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夫人若真觉香菱不是甄姑娘,我便安排人好生送夫人回姑苏,再继续帮香菱查访,总要让她骨肉团聚。但夫人若是为着什么顾虑不敢认她,却实在不必。”
“我们家原也是姑苏人,夫人和香菱姐姐若是回去,总能请托旧交代为看顾一番。若是想留在京里,便是在我们府上久居也是可以的。”
封夫人有些意动,却还是摇摇头,“林小姐和她交好,总能给她一个好前程。我已这样的岁数,只会拖累她……”
黛玉想起亡母,轻轻红了眼眶。
“英莲不怕拖累。”
香菱站在门前,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框,“我被拐子日日打骂,饭也吃不饱,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回自己家里,像旁人一样受亲父母疼爱……若是总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趣味?”
封夫人踉跄着扑到门口,抱着女儿失声痛哭。
“我的囡囡,我的英莲!我是你娘,怀胎十月生下你的亲娘啊——”
她活一日,就要让女儿享一日天伦慈育,再不教她孤苦伶仃受人欺侮。
“姑娘……”
雪雁轻轻给黛玉擦眼泪,陪着一道红了眼眶,“夫人虽不在了,也希望姑娘高高兴兴的。”
黛玉应一声,低头抹干眼泪,笑道:“夫人和香菱姐姐快别哭了,今日母女团聚,当是人生一大乐事才对。”
方婆子备好了宴席,来报给姑娘知道。见黛玉仿佛哭过,想起早逝的贾敏又是一叹。
等林如海下衙回来,封夫人领着女儿再三向他道谢。
林如海并不居功,推辞一番,又问起她们之后的打算。
甄家和林家非亲非故,虽黛玉款留她们长住,到底不是读书识礼的人家应受之情。
封夫人道:“林太师助老妇人母女团聚,此番大恩实非结草衔环不能回报。但老妇人外子与太师非亲非故,不敢厚颜窃居府上,又恐老妇人哪日……留下女儿无人照拂,便欲在京中租赁房舍,依傍太师威名安身。”
她们母女一个老一个小,若是真回姑苏,凭香菱的美貌,不知又要被什么人霸占欺凌。
林如海知道她的顾虑,便嘱咐田远志帮着在自家附近买下一个小院。
黛玉听父亲说了,便交代方婆子派人去清扫布置,又拨了一个看门的老丈和一个帮着做粗活的小丫头。
香菱不敢领受她的盛情,为难道:“我们母女身无长物,得林大人赠这宅子,已是惶恐,怎么好再让人伺候。”
还是方婆子道:“菱姑娘虽和咱们府里住的近,到底是两处。万一有个什么事,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姑娘和封太太怎么料理呢?”
封夫人已那样大的年纪,若是突然生个急症,延误了请医用药,岂不是就没了?
香菱也想到了这一桩,咬着牙应了。她欠林姑娘父女的情已太多,只能寻着机会回报了。
为忙香菱迁居的事,黛玉便在自家多留几日,派紫鹃去外祖母那里报一声。
从前宝钗住在贾府时,贾母也见过跟进跟出的香菱,只记得是个爱笑的小丫头。
听紫鹃说她原是个乡宦小姐,便是一叹,又听说香菱母女两困窘的很,便命鸳鸯开了箱子,取出二百两银子来。
“‘京城居,大不易’,她们孤儿寡母的,拿去傍身吧。”贾母叹一声,又道:“旧年做的那些衣裳,有好几套没上过身的,也包起来给她,或卖或穿,都便宜。”
凤姐头回作恶就吃了教训,便笃信起轮回报应。她如今儿女双全,手里也不缺银子,便命平儿送去一百两银子,权且当是为母子三人积福。
平儿拿包袱装了钱,又从自己私房里拿了二十两添进去,正抱着出门,却被贾琏堵个正着。
“一会紫鹃就走了,若是钱送不到,二爷自个跟奶奶说去。”
贾琏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伸手塞进包袱里,“她在园子里和二妹妹她们说话,一时半会走不了。”
平儿不料他能舍得出钱,讶异地把人上下一瞧,差点把贾琏看恼了。她笑一声,快步出了院子,等走远了才低头揭开包袱皮,见是两张五十两的银票,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上回挨忠顺王一顿打,倒是把他打的转了性,有些浪子回头的意思。
贾琏却不是为做好事。他见平儿走远了,才朝凤姐房门偷偷啐一口。
“母子三人……没有爷,你一个人能生出来?”
