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平日里都是纯良模样,一旦被惹得生气,就都不想叫她好过的,一个都不能要。
一夜狂风席卷海棠梢头,落了满地残红。
清晨云黛被人从被子里挖出来,眼睛都睁不开。
叶清隽袍带整齐,神情淡然地坐在外面等她。
长粟将她扶到屏风后的浴桶里去,给她洗去身上的黏腻汗痕,却又瞧见她身上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淤迹。
云黛身上仿佛是块被人开掘过的菜田一般,不是这里青一块,就是那里紫一块,后背上竟也有。
她昨夜里就像是块大饼,被人翻来覆去的烙,连觉也没能睡够。
“姑娘可还觉得不适?”长粟好心地问她。
云黛脸颊微红,摇了摇头。
她到底是个没经验的,哪里疼了不好了的,也羞得说不出口。
长粟也不追问,扶她出来更衣梳妆。
过了半个时辰,云黛才穿着海棠色妆花织金对襟袄子走出。
她脸上了层妆,黛眉朱唇,白、粉遮去了眼底了青痕,双眸里缓缓流淌着一股春水般的妩媚柔波,宛若海棠怒放而出的光华美艳。
她从前是个清新脱俗又水嫩的小白菜,如今正经打扮起来,便成了气质华贵的皇子妃。
这会儿她长裙及踝,盖住了鞋面,乍一看她正是明艳动人,大方端庄。
可实际上她裙下的两条细腿正在打颤。
叶清隽扫了一眼,在她甚是艰难地往外走时,便蓦地将她抱起,跨过了门槛而出。
云黛吓了一跳,忙捂着头上的头饰,生怕被他的动作给震掉。
上午二人进宫去,云黛与叶清隽先去拜见过天子。
天子打量了一眼云黛,见她确实撑得起皇子妃的端庄明媚,也愈发满意。
他交代了一些过好日子之类的家常话,又额外叮嘱叶清隽道:“如今你成了家,朝政之事亦该多背负些。”
他话中隐着暗示,可细想也说不出什么来。
朝政之事说来都是本职分内,他却用词令叶清隽多背负些,便显得别有意味。
待从天子殿中离开,叶清隽又领着云黛去往别宫。
蒋贵妃近日生了病,谁也不见,他们便径直去了慕妃宫中。
慕妃居处偏僻,曾为冷宫。
当年慕贵妃死在了那里之后,旁人都忌惮那处,唯有慕妃不觉得忌惮,反而还搬进去住了,可见她与慕贵妃感情甚笃。
云黛第二回 见慕妃时,便发觉她与其他宫妃大不相同。
慕妃就像一枝冷梅,清丽孤傲,亦不愿参与后宫的争斗里去。
后来叶清隽的养父叶流川特意寻到了她,她才知晓姐姐的皇子仍活在世上。
慕妃也不知回想到了哪些记忆,这时目光温柔下来,清丽的脸上也多出几分浅笑,温和与云黛道:“夫妻二人最难得的便是过好日子,你们要互相照应彼此,明白吗?”
云黛忽然被她握住了手,却被她手上极凉的温度惊了惊。
好在她也未露出失礼的神情来,只是心下微微惊奇,便也没再多想。
成亲这几日云黛并不悠闲。
除却去宫中拜见过一番后,冷清的皇子府上也难得有了些往来之人。
来人多是宗室亲戚,有些是叫得上名号的,有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头一日云黛忙着待客见礼,余下的时间她便要去熟悉府上的人事账簿。
晚上云黛颇是疲累,早早睡下去了。
叶清隽进屋来时,便听见床上有细细的呼噜声。
云黛像个猫儿一般,蜷在枕边,睡梦中眉心亦微微颦起。
叶清隽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外侧躺下,想到明日还要陪她回门,便熄了灯,让她睡得更是舒服。
第二日清晨。
云黛因前夜歇得早,又是回家去看望父母,自然是精神振奋。
霁国公府自然也是一早便准备好了迎接三皇子夫妇二人。
敬茶之后,牧虞正有些体己话要与云黛说,男人们便都离开了屋内。
牧虞仔细打量了云黛一眼,这才缓声道:“他待你还好吗?”
云黛笑道:“都挺好的,我不在府上,母亲可有想念我?”
