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果然准了假,又道:“等你夫人产下孩子,得空多往宫里走走。”
悟空眯眯眼,见皇帝眼神里没什么多余的念头,这才折身去了。
老太太听说他一连请了大半年的假,又气又笑,和鸳鸯抱怨道:“是我纵坏了他,将要当爹的人了,还不知道稳重。”
鸳鸯给贾母捏捏肩膀,嘴里笑道:“咱们宝二爷这一闲,京里不知道多少人家放炮仗呢。”
孙儿弹劾人的本事,贾母可没少听外头议论,闻言当真乐了,点头道:“很是!”
开了春天气转暖,悟空扶着黛玉在外头走动,瞧丫鬟们放风筝。
黛玉亲手剪了一个风筝,又教悟空剪了一个,便把剪子交到小红手里头。
小红抬腿往雪雁那处去,几个大丫头平日一个赛一个的稳重,真撒起欢来,也都是活泼开朗的小姑娘。
“雪雁的婚事已托给了王嬷嬷,紫鹃家里有父母帮着相看。”
黛玉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攥着悟空衣袖,“麝月是说了不想出去的,至于小红……”
悟空笑眯眯问:“她找你求了恩典?”
黛玉点点头,“西廊下的芸儿你可还记得?从前常往怡红院送花木那个。凤姐姐和他母亲五嫂子交好,给他点了差事,如今也算薄有家资。”
“他们俩怕是盖园子那会就识得了。”悟空笑一声,“他预备怎么个章程?”
“说是正经聘去做妻房。”
黛玉细瞧了几日,确实郎有情妾有意。小红服侍她一向用心,断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悟空促狭道:“房里这些丫头都归你管,我也听宝二奶奶吩咐。”
黛玉嗔他一眼,眼波流转处别有风情,“既是正经聘去的,便需得放了她的籍。小红与咱们主仆一场,给她备些嫁妆也很应当。”
悟空没有二话,晚上便把林之孝叫来说话,让他亲自去办放籍的事。
林之孝千恩万谢去了,第二日便把事情办妥。
黛玉慢慢拾掇几日,也收拾出几箱子嫁妆来,和林之孝准备的那些放在一处,看着比那小官家的女儿还气派。
五嫂子求了凤姐引荐,备了各色针线来瞧黛玉,把那感激的话翻来覆去地说。
黛玉怜惜她一人将贾芸养大,只说无事常来坐坐说话,实在不必太过客套。
郑重择了吉日,凤姐便报给老太太知道。贾母想着林之孝得用,小红服侍两个玉儿也尽心,也肯赏个体面,添些彩头进去。
老太太一动,满府的主子没有不跟着随礼的。
小红风风光光从荣国府嫁出去,实乃丫头里第一得意人。
袭人上街买布,瞧见了那阵势,心中五味杂陈。
王夫人一死,她们这些丫头便都放了出来。虽得个自由身,寻常百姓家却哪有公府的派头用度?
她还在宝玉跟前伺候的时候,这小红不过一个粗使小丫头,连给爷回话都不配。如今两人际遇相差若此,当真讥讽。
袭人早已被荣国府淡忘,如今满府只盯着黛玉的肚子,旁的一概靠后。
三个月坐稳了胎相,太医果然说是双胎。老太太本还对悟空的话将信将疑,这一下当真确诊了,乐得夜里做梦都笑个不停。
林如海却把悟空拎去一阵臭骂。
他女儿身量纤细,怀一个已够让他忧心。这一下来了两个,若是有个好歹,可教他日后怎么见敏儿?
林如海骂了他半日,见悟空木头疙瘩似的,满嘴“是是是”、“对对对”,愤愤把袖一甩。
“你干的好事!”
悟空面露愧色,心里却嘚瑟道:“可不是我干的好事!”
黛玉养到七个月,丫鬟们说话的声儿都小了,深怕惊着她肚里的孩子。
谁知道这么小心着,黛玉却还是早产了。
双胎本就没法足月生产,但七个月却委实嫌小。老太太和林如海坐在一处,手里佛珠掐个不停。
悟空肉身留在外间,神魂伴在黛玉榻前,缓缓给她输几道灵气。
这一胎生了一夜都没下来,小丫头们忙着烧热水,抬头见夜空乌云阵阵,不由道:“将要下雨了呢。”
话音才落,果然便有几声惊雷响起,那电光更是要把天裂开似的,瞧着就心惊肉跳。
老太太怕那雷声惊着产妇,嘴里不住地念佛。林如海把茶盏一捏,重重放回桌上。
婴孩的啼哭破晓而来,黑沉沉的乌云陡然散去,一轮红日跳出乾坤,把那灼灼明光洒满人间。
悟空魂归肉身,便见那房门一开,紫鹃抱着个红彤彤的孩子出来。
“恭喜二爷,是个哥儿!”