园子里姐妹们听紫鹃说了,也各有东西相赠。
她们每月二两月俸,买些头油胭脂、再打赏几回下人,能存下来的就寥寥无几。能给香菱的也只有一些衣衫首饰,权且算作一份心意。
小红也去请示悟空,悟空便说:“屋里有多少,都拿给她吧。”
他一向不管院子里的事,恐怕连自己有多少银子都不知道。小红摇摇头,自去拿钥匙开了盒子数钱。
紫鹃瞧着那几个大包袱就觉头痛,却也为香菱高兴,正想着怎么把东西拿回林府,却见小红领着一个推车的小厮过来。
“二爷也有银子给香菱姑娘,我想着紫鹃姐姐拿不动,就叫了小子来推车。”
紫鹃谢过小红,领着那小厮出了荣国府。因她是贴身伺候姑娘的,不可在外头抛头露面,门口还有小轿等着她。
袭人刚销假回府,远远瞧见紫鹃上轿子走了,心底一酸。
她们这样的体面丫头,比起小户人家的小姐还好些,从前她在宝二爷那里,也是这般金贵……
自从王夫人被关在佛堂里,服侍她的丫鬟们也渐渐被众人遗忘,袭人最炙手可热的日子也成了往事。
到底是宝玉负心太快,还是林姑娘狐媚了他,又或者是……她当真忘了自己的本分……
袭人的心事没人再过问,紫鹃带着大包东西回林府,却被门口一帮家丁问好,又有人拉着那贾家的小厮说话吃酒。
等紫鹃进了里头,雪雁见粗使婆子抱住好几包东西进来,忙问她缘故。
“老太太赏了香菱安家银子,琏二奶奶和三位姑娘、宝二爷都有东西,鸳鸯姐姐和平儿私下也添了一些。一来二去,就堆了这样多。”
雪雁张张嘴,忙去数那装银子的包袱,半天才抬头道:“竟有八百七十三两!”
黛玉正写字,闻言便笑道:“那咱们就凑个整,取一千两给香菱。”
紫鹃点头应了,心头却觉奇怪。老太太和二奶奶仿佛并没有给这么多……
香菱见了银子,又看那几包袱的衣裳,跪在地上朝荣国府的方位磕几个头,这才领受了。
街坊四邻常见她母女和太师家来往,有那多事的私下去太师府外头打听,下人们只说是老爷的远房亲戚。
林太师简在帝心,他的亲戚便也不好开罪。因此四邻往来时,香菱总觉格外受人照顾。
她们如今薄有家资,又有林家帮衬,母女两人闭门度日,竟是想不到的自在快活。
封夫人感念林如海父女,每日便有三炷心香为他们祷告,又常常让香菱做些针线给林姑娘送去。
“太师府上不缺东西,但也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将将进了七月,金陵学政终于点评完试卷,把那府试的结果公布出来。
贾家老宅的仆人看过榜,当即传信发往京城荣国府。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呀,今明两天都有点事要忙,会更新的比较晚,不过会坚持日更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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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贾母自孙儿从金陵回来,便一直吃斋念佛, 一边心焦等着金陵传信, 另一边又从不让人在悟空跟前问东问西。
贾政见儿子每日跟着姊妹们在园中游荡,倒是有心将他提到书房里责骂一顿。但老太太说了不教他再过问,又让宝玉拜了林如海为师, 也只能作罢了。
王夫人被禁足, 宝玉又不能过问, 他每日在赵姨娘处安歇, 见多了贾环,倒对他多了一点寄望。
谁知贾环小小年纪,却已习得了一身恶习,读书上头也天赋平平。贾政耐心教了他两日,见他连个《论语》都解不清楚,当即把砚台一摔,拂袖而去。
清客们见他面色不虞,忙去奉承讨好, 尤其是单聘仁和詹光两个, 最能搔到贾政的痒处。
贾政渐渐舒展了眉头,却又叹道:“虽金陵路远, 到底不该这时候还没信儿递来。”
听他说起金陵,诸人知道是为着宝二爷的事,忙说起吉祥话。
贾政却越听越烦心,正要让他们住口,却见有个小厮匆匆跑来, 脸上带着喜气。
“回禀老爷,金陵来人了!咱们宝二爷中了!”
贾政脸上怒气一滞,忙问:“可是准信,老太太那里知道了没有?”
“报信的人已往上房去了,宝二爷也在老太太那处。”
贾政脸上喜色一淡,摆摆手道:“知道了。”
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今反排到了最末。
上房一派喜气洋洋,老太太先赏了那金陵来的二管事,又命鸳鸯传令,阖府赏一月月钱。
姑娘们作势笑话悟空,“可了不得,中了第二名呢。如今是正经的秀才老爷了!”
悟空却一挑眉,问那二管事:“本回府案首是谁?”