牧虞笑了笑说:“除了忧心你会被人欺负,旁的也没什么好想念的,咱们府上距离皇子府也算不得远,你回家里来常看看就是了。”
云黛知晓她心里必然是想的,又道:“我若是嫁出去不回来了,母亲可不就得想了。”
牧虞冷哼一声,道:“你不回来我难不成就不会装病了,待我病了,你再不回来,官府都得治你个不孝之罪。”
云黛笑着扑到她怀里去,“母亲真坏。”
牧虞见她仍是喜欢动不动扑到自己身上,成了亲后也仿佛没见长。
女儿心性纯良,水汪汪的小白菜被猪拱了,她怎么都是要心疼的。
她再要开口,这时长谷进来道:“夫人,玄耀侯夫人到府上来了。”
牧虞神情微敛,道:“请她过来吧。”
云黛疑心得很:“母亲,这是何人?”
牧虞道:“她是云家旁支血脉,说起关系来,该是你父亲的堂妹。”
只是关系隔了几房,也算不上是个什么亲近的亲戚。
但都是姓云的,有来往时,自然也是客气招待。
云黛大婚那日,云氏来府上参加婚宴却不小心被热水烫到了腿,牧虞瞧见了将她领去房中擦了药膏,又得了她一顿感谢,她又说过几日再来府上道谢,顺便好生看看新娘的模样。
亲戚一场,牧虞自然欣然应允。
待云氏领着两个女儿进来,牧虞让丫鬟端来茶果,给云氏看了座。
云氏笑说:“往日里我们都不常走动,今日路过你府上听见热闹,便又特意带两个姑娘过来认一认门。”
她说着又与牧虞道:“您可别嫌我这人不懂规矩。”
牧虞抿了口茶,淡笑道:“怎么会呢,黛黛,她是你堂姑姑。”
云黛闻言便给云氏见了礼。
云氏笑说:“皇子妃果真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偏我两个姑娘都比不得。”
云氏说着便牵过一个粉裙姑娘,粉裙姑娘容貌娇美,眼睛与云氏正有几分相像。
“这是我女儿雁珠。”
她说着又指了指另一个,道:“那是我家幺女流苏。”
“你们快些过去行个礼。”
纪雁珠闻言,便捏着帕子乖巧地福了福,道:“雁珠见过公主,见过皇子妃。”
纪流苏则杵在一边跟着行了个礼。
只是比起纪雁珠,她的存在感极低。
从一进来时,她就像是个不会发出声音的木人,削瘦的身子套着件青色的裙子,而苍白的脸上只有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不那般死气。
在云黛打量她的时候,便直直地对上了云黛。
云黛微敛,转头看去,牧虞神色如常地让长谷拿来礼物赠给两个姑娘。
“雁珠谢过公主。”纪雁珠说道。
云氏笑着,又温柔地看向小女儿,道:“流苏,快些谢过。”
纪流苏挑起唇角,发出微喑的声音:“流苏谢过公主。”
云黛心下微微一跳。
玄耀侯府,纪姓人家……而且这个姑娘叫流苏。
她原就觉得像了,这会儿却是可以肯定。
这分明是当日那个在暮州时戴着帷帽的纪流苏。
那个被叶家下人怀疑是叶清隽未婚妻的女子。
只不过昔日对方包裹的严实,连脸也不露,真真叫人猜不到她会是这幅模样。
云黛那时见到她时,自然不知道她年方十二,如今她是十三,可瘦弱得也叫人看不出实际年龄。
云黛却愈发疑惑起来。
那时她一直怕得很,怕噩梦变成现实。
她原以为纪流苏是叶清隽心尖尖上的女子。
可如今看来却不太符合。
旁的不说,便是她这样的,如何能身怀有孕。
可是云黛离开了暮州,叶清隽也离开了暮州,那梦里会发生的事情还算数吗?
等到近晌午时,牧虞要留云氏中饭,云氏却执意去了。
等人走后,云黛慢慢将这心事收去,又与牧虞说了些新婚里的事情。
云氏与纪雁珠和纪流苏上了马车,她露出淡淡的笑容道:“你们父亲与那位三皇子关系是极好的,宫中的慕妃娘娘待我们也多有关照,日后若是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你们就该报恩,明白吗?”
纪雁珠脆声应下,年轻的面容上有着灿烂的光彩。
纪流苏坐在马车里,却仍不开口。
“流苏,你的生母虽是个妾,不过我也将你记在我名下当做嫡女疼爱,去哪里都处处带着你呢……”
云氏笑说:“你可不要让母亲失望。”
纪流苏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并未答应。
云氏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也不与她计较。
只是云氏心中想的却是近日里听到的谣言。
传言说,天子极有可能立三皇子为太子。
如果是这样,她又为什么要让纪流苏嫁进三皇子府去。
如果没有她们纪家,三皇子如何能顺利回到京中,如何能有今日?
