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挥手,禁卫们冲了上去,饿虎扑羊一般,将两个宫女提在了手里。
“奴婢不是逆贼。”两个宫女吓得面无血色,哭着求饶,“娘娘,奴婢不是逆贼,让他们放了奴婢。奴婢知错了,娘娘,饶了奴婢吧。”
“贵妃娘娘要如何处置她们?”少年禁卫好奇问道。
薛妍穗淡淡瞥他一眼,“自然是按律处置。”
少年禁卫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本宫要去观云楼,你来带路。”
少年禁卫不由自主的应了声:“喏。”
应了后又懊恼,他可是守卫陛下的亲卫,怎么能听从一个无宠的贵妃的吩咐?
“怎么不走了?你不知道路?”薛妍穗蹙眉。
少年禁卫从她的语气里感受到对他身为御前亲卫的质疑,一股血涌上脑门,脚下生风,气势汹汹的带路。
“娘娘,贵妃娘娘饶命,饶了奴婢吧。”
身后两个宫女哭着求饶,薛妍穗没有回头,原主待她们不薄,她们没有一点感激,反而谩骂折辱,有些人只有板子落在身上才知道疼。
观云楼位于西内苑正中,楼高两层,左右两面对着澄水池,池水清澈,水畔种满了柳树,枝条碧绿,垂在水面上,在风中曼妙拂动。
站在楼上,仰可观流云变幻,俯可视碧树流水,是个怡人的好地方。
不过,景色虽清幽,里面的气氛却热闹,宗室诸王、公主等人彼此谈笑风生,当今天子最近几年对宗室极冷淡,众人心里惴惴。
直到今年,皇帝忽然态度大变,接连赏赐皇室,今日更举行皇家家宴,众人惊喜交加。
观云楼上早已布置妥当,正中御座高高在上,几案两列,香炉里熏香缭绕,地上铺着丝毯,踏在上面,松软无声。
长广大长公主频频点头,笑着夸赞:“布置得极好,贤妃真是兰心蕙质。”
“可不是,前些日子我陪太后娘娘礼佛,太后娘娘也夸贤妃温婉孝顺,为后宫表率。”临海大长公主夸完了笑着打趣,“咱们陛下迟早知道你的好。”
吴贤妃心里得意,待临海大长公主提到陛下,面上露出羞色。她进宫这么久了,上上下下打理得分毫不差,唯独陛下,从未召幸过她。
今日这樱桃宴,将是她距离陛下最近的时候,她一定要握住机会。
太常寺奏起御乐,鼓萧琴筝齐奏,临海大长公主笑说:“贤妃快入席,恭迎陛下。”
紧挨着御座的左右两边的几案最尊,左为后宫宫妃,右为亲王。
两位大长公主以及吴贤妃自己,都认定了左边第一席为吴贤妃的席位。
吴贤妃面带矜傲之色,款步走过去,将要入席时,她侧头看向御座,抿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
宫女跪在身后,理平吴贤妃拖地的华丽裙摆,她今日浓妆丽饰,发髻高绾,光彩照人,自觉席上无人能及,毕竟唯一能压过她的薛二娘尚未与昌王完婚,还没资格列席。
论尊贵,论容貌,今日都是她拔得头筹。吴贤妃无比得意。
“薛贵妃到。”
通传宦官一声高唱,观云楼中静了一瞬,甚至有人面露茫然之色,薛贵妃是哪位?
当今天子未立后,后宫四妃仅立了贵妃、贤妃二人,贵妃为尊。
然而原主是个不争的性子,进了宫几乎足不出户,没有一点存在感。久而久之,众人都想不起宫里还有个贵妃,也理所当然的将吴贤妃奉为后宫之首。
“她怎么来了?”吴贤妃话中带着恼怒。
宫女惶恐摇头,吴贤妃想要命人将薛妍穗带出去,但时间来不及了。
“把她带过来,让她坐在本宫下手,盯紧她,不许她惹事。”吴贤妃迅速下令。
宫女连忙应了,却见薛妍穗已径自走来。
“娘娘,贵妃过来了。”
吴贤妃对着走过来的薛妍穗冷冷的笑,语带威胁:“贵妃的病看来是真好了,本宫也放心了,无须再遣尚药局的司医去承嘉殿了。荔儿,扶贵妃入席。”
她要逼迫薛妍穗坐在下首,掌管后宫事务的是她,姓薛的绝不敢得罪自己,吴贤妃信心满满。
“贤妃,回你自己的位置。”薛妍穗没将吴贤妃的威胁放在眼里,声音清清淡淡,却不容置疑的要她让位。
吴贤妃只觉席上众人都在看她,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赶走,她承受不了这种羞辱。
“薛妍穗,别忘了是本宫掌管后宫。”吴贤妃低声要胁。
薛妍穗轻轻嗤笑,“本宫是贵妃,本宫为尊,你,为卑。”
字字如刀,直刺吴贤妃的心,她是掌管后宫,以后有无数种方法整治薛妍穗,可此时此刻,薛妍穗不退,她就得屈居在下。
陛下马上就来了,吴贤妃不敢和薛妍穗继续纠缠,她顶着众人神色各异的眼神,屈辱的退后,将席位让了出来。