老太太问:“你们奶奶如何?”
“奶奶精神尚好,还在生第二个小主子。”
林如海松了口气,凑近了瞧那孩子。
红彤彤皱巴巴毛绒绒的,像个猴子。林如海拧拧眉头,抬眼朝悟空脸上一望。
玉儿捡着他和敏儿的长处长,是个顶顶漂亮的小姑娘,这孩子必然是随了宝玉!
一时又是一阵啼哭,雪雁抱着孩子出来,又是个带把的。
“母子均安!”
老太太进去瞧黛玉,见她脱力睡去,便细细问那产婆,听说果然无事,又忙去看两个重孙子。
初生的孩子目不能视,小哥俩倒像是能瞧见似的,一见人就咯咯笑,很是喜庆。
“照着咱们从前的约定,”老太太拍拍林如海的手,“长子便姓林。”
林如海把那孩子小心抱进怀里,也不觉得他像毛猴子了。
他在这院中的海棠树上看一眼,沉思道:“便叫……棠儿。”
向来花木嫁接,以棠木最好。这孩子虽姓林,却不能忘了父家姓氏。
老太太心领神会,抱着那次子笑道:“宝玉是玉字辈,这孩子该从草字辈。但他哥哥既从了木,外家又姓林,他便叫贾棣。”
棠棣便是兄弟之意。他二人虽是异姓,却不能忘了一母同胞的亲缘。
亲爹悟空站在一旁,见两个儿子的名字就这么取了,不由好笑。
什么贾棣林棠,合该姓孙呢!
照他说,大的就叫孙大果,小的叫孙二山,再生个小闺女,取名孙小花,一家子齐活了。
心心念念的孙小花一直没个影儿,孙大果和孙二山却从小婴孩长成了垂髫小童。
自打小哥俩能跑能跳,这府里就没消停过一日。
他两个生的好,嘴巴也甜,老太太便被哄了过去,乐呵呵道:“淘气好,淘气热闹!”
悟空有时气的要打,黛玉和老太太还未如何,贾政先骂他:“不是你老子打你的时候了?”
悟空天生地养,他的天老爹虽巴巴给他送正果圣位,却也把他弄死过一回,想想还是个严父……
悟空讪讪回怡红院,和黛玉小声抱怨两句。
黛玉横他一眼:“我从小体弱不爱动弹,他两个今日上树掏鸟,明日下河摸鱼,你想想是随了谁。”
悟空连着被堵,愤愤出了房门,见大儿子偷偷摸摸进来,伸手一把将他衣领提起,连着晃悠好一会。
那衣服里哗啦啦掉出一堆小玩意,还有三个鸟蛋碎在地上。
悟空眉毛一竖,还未如何,林棠便扯着嗓子喊道:“你不能打我,我是林家的孩子!”
小的那个顺着墙角要溜,悟空把他一并提过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可不姓林。”
贾棣呜呜咽咽:“我不要姓贾了,我也姓林!”
林棠把小脸一鼓:“你不能姓林,祖父的桃林都是我的!”
小的那个吱哇乱叫:“那你住在我家干什么!老祖宗的桃子都姓贾!”
“你们姓个屁!”
小哥俩对视一眼,大的先呜咽道:“我不要叫屁棠……”
悟空心头火起,“你们都姓孙!”
黛玉把门一开,定定瞧他:“哪个姓孙?”
悟空连忙把孩子放下,双手背在身后:“那个……我、我姓孙,孙子的孙……”
“教坏了孩子。”
黛玉脸一红,又把两个孩子拉去洗漱换衣。
母子三个其乐融融,悟空垂头丧气往外去,果然见茗烟站在门口,幸灾乐祸道:“宝二爷,又有人找上门来了!”
这家少了只鸡,那家失了条狗,这一个男童被脱了裤子,那一个女童被掀了裙子……
嗯?
悟空把那小姑娘仔细一瞧,见她水灵灵白生生很是可人,不由怒上心头。
一一赔过礼,把人送出去,悟空摩拳擦掌,决意把两个臭小子好好打一顿。
黛玉听他说了缘由,慈母也沉了脸色。
孙大果对对手指:“都是弟弟干的!”
孙二山嘤嘤捂脸:“哥哥让我干的……”
黛玉拍拍桌子:“老实说!”