倘若他争气,自然配得上更好的。
这厢夜珩景却正去往宫中看望蒋贵妃。
只是他到了蒋贵妃的门外,蒋贵妃身边的那位嬷嬷便出来与他说道:“贵妃这时睡下了,您要进去看看吗?”
夜珩景面露不耐,心中烦躁,自然不理会那嬷子,转身又出了宫去。
他乘伤马车,问身边的随从道:“最近可有什么安排?”
随从道:“明日陈家公子生辰,也请了殿下。”
夜珩景道:“那傻缺东西的生辰宴……不去!”
陈皇后没了,大皇子也被废软禁。
就算蒋贵妃与夜珩景不承认,谁还能察觉不出此中与他们是有些干系的。
偏那陈标治还敢邀请他去,他害害怕对方酒里下毒呢。
天黑时分,云黛洗漱过了便上榻等着叶清隽。
可左右也没等着他人。
等叶清隽深夜里回来时,云黛又睡着了。
新婚燕尔他便好似极为忙碌。
天子有意将他培养成下一任太子,他自然是早出晚归。
云黛睡梦中迷迷糊糊感觉身侧有人,可就是睁不开眼。
她挣扎了会儿,心道明早上再与他说话也是一样的,岂料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时,身侧被褥都是冷冰冰的。
云黛有些失落。
长粟伺候她起身来,道:“才新婚皇子妃就不能适应了,待日后怎么过才好?”
云黛不解:“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粟决定早日叫她面对现实才好。
“殿下如今固然还能每日过来,可他并不住在这里,他日后住在自己的主院当中,兴许今日来你这里,日后有了旁的女子,兴许会去侧妃甚至旁的妾侍那里。”
“他不住在这里?”云黛疑惑。
“嗯。”长粟还有些话更不方便说。
若是日后叶清隽真能成了太子继承皇位,那么后宫的情景又是不同。
早朝散后,叶清隽往殿外走去,便听见后面陈标治大声嚷嚷的声音。
“今晚上你们去我府上喝酒,我与你们传授训妻的经验……”
“陈大人,你这话说出来笑人,如何训妻,你倒是说说。”
陈标治道:“笑什么,我何时骗过你们,上回我不过是稍微传授了李家那小子两招,他便将他那才与他成亲半年就一心想要和离的妻子治得服服帖帖。”
“哈哈哈哈哈,他不过是看中他妻子家中权势罢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何不敢休妻。”
他们几人说着,陈标治却邀请这个,邀请那个。
直到他凑到了叶清隽身边去。
陈标治搓着手笑说:“殿下,今日可否赏脸来在下府上饮杯薄酒?”
想当初,他在叶清隽在驿馆的时候,还曾邀请叶清隽逛过妓院呢。
不过他这么一说也只是口头上的客套,并未抱什么希望,岂料叶清隽却应他:“可以。”
陈标治顿时愣住了。
等到晚上陈标治果真迎接到了三皇子殿下的车架,心下顿时激动坏了。
他忙叫人多布置酒菜。
等到晚宴开始,酒过三巡,陈标治便拍着桌子道:“现在谁家里还没有个母老虎!我家母老虎家世背景都比我强悍,可如今在我面前乖得像个绵羊一样,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叶清隽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想要让媳妇听话,就一定不能太顺着媳妇,我坐着,媳妇就得站着,我站着,媳妇就得端着,总之绝对不能让媳妇爬到自己头上去耀武扬威,不然还了得。”
“你倒是快些说,咱们可都等着听你高谈阔论呢。”有人不耐催道。
“就是就是……”
陈标治嘿嘿一笑,又说:“第一条要点就是,媳妇犯了错,千万不能打她,这是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做的事情。”
叶清隽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打她?
他好像是打过的,算一算打她手板和屁股,加起来竟有了两回。
“……也不能罚她,罚她做那些挑豆子捡银针那些小把戏只会叫她心里生出阴影来,她焉能知晓自己错在了哪里?”
叶清隽僵直地坐着。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的,你若再说不出些有用的东西,明日就改叫陈吹牛算了。”
叶清隽喝了口冷酒,面色更加阴沉。
陈标治见旁人催促便道:“自然是要冷着她,千万不要理她,要让她自己反省,这样一来她就会发现丈夫才是他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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