两人擦肩而过时,吴贤妃留下一句阴恻恻的威胁,“本宫不会放过你。”
薛妍穗嫣然一笑,“彼此彼此。”
“以往没注意,今日一见,这薛贵妃竟生得极美。”临海大长公主捅了捅长广大长公主悄声说。
长广大长公主睃了眼吴贤妃阴沉的面庞,皱眉低声道:“慎言,那位怒气大着呢。”
临海大长公主哼了声:“阿姊太谨慎,这满宫嫔妃,哪个能得咱们陛下宠爱,本公主就逢迎哪个。我瞧着这薛贵妃容色之盛,合宫无人可及,指不定能得宠。陛下膝下尚无子嗣,不能总宠着一个宦官。”
这般直白的将那点交好的心思挑破,也太粗俗了,长广大长公主面色讪然,不愿搭理临海大长公主了。
“虚伪。”临海大长公主轻嘲,暗暗将薛贵妃记在心里,且看她来日造化。
“皇上驾到。”
一声响亮的高唱,让众人按捺下各自的小心思,齐齐起身,恭敬行礼,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妍穗距离御案最近,低头屈膝行着万福礼,看到一双杏黄色缎靴出现在眼前,靴子瞧着很大,靴面上金丝银线绣着条威风凛凛的龙。
脚挺大的,想必个头也挺高,薛妍穗胡乱想着。
“起。”紧跟着皇帝的宦官高喊。
众人起身。
皇帝已就坐,薛妍穗悄悄打量,乍一眼望去,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纵然面色苍白,但只一眼,她脑海里只有五个字——绝代的英俊。
皇帝似有所觉,望了过来,薛妍穗收回眼神,只用余光瞧。皇帝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他只是随意的扫了眼,神色漠然,不止是她,他对这满堂的人都是如此,似乎没有人能入他的眼。
薛妍穗觉得是她或是吴贤妃坐在这里,在皇帝眼里或许都一样。
这是个极度冷漠的人,薛妍穗暗自思忖,不再看他。
皇帝冷淡,列席的诸王、公主不能冷,当欢悦的乐声奏起,教坊司的舞姬翩翩起舞,席上辈分最长的郡王捧起酒樽向皇帝献酒。
皇帝也端起酒樽喝了两口。
薛妍穗双肘撑在案上,右手缠着一条轻薄的罗帕,像是在玩,暗暗数着数,三樽了,皇帝饮了三樽酒了。
“咳咳”皇帝轻轻咳嗽。
心口一紧,薛妍穗觉得皇帝的脸色更白了些,眉头紧蹙,他不能再喝了。
坐在御座右手边的是昌王,自薛妍穗一进来,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时不时的神色复杂的看她。
“王爷,到您了。”宦官小声提醒。
诸王献酒,是按辈分来的,昌王回了神,捧起酒樽,起身献酒,“臣弟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微微眯了眼,看向昌王的眼神如利刃,森寒而压迫力十足,昌王额头冒出密密的细汗,脊背弯得极低。
好一会儿,薛妍穗似乎听到一声克制的叹息,皇帝端起了酒樽。
不能喝,薛妍穗心里发急。
宴席设在观云楼的二楼,东西两面的窗子尽数敞开,初夏的风吹进来,帷幔如云翻涌。
薛妍穗右手一松,罗帕顺着风势飞走,向着皇帝的方向飘飞,恰好落在了皇帝脸上。
“哎呀。”薛妍穗似乎吓到了,竟跨步到皇帝面前捉帕子,偏又手忙脚乱,碰翻了皇帝的酒樽,洒了皇帝一身。
“陛下。”皇帝身边的宦官惊呼。
守卫皇帝的亲卫只待一声令下,就将薛妍穗拿下。
皇帝从脸上摘下帕子,握在手心,拳头抵在唇边闷闷的咳了几声,咽下涌上来的血。
“陛下,我……臣妾扶您去更衣。”薛妍穗轻声说。
挨得太近,薛妍穗清晰的看到皇帝俊美的面庞上的森冷,她与皇帝直直对视,没有一丝恐惧。
皇帝眯起眼,眉宇间堆起焦躁的褶痕。半个月前,病势蔓延到眼睛,只能看清眼前一掌左右的东西,距离稍远,便模模糊糊。
他的病无法再瞒天过海,但能够猜出的只有那寥寥几人,区区后宫中的一个女人竟也来他面前试探,他倒要看看这个大胆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忽然,皇帝一只手掌按着薛妍穗的后脑勺猛地用力,她身不由己向前一扑,鼻尖撞上他的鼻子,酸酸胀胀。
眼泪不由自主的流出来,薛妍穗气急,脑子一抽,拽了皇帝的衣袖擦泪。
皇帝神色可怖,但随即面色大变。猛然起身,拽着薛妍穗离席。
陛下离席了,带着薛贵妃离席了,一阵窒息一样的凝滞后,声浪嗡的一下响起。
