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畔不假思索:“你说谎,我才是世界上最了解霍准的人。”
情况比她预想中还好,霍准可真是不遗余力的隐瞒着这个傻子啊——如此,破坏他精心打造的鸟笼后,笼中鸟会露出怎样绝望的表情呢?
尚静的笑容不禁拉大:“你了解他?沈畔,你从不了解他,你一直活在谎言与欺骗里。”
“我——”
“霍准喜欢读什么书?”
沈畔张张嘴,然后她气闷的说:“一些小语种的小说。”
“切萨雷的《犯罪人论》,意大利语初版。詹姆斯的《尤利西斯》,荷兰语译版。”尚静耸耸肩,“这是他小时候爱读的,现在具体我也不清楚。”
沈畔抿紧嘴唇:“这不能说明什么——”
“霍准会弹哪首钢琴曲?”
“哼,”沈畔抢答,“他不喜欢音乐,从不接触钢琴。”
“错。”尚静漂亮的手指在桌面敲动着,“《English Country-Tunes》,《第2钢琴协奏曲》,《唐璜的回忆》,《水边的阿狄丽娜》,《梦中的婚礼》,《卡农变奏曲》。虽然前面几首都是世界级别的高难度曲目,但霍准最常弹的是《卡农变奏曲》。因为他只给一个人弹过钢琴,而后者只是想听温柔的曲子而已。”
沈畔蓦的捏紧手中的提包。对面女人的笑容刺眼极了。
“你说谎。”但她知道对方没有说谎,“霍准讨厌乐器。”
“那是因为,他学钢琴只是为了给某个人伴奏而已。后来那个人离开了,所以没有再次弹奏的必要——事实上,他还想烧掉那架老钢琴。”尚静唏嘘,“真是可惜。你没见过他弹琴。”
“这说明不了什么。”沈畔低头看着桌上的红茶,伸手握住了茶匙,试图通过搅拌饮料防止自己的指甲掐破手掌。曾经古董店里那架保存完好的漆黑钢琴闪过眼前,“你说的都是过去的事。”
“好吧,现在的事。”尚静漫不经心地用叉子摆弄桌上的巧克力蛋糕,“你知道他没有味觉——哦,作为与他相处三年的妻子,你还是通过我知道的。”
沈畔手里的茶匙撞在杯壁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那么,”尚静假装没看见对方的失态,“你知道他连痛觉都没有吗?”
“什——”
尚静快速的接下去:“霍准渴望死亡。霍准经常自残。他喜欢观察人类的绝望与痛苦。他处理过不少尸体,其中有很多还保持着活着时的温度。霍准根本就不是心理医生。霍准有很多属下。霍准是个高智商反社会罪犯。霍准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所有人的梦魇,所以正常人都希望他去死。霍准对喜爱的事物有病态的控制欲,为此他在你的手机上装了窃听器和定位装置。数月前在X市你迷路的那个夜晚我们见过,但你遗忘了,这是因为霍准给你灌了致幻剂。他身上的伤口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精神病人,而是他参与另一个黑色势力围剿的过程中被敌人偷袭——”
“你说谎!”
不,她没有说谎。
接到妻子的电话后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不知为何,霍准有点不安。他很少心神不宁。
也许我应该察看一下盼盼的位置,这只是以防万一。
他把手上的工作暂时交给洛阳,脱下手套,找到口袋里的手机,只是还未调出定位的地图,就接到电话——
是位于禁外国会的常风。
霍准皱皱眉,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要加班了,常风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但他但凡主动联系霍准,通报的一定都是大事,而这些所谓的大事会让他无法及时回家。
“怎么?”
“老板。”那头常风的声音因为兴奋有些许发抖,“我们发现尚东了!”
怎么可能?
霍准沉声道:“你确定?”
“与杀死那个救生员同样的手法,用匕首从后方刺穿咽喉——死者是霍亚墓地里的守墓人,而你送上的野百合腐烂了,波雅证实这些百合是她昨天早上才摆上的新鲜花朵。”常风一边激动的向霍准描述现场一边拔出了守墓人尸体上的匕首,波雅正在他旁边翻箱倒柜,试图寻找进一步的证据,“我十分确定,尚东昨天来到禁外国会,现在还没有离开!”
霍准迅速做出决定:“发起围剿,24小时后我要看到尚东出现在总部的囚室里。”
“是!”
