  沈寰不答,倚着桌子,身姿呈现一段妩媚,“我知道你未必感兴趣,不过是练给你瞧。你也说我悟性好,难道不是好事?圣人还说要举一反三,我才做到了,你该为我高兴。”
  那要看这份悟性最终用在何处。顾承坐着不动,仰头看她,“圣人可没说,要一条道走到黑。”
  沈寰笑了,“我和你说武,你和我扯别的?风马牛不相及。”横了他一眼,“所以说圣人的话不能全听,他自个儿在乱世里都没着落,那套东西,只适合治世。三哥,你说是不是?”
  论口齿,顾承清楚,自己比不过她,讲歪理,更加不是对手。
  顾承笑容发涩,“我知道拦不住,可有些事,等你再大些,也许就能看开点,那时候再做决定不迟。”
  他给她体面的生活,体面的身份,其实就为等她消除怨气的一天。安定惬意,是会打磨掉一个人的意志。
  沈寰笑容渐收,眼神淡而坚定,“三哥,我的事,日后我自己背,无论如何不会连累你。”
  顾承皱着眉,“什么话?你是我的家人,我妹妹!”
  站起身来,心跳如重锤,与来时的烦躁全然不同,可仍然是烦躁,“你的事,我帮不了,但不会推。将来真惹了麻烦,我帮你背。”
  男人的承诺像山,未兑现前,却只是压在自己身上的重荷。
  沉默有时,纠缠此事无益,沈寰笑着转口,“三哥,你今年该有二十一了罢?”
  顾承点头,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别嫌我多嘴,你年纪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沈寰顿了顿,“你自己不想着,太太迟早也会想到。”
  这话由她口中道出,顾承就是想笑,“太太病着呢,没心思想这个。”
  “那你呢?”她跟了一句。
  顾承摇头,“没想过,也没兴致想。”
  “为什么,这又不是坏事?”她来了兴致,追问不止,“你一向是孝顺儿子,家里又只剩你一个,为着后继有人,也该早作打算。”
  顾承心中空旷,声音疲倦,“我的事,将来或许还有变,路在哪里,自己都弄不清楚。”
  停下话头,笑意自嘲,“我也算不上什么孝顺儿子,心里别着劲,三年五载也过不去。我已经妥协过一次,不想那么快再妥协。”
  看着好脾气的人,芯子里却还是倔,沈寰一笑,“那成,明儿我去庙里,给太太祈福,求菩萨保佑她身子尽快恢复。”
  顾承笑问,“你还信这个?”
  “太太信就得,”沈寰道,“我是给她求。”
  点了点头,就是应了,顾承叮嘱一句小心人多,背着手出了西屋。
  普济寺香火旺盛,因为坐落城中,一年四季香客如云,不光京师,外埠专程前来礼佛的也不少。
  沈寰直觉那老者说的,该是这样一座寺庙。或者说遁世的高人,就该隐身于红尘中最喧嚣处。
  晨钟暮鼓,往返于各大殿一整日,直到金乌西斜,鼓声悠扬,沈寰也还没寻着想见之人。
  她不急,反正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她只要说一句想去什么地儿,顾承绝不会说一个不字,这是他们的默契,明知他会答应,她也还是会一五一十告诉他。
  寺中和尚已开始预备做晚课,小沙弥整理着殿中蒲团。随着最后一波上香的人潮,沈寰进入尾殿,抬头仰望殿中供奉的弥勒。
  普济寺和别家寺庙不同之处,这里的弥勒不是大肚能容世间事的享乐模样,而是散衣披发,作寻常书生扮相,一脸清隽,面带苦相,苦相中透出无上慈悲,无限怜悯。
  俯首静看人世,世间相纷杂,所以弥勒会有愁苦,只觉悲哀。
  可也有人不拿这般悲悯当回事,沈寰目力好,余光早就瞥见,佛前叩拜的人里,一个瘦弱不起眼的偷儿伸出两指,轻轻一拽,将身旁妇人的钱袋勾了下来。
  无声无息,没有人察觉,也许除却她。
  偷儿得手,起身快步奔走,迎面与她对上目光,果然相由心生,一副贼眉,一张鼠脸。
  沈寰刚想管一管闲事,正门处摇摇晃晃进来一个胖和尚,身躯如山,肚大如罗,挡在偷儿面前,几次三番谁也不给对方让道。
  好容易闪身避过,偷儿骂了一句,扬长而去。胖和尚迈步进来,在佛前停留一瞬,向殿内走去。
  再看那被偷的妇人,钱袋牢牢系在腰间,两根带子搭在一起,是个死结。
  这么快的速度,这么快的手法,沈寰自问并没看清,想了想,笑容漫上唇角,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入夜后万籁俱静,有风拂面,不觉燥热。沈寰黑衣劲装,黑布遮面,自普济寺后院墙上跳下,不费吹灰之力寻到寺中人居所,悄无声息走到其中一间房门前。
  晚课后,她潜在屋顶,看到了那胖和尚归来,也知道他住在哪一间房里。
  偶尔有沙沙的风声,月明星稀。停了片刻,屋内亮起一盏灯,明明灭灭的火光中,一个声音纯净如山泉流淌,“有客到,请入来。”
  沈寰一笑,轻推屋门,然后反手将门阖上。
 
 
第13章 姻缘
  胖和尚衣衫齐整,好似等待已久,眼望着面前座椅,对沈寰道,“清水薄茶,请客人自取慢用。”
  沈寰上前坐定,拿起杯子,又放下,“不问问,我为什么来?”
  胖和尚说话慢条斯理,“还用问?你不是来求,我的武艺?”
  说话间,瞄了瞄她,眼神可不像声音那般干净清澈,带着一抹嘲讽挪揄。
  沈寰笑笑,缓缓摆首,“不是,我来找你比试。不比过,我怎么知道你的武艺,究竟值当不值当学。”
  胖和尚唿了一声,“今日不是见过了?如果没看够,应当虚心求教。”
  沈寰应道,“没看清,所以才要再看。跋扈惯了,所以不会虚心。”
  胖和尚嗬嗬笑着,颇为赞许的点头,“少年人对自己的认识,倒是颇为清晰。那我饶一句,为什么要求武艺?”
  沈寰轻轻一哂,“有什么要紧?我答一句,为了强身,你信么?”
  胖和尚双目精光忽现,“不信,你是为杀人。”
  沈寰奚落道,“明知故问,我是有仇要报。你们江湖人,不是只问恩仇,不问因由么?”
  胖和尚纠正道,“我是佛门中人,不是江湖客。在这里跟我谈杀人,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我知道自己早晚要下地狱,也就不在乎下哪一个了。”沈寰淡然道,“大和尚,你躲在这里图清净,可是身净了,心也能跟着一道净么?你从前,一定也杀过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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