“这……薛贵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第3章
皇帝脚步踉跄,紧抓着薛妍穗的手,力气很大,薛妍穗有种骨头都要断了的感觉,很疼。
匆匆进了后殿,皇帝大口大口的咯血,殷红的鲜血不仅染透了他的前襟,薛妍穗的手上、衣上也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
“陛下!”从不离皇帝左右的大宦官韩道辉语声悲楚。
“韩道辉,控制局势。”皇帝的声音极冷,“朕一日不死,这病一日不能大白于天下。”
“喏。”
韩道辉看了眼薛妍穗,这是除了他和太医令之外,世上第三个亲眼看到皇帝发病的人。
薛妍穗打了个激灵,她满腔悲愤,皇帝真的病入膏肓了,皇帝一死,她就要被逼着殉葬了。
没多久可活了,薛妍穗涌上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悲怒,既然她要陪皇帝去死,那就在皇帝活着的时候拿些好处吧。
“陛下,臣妾命苦,不足周岁生母暴亡,亲爹不疼,继母虐待。”说好的富贵顺遂的好胎成了可怜的小白菜,薛妍穗流下悲愤交加的泪水,“上天垂怜,得以侍奉陛下。臣妾一身荣辱生死都系在陛下身上,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
韩道辉嘴角直抽抽,这位薛贵妃好歹也是齐国公薛成的女儿,薛成不管内里如何,脸面看得极重,这位薛贵妃倒是不讲究,放得下身段,和他们宦官比也不差了。
皇帝眼睛看不清,耳朵还是能听得见的,手一抖,擦血的帕子险些捣到鼻子。
言词这般粗俗,做人做鬼他都不要。
不过,暂且留着,也有别的用处。
“韩道辉,传谕,朕身子不适,已歇下了,薛贵妃随侍,让他们都散了。”
确定了陛下要留下薛贵妃,韩道辉这才离开。
“服侍朕净面,更衣。”皇帝吞了一颗丸药,不再咯血,坐在胡床上,阖了眼,命令道。
薛妍穗抿了抿唇,应了。利落的挽起宽大的衣袖,她一手提壶,一手拿了只莲花青瓷托碗,倒了一碗水,水有些热,她又取了一只托碗,两下倒腾几回,摸了摸碗壁,温度合适了。
“陛下,先漱漱口吧。”薛妍穗用托盘托着两只碗,轻声说。
皇帝睁了眼,他的瞳孔极黑,神色冰冷,纵然容貌俊美,却让人望而生畏,这不是一个能轻易讨好的人。
他迟迟没有伸手,薛妍穗手开始发酸,眼神疑惑,忽然想到什么,忙放下托盘,捧起盛满温水的碗,碗沿放在皇帝唇边。
薛妍穗没有这么侍候过人,力度没拿捏好,碗沿磕到了皇帝的唇,她还浑然不觉。
皇帝一哂,接过了碗。
待侍候皇帝洗了脸,换了衣裳,躺下闭目养神。薛妍穗站在窗旁,撩开帘子,恰好看到天空中一只鹰隼一样的猛禽脚爪上抓着只小鸟飞过。
弱肉强食,死生须臾,她面无表情的放下帘子。
……
樱桃宴上,内侍监韩道辉宣完口谕,众人或惊或愕或怒或喜,不一而足。
“陛下身子不适?韩公公,本宫精通医理,让本宫服侍陛下吧。”吴贤妃一脸担忧,温婉开口。
“陛下身边有薛贵妃,无须贤妃。”韩道辉话说得平平淡淡,听在吴贤妃耳里,却似带着一股子嘲讽。
吴贤妃被当众下了面子,极为难堪,既恨韩道辉一个奴才扫她的脸,又嫉恨薛妍穗,将这个仇也记在了她身上。
韩道辉不在意吴贤妃,这个女人再有心机有手段,最重要的事情她一无所知,翻不起风浪。
他在意的是昌王,以及投靠昌王的人。
昌王眉头紧皱,神色震惊,皇兄怎么会让薛妍穗随侍?薛妍穗怎么能向皇兄献媚,她怎么敢?
“诸位散了吧。”韩道辉记下昌王等人的神色,喊道。
他是内侍监,正三品的品阶,自幼侍候皇帝,盛宠不衰,以往皇帝不御后宫,关于韩道辉的流言汹汹。众人虽是宗室皇亲,也不会得罪这位天子宠幸的内臣。
昌王等人虽遗憾不能确认皇帝病情,但皇帝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虚弱,他们不敢妄动。
目送众人离开,韩道辉召来御前亲卫,嘱咐他们严加守卫。
当日太阳落山后,天色暗了下来,皇帝携薛贵妃出殿,略一露面,就坐进了御撵,起驾回宫。
皇帝在御撵里睡着了。
御撵直接抬进了紫宸殿,这是皇帝的寝宫。
“陛下。”韩道辉喊了声,里面没有应声,他心里一沉,挥退抬轿的宦官,进了轿子,皇帝果然睡得极沉。
2/4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