禁外国会与首都和X市呈一个三角形结构,无论是哪一“都”与它的物理距离都很远。尚东不可能在两天之内逃之夭夭,而禁外国会是霍准的领地,他对那里的掌控不亚于毒蛇对自己尾巴的掌控。
如此,尚东落网只是时间的问题。这是好事,他终于能解决最后一个隐患。
……但未免太轻易了。
霍准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李慧,秦蔓蔓,沈望,红皇后,疯帽子,将盼盼推入深海的尚东,以及神秘的合作人——
等等!合作人……如果执行计划的是尚东,谁会出现在仙境里与红皇后“合作”?尚东是擅长谈判计谋的性格吗?
“钱争!立刻调查尚静在X市的所有行程,并把她现在的位置告诉我!”
【首都,晚上八点半】
不出意料的是,霍准今天加班到很晚。当他得知尚静本人正位于首都,而且是沈望的遗嘱证明人,霍准只想立刻冲去她的住址抹杀这个女人所有的不稳定性——但挂钟提醒了他。
无论如何,今天太晚了。盼盼还在家里等他呢。
吩咐过前台仔细监视尚静的举动后,霍准迅速往家里赶,并在路上列出不少个解释自己无故晚归的理由——该死,尚静这个角色的突然出现让他完全忘了时间。
按理说,盼盼等不到自己应该会主动打个电话的,怎么今天没睬他?是生气了吗?还是下午的会议不顺利?
匆匆奔向家门口,霍准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伸进包里翻找钥匙。为了哄好很大概率生气的妻子,他还绕路去买了红豆烧,所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晚归了。
过道的灯似乎坏了,霍准找钥匙花了不少时间。他眼前有点重影,自今天下午三点接到常风电话后霍准就一直盯着电脑屏幕调查记忆尚静的所有资料,到现在没停过——
“吱呀。”
家门自己打开了。
霍准眨眨眼。沈畔站在门后,握着把手,嘴唇紧抿。
“盼盼,对不——”
“进来吧。”妻子低下头,神色莫名,“你今天回来的太晚了,吃饭了吗?”
第67章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次发现裂痕下的深渊
“你今天回来得太晚了, 吃饭了吗?”
“啊……嗯,我在外面吃过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完美的谎言编织而出, “今天同事聚餐, 所以弄到很晚。对不起,盼盼。”
他在说谎。
沈畔疲惫不堪:“今天外面下雨了,你出去吃饭没带雨伞?”
霍准反应很快:“我问同事借了一把。”
【你活在谎言与欺骗里。】
【你是个关在囚笼而不自知的蠢人。】
沈畔接触到霍准注视她的眼神,那是一如既往的明亮与温柔。但是——
【如果一个人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与心跳, 他就是天生的欺诈师。】
【我承认我也是个欺诈师,但是沈畔,我有什么欺骗你的理由呢?】
沈畔相信尚静所说的一切吗?不, 她不信。她不会因为“坏人”的一面之词就对霍准的一切充满敌意。如果说霍准欺骗了她, 而这欺骗是关于职业,财产, 兴趣爱好,甚至家庭背景——其实,沈畔都可以原谅。她不在乎这些。她早就发誓要接受这个人的全部。
但是, 他不仅仅欺骗了这些。他制造了一个完整的名为“温和心理医生”的人皮, 将自己真正的自我完完全全藏起来。这要沈畔怎么原谅他?我所深爱的对象,仅仅是他无数个面具中的其中一个——自始至终,她都没见过名为“霍准”这个人的真正存在吗?
既然这样, 他们算什么夫妻?