娘子生了气,悟空忙揽着拍背顺气,“好了好了,不气不气。我打一顿就好了,你别气坏身子……”
娘一生气这事就大了。
小哥俩脸一白,坦白道:“咱们俩只是想、想看看女孩子裙子底下是什么……”
他俩下河洗澡的时候就在奇怪,家里倒是有巧姐姐、惠姐姐,可是琏二婶看得紧,不教他们进院子……
黛玉一噎,扭头朝悟空道:“你带到后头去打,别让老祖宗和我爹爹听见。”
晚间沐浴完,黛玉轻轻抽走悟空手里的诗册,双颊绯红。
——还是生个贴心小闺女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养包子的鸡飞狗跳日常~
周四完结,明天是宝钗和神瑛的短番,如果没有其他想看的,大概就结束啦(づ ●─● )づ
第73章 宝钗+神瑛番外
今日荣国公府递了帖子进宫,皇后娘娘早得了皇上嘱咐, 当即便吩咐报给凤藻宫薛嫔。
这凤藻宫里原本只住着一个贤德妃, 后来诞育下皇子,她便以想念家中姊妹为由,把她那薛家的皇商表妹接进宫来固宠。
这薛宝钗也算有造化, 自她一进来, 那小殿下便只认她一个, 日夜离不得。
因她照顾皇孙用心, 连两位老圣人也对她甚是嘉许。
偏她模样生的动人,正是青春鲜艳的时候,又知情识趣。皇上常往凤藻宫走动,一来二去见着了,贤德妃讨个情,便给了个贵人的名分,正经当妃嫔临幸。
贤德妃这一去,旁人倒没什么, 她先晋了嫔位, 在那凤藻宫里抚养小殿下,倒把贤德妃的余荫全占住了。
悟空隐在黛玉身后, 看着她在宫人的引领下往凤藻宫去。
这宫人是皇后派来的,为示妥帖,还有一个凤藻宫的宫女陪同。
黛玉头回进宫,规矩是老太太早交代好的,她又是太师独女, 宫人们言辞很是客气,一路顺顺当当便到了殿外。
抱琴一早候在外头,见了黛玉便亲亲热热喊“二奶奶”。
元春省亲时,黛玉是见过抱琴的,便回之一笑,“劳你亲自来接。”
抱琴搀扶着她上了丹阶,早有女史推开门。
“薛嫔娘娘等了一早上,不知道问了多少回。奴婢在门口候着,也能让二奶奶早日与娘娘相见。”
那层层帘幕缓缓揭开,里头人影幢幢,便见一个高雅贵气的妃子在众人围拥中慢步而来。
黛玉凝神望去,见宝钗笑吟吟走来,那珠翠金玉不能掩其丽质,反而更显相得益彰。
“林妹妹。”
黛玉与她双手交握,含笑道:“宝姐姐。”
娘娘先以旧时称呼唤一品夫人,夫人同以姊妹称之。这虽不大合规矩,宫人们垂头屏息,还是没有出言规劝。
宝钗不住在正殿,那偏殿却也十分富丽气派。煌煌天家气象,却是荣国府不能比拟的。
抱琴把人都摒退了,自己站在门口守着,由她们姊妹说小话。
宝钗轻轻碰碰黛玉脸颊,柔声道:“生了孩子仍这样清瘦,可是家里有事烦心?”
“府中杂事都有凤姐姐管着,我只操心两个孩子,能有什么烦心事。”
黛玉摇摇头,又执着她双手细看。
“你在这里头,过的可还快活?”
宝钗偏头给她看鬓上发饰,“只这东西重得很,旁的都好。”
黛玉将殿中摆设一一看过,满眼只有富丽堂皇,不见宝钗自己喜欢的东西。
“你是懒得收拾屋子,还是……”
还是连自己日夜寝居的屋子,也不能决定摆什么。
宝钗笑意一淡,靠在黛玉肩头:“学着贤德妃娘娘摆的。”
她在宫里这些年,冷眼瞧着,皇上对哪个宫妃都淡淡的。皇后娘娘因是原配发妻、一国之母,比旁人多几分敬重,若要说到交心,却是没有的。
唯有元春稍显特别。
贤德妃从小小女史一跃封为贵妃,日日恩宠不断,那是当真冠绝六宫,风头无两。
只是抱琴私下与她说,贤德妃仗着有孕藐视君王,被禁足一回,帝王的恩爱便渐渐稀薄了。
可是她这“稀薄”的恩宠,照旧是旁人拍马难及的。
宝钗入这宫门,从来不是为了给前人带孩子。
她要给薛家搏个锦绣前程,也为她自己挣个风风光光的未来。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和黛玉实说,一来她未必能认同,再有也是不愿她在外头还日夜为她悬心。
黛玉果然想岔了,问她:“可是怕小殿下不习惯?”
宝钗从画缸里抽出一卷画,平铺在书案上,嘴里笑道:“说起殿下,我正要给你瞧呢,只怕又吓着了你。”
黛玉见那画上一个锦衣玉带的总角少年,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婉转风流竟同宝玉小时候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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