二管事在他脸上一瞧,踌躇着不好开口。
“是、是体仁院甄家的公子,甄……宝玉。”
自家姓贾,他家姓甄,偏偏两个爷都叫“宝玉”。自家这个还多一块胎里带来的美玉,人人都信他有来历造化。谁知道两个“宝玉”相聚,被那一个没玉的比下去了!
想来是应在了这姓氏上,眼前这个当真是个“假宝玉”。
贾母笑脸一僵,把悟空拉到近前,“你原是才读书上进的,又大老远从京城坐船赶过去,不及他以逸待劳,也是有的。”
悟空却不信这些,手指笼在袖里略略掐算,心底嗤笑一声。
从老太太处出来,姊妹们拥着悟空劝慰,黛玉瞧他神色如常,便默立一旁不掺合。
迎春要去凤姐那里学习管家,赵姨娘又派人来请探春,惜春惦记着未作完的画作,不多时便都散了去。
悟空这才凑到黛玉跟前扮可怜,“妹妹,我被旁人比下去了……”
黛玉伸手在他眉间点点,袖里的幽香扑在悟空鼻端,让他脸上一红,忙后退了半步。
“我瞧着你一点也不伤心。”
黛玉眼波流转,自有一段娇俏顽皮,“先前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如今知道了人外有人,正好教会你谦逊。”
“人外有人我是信的,譬如林妹妹,譬如林姑父……”
甄宝玉就算了吧。
等到了林如海休沐的日子,悟空骑着马哒哒地护送黛玉回家,眼见着人家父女团聚,自己却被发配到了书房里头,和田远志大眼瞪小眼。
田远志捋捋胡须,笑道:“宝二爷如今是秀才公了,怎么不见个笑模样?”
悟空端起茶盏喝一口,这才道:“那甄宝玉当真胜过了我?”
“那卷子不是都贴出来公示了,金陵的下人没有给你捎上一份?”
田远志眯眼轻笑,“你的杂文、策论都远胜于他,却在帖经这样简单的记诵上出了纰漏,学政大人恨你恃才傲物,才点了甄宝玉做案首。”
这老头真把他当傻子呢。悟空暗笑一声,不再纠缠此事。
一时林如海进来,见两人干巴巴对坐喝茶,不由笑道:“没得案首,当真是挫了你的傲气,连话也不肯说了。”
悟空不能不给老岳父面子,站起身抱拳作揖,嘻笑道:“虽不是头名,说不得我比案首还更快拔贡呢。”
府试考中的学子被叫做秀才,正称却是“廪生”。其中文采人品最佳的,可以酌情选拔为贡生,是为“拔贡”。
小皇帝收拾甄家的决心不可转圜,老皇帝的威信一日不如一日,不好正面和他冲突,这才在区区一个府试上动脑筋。
梁衡在金陵盘桓太久,小皇帝不可能再让他耽搁下去。甄应嘉一月内已被皇帝下旨申斥两次,体仁院总裁的职位也丢了,正赋闲在家,离被清算查抄不过眨眼之间。
家都抄了,太上皇出手保一个稚儿,皇帝也不好赶尽杀绝,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这甄宝玉,便是甄家留存的一点薪火,也是太上皇对甄太妃最后一点哀思。
而贾宝玉,他在两个皇帝的斗法里吃了亏,好好一个案首也丢了,若是没一点补偿,贾元春这个贤德妃就真成了个摆设。
元春早关注着弟弟的科举仕途,深怕他考不上、灰了心再不肯上进,听闻竟得了金陵省第二名,一时喜不自胜。
宝钗哄睡了小皇子,进到内殿去看元春,见她脸色灰败却掩不住眉梢一段喜意,忙问缘故。
元春招手让她坐到榻边,笑道:“宫人来报,宝玉此番考了第二名呢。”
宝钗心中一动,笑道:“宝兄弟从前贪玩,近两年才开始用心向学,就已有了这样的成就,往后必然不可限量。”
元春每日强延寿命,图的就是弟弟入朝为官,将来助儿子抢夺帝位。她听了宝钗的吉祥话,只觉弟弟封侯拜相就在眼前,脸上容光焕发,倒看不出病痛缠身的样子。
皇帝刚处理完奏章,一进殿见元春难得好精神,忙过去牵住她的手。
“今日可觉身子好些?”他抚一抚元春的脸,眼里透着疼惜。
宝钗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轻轻合上宫门,往抱琴屋里说话。
抱琴的身子已好了,白日里却不大去前头伺候,只待在房中做针线。
她见宝钗来,露出一个笑脸,把人拉到身旁坐下,指着那缎面上绣了一半的睡莲,道:“我依着你上回说的技法绣的,你瞧瞧可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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