“……盼盼, 你真的生气了吗?”霍准自然是发现了妻子态度的冰冷,但此时他只以为是因为自己毫无缘由的晚归。
“我没生气。”沈畔说,转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但我不想和你说话。”
……这不就是生气了吗。
霍准轻咳一声,试图拉她的手。沈畔“啪”一下打开。
“微波炉里给你留了菜, 吃不吃随你便。”她用冷漠的口气说,接着就径直走进卧室,“我要去睡觉了。我很累。”
唔,盼盼知道自己没吃饭?那他刚刚岂不是……嘶。
霍准站在原地判断了一下局势,然后他决定先去厨房,象征意义的吃点晚饭——或者宵夜。
盼盼很少生气,也许过一会儿她就会因为担心自己而主动跑出来。到时候诚恳认错,再稍微透露一部分关于自己今日晚归的真正原因,效果会更好。
微波炉里是一坨不明物体,霍准通过他敏锐的观察力知道这大概是方便面。
——得出这结论很不容易,鉴于写着“康O傅”的商标早就被一股似乎有腐蚀性的黑泥色液体涂灭了。霍准猜那是沸腾的醋或者凝固的蚝油。
他默默把这玩意放到餐桌上——他们家的规矩是沈畔绝不能进厨房,但今晚自己犯错在先,实在不好指责妻子亲手做的食……嗯,如果它还能被称为食物的话。
霍准挑了一枚最尖利的叉子,用力将叉子插进不明物体的内部,挑起。
一整坨凝固的不明物体被挑起。这大概是没有泡开还被烧焦的面饼吧。霍准不想弄清楚泡方便面是如何烧焦面饼的。
作为一个没有味觉还想哄好生气的老婆的男人,霍准面无表情的咬了一口,无视不明物体发出的奇怪声音,咀嚼。
竟然还有辣椒。
在保持咀嚼的同时,霍准一心二用的摸出手机,调出盼盼今天的行程——这是他每天回家后的例行检查。
下一秒,他口中被咀嚼的面饼发出不详的“咯嘣”声。
地图显示,沈畔今天下午三点半至傍晚六点半,一直待在午街102号的斜对面,从未移动过。
沈畔再次进入厨房时,霍准正老老实实的消灭她创造的黑暗料理,手机安静的摆在一边,显示屏没有亮起。
沈畔瞥了一眼这似乎已关机的手机,没有在意。尚静告诉她,霍准在自己身上装的定位与窃听装置必须通过他的笔记本电脑才能打开,所以沈畔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霍准的电脑扔进冰箱的冷冻柜。
呵,反正他也不需要再写什么论文了。前几天认真计算收入的自己真是蠢得伤心。
“你打算噎死你自己?”沈畔冷冷的说,同时踮脚打开橱柜,在里面摸索一番,找到霍准常用的茶叶罐。
“如果噎死我能让你解气的话。”霍准无所谓的耸耸肩,“当然没问题。”
“嘭”的巨响,沈畔用掼手榴弹的力道把手中的茶叶罐重重砸在桌上。
霍准恍若未闻:“盼盼,你知道我的笔记本电脑为什么会出现在冷冻柜里吗?”
沈畔:“我怎么知道,它自己长腿跑进去的!”
霍准点点头,毫无障碍的接受了这种说法,仿佛他突然智商下降变成了一个好忽悠的傻子。
对方放任自流的表态并没有让沈畔感觉良好,她心中不知明的怒火烧的更甚——也许是因为,霍准对自己生命的漠视已经豪不收敛的展现在沈畔面前。
【霍准渴望死亡。】
【霍准经常自残。】
沈畔深呼吸,从另一只橱柜里拿出霍准常用的茶杯。她将茶叶倒进杯里,举起一旁的水壶加入了开水,拿过搅拌用的茶匙,并且借着自己身体的遮挡,掏出口袋里的小药包。
霍准正背对她吃面,一边用插科打诨的轻松语气试图哄好沈畔,一边用冷漠至极的眼神注视自己的腕表。必要的时候,它可以成为一面反光镜,告诉霍准身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制作这个时从没想到,会有对妻子使用的那一天。
【这是一份有着安眠效用的药物,但我保证它没有任何副作用,只起到麻痹神经的作用——它的本源是一种微量的神经毒素。如果你很难理解的话,沈畔,这就是一种无害的强力安眠药。】
【我本意并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沈畔,我只是可怜你活在骗局里。】
【你知道,霍准睡眠很浅,但这东西能让他陷入无意识的沉睡,八小时后才可能清醒。】
【当他沉睡时,沈畔,你有足够的时间弄清楚我说的是否属实。他的书房里有一段藏着暗格的书架,那段书架上应该摆放着我说过的《尤利西斯》。找到书架里的暗格,打开它,你会看见一本破旧的日记。】
【那本日记会告诉你霍准隐藏的全部秘密。】
【谨记,半勺只会麻痹他的四肢,必须要倒满满一勺才能麻痹他的意识。】
不论尚静的终极目的是否是“伤害霍准”,她所做的一切都说明,这件事她谋划了很久。
也许是从与仙境的合作中,在疯帽子那里获取了关于沈畔这个人的情报,又或者是通过与沈畔的母亲沈望打好关系——她掌握的关于沈畔的资料,令尚静在甜品店里的每一句都精打细磨,句句暗藏玄机,仿佛一环扣一环的陷阱——直接将沈畔引入“怀疑霍准真心”的漩涡。
关于尚静那一番话的剖析,或者后续她交代给沈畔的事情——低情商的沈畔肯定是无法看穿的。尚静正是算准了盼盼的“好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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