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翘一进门就看见客厅餐桌上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一眼扫去大多都是新鲜的海鲜。
阿姨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迎出来:“羽小姐,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各式各样都做了些,小程总说您是南城人,从小在海边长大,所以我多准备了几道海鲜。”
徐翘闻着这熟悉的海味,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眼眶有点发酸,站在玄关迟迟没动。
阿姨试探道:“是不合您胃口吗?那我重新……”
“不是,挺好的,”她打断她,进了屋子,“阿姨您姓什么呀?”
“我姓周。”周姨笑起来,“以后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差使我,我就住这儿附近。”
徐翘点点头,洗手上桌,发了会儿呆,动起筷子。
也不知是这位周姨心思巧,还是程浪的交代,一桌子海鲜几乎是用不着她动手费劲的懒人做法,虾已经挑了虾线去了壳,蟹肉也剔成了堆,连那鱼都是一筷子拎起来,肉就簌簌剥落了。
前阵子在米兰大多吃外食快餐,难免有些不习惯,这会儿吃到正宗的中餐,还全是她的心头好,徐翘在家里出事以来,第一次真正产生食欲。
只是刚想到米兰,好巧不巧,郁金的来电就打断了这顿晚饭。
徐翘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心情有点复杂。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就像她爸爸临走时,主动把对她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程浪,好像每个人都能很轻易地被程浪“搞定”。
程浪这个人,不要她的时候拒她于千里,想要她的时候又手段用尽。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何去何从仿佛全在他一念之间。
等电话快断了,徐翘才接起来:“喂。”
“翘,他跟你摊牌了?”
徐翘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翘,对不起。不管他说服我的过程怎样动人,我都要为我的决定跟你道歉。”
“没关系。”徐翘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涂涂画画着什么,“他那么厉害,大家都招架不住。”
“翘,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舒服,你可以对我发火。”
“不用啦,我的火都对他发完了。”徐翘耸耸肩。
郁金默了默说:“那你听我说一个提议,我在跟他谈判的过程中留了点心眼,和他均分了工作室的股份,我是想,如果你觉得他欺负你,我可以把我手里的一半股份全都转让给你……”
徐翘一愣。
“这样你和他平起平坐,都是工作室的老板……”
“不行,”徐翘打断她,“这样工作室就跟你毫无瓜葛了,而且我现在也没有经济能力承担你手里的股份。”
郁金笑起来:“没有程浪和你,这间工作室本来也不会重新运作起来,对我来说只是闲置物而已。至于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先把股份转让给你,等你创收以后一并还我就行。”
徐翘摇头:“你把一间废弃的工作室保留至今,就说明它对你来说不是闲置物,而是你进入珠宝行业的初心。我也是珠宝设计出身,虽然当初学得挺儿戏,但也知道初心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有多重要,我不会拿走这间工作室。而且对我来说,既然决定要重新开始,就不能负债上路。”
“但你和程浪……”
“没关系啦,”徐翘低哼一声,又恢复了元气,“我不会给他欺负的。”
“所以你决定留下来了吗?”
老实说,在郁金这通电话之前,她并没有作好决定。从在工作室看到程浪的那刻起,她就被迷茫和愤怒绕晕了头。
但在律所获知合同真相,又在此刻听到郁金关于股份的提议后,她发现,事情也许没有她一开始想得那么糟糕。
程浪是多精明的商人啊,如果他不想,郁金绝不可能有机会在背后摆他一道。
所以这五五入股,是程浪默认她留的心眼。
那说明,他至少没打算在职场上束缚她。
既然这样,她要是只因为他手里握着一半股份就掉头走人,放弃郁金提供给她的发展机会,岂不是很小孩子脾气,很吃亏?
更何况程浪说了,他一礼拜待在工作室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小时。
七天加起来才三小时,他能对她做什么?
沉默片刻,徐翘点点头:“我决定好了,我会在伯格好好工作的,你就等着我的处女作吧!”
——
徐翘撂下电话时,自信满满地想,明天一定起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大早,把合同签了,然后化身勤劳的小蜜蜂,到画室里去嗡嗡嗡。
结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十七八个闹钟也没把她闹起来,等她自然醒,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这也不能怪徐翘懈怠。实在是中国比米兰快了七个钟头,她一整晚都攥着手绢,沉浸在“睡不着啊一点也不困啊”的清醒里翻来覆去,直到清早六点才勉强有了一丝睡意。
徐翘从床上睡眼朦胧地坐起来,拿起手机一看,零条新短信,零个未接来电——居然也没人催她?她这个新兴人才是不是太没存在感了。
她给林白打了个电话,让她安排车辆,然后起床洗漱化妆,等到工作室,进门第一件事问前台小妹:“老板在吗?”
小妹答:“老板不在,但老板听说您决定来签合同,派了名助理过来,前脚刚到呢。”
徐翘点点头,走上三楼。
林白特意在楼梯口等她,叮嘱她说:“老板助理姓高。”
徐翘心说她知道,高瑞嘛,她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她又不好明说。
昨天她跟郁金详细了解了一下工作室成员的情况,得知这些人并不是程浪安排的“手下”,而是正正经经的员工,有几位是原本跟着郁金干事的,有几位是前阵子新招的。
所以她现在跟微服私访似的,不好透露自己跟某位“大人物”的关系。
啊呸,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徐翘给林白比了个安心的手势,让她下楼吧,然后走进办公室。
老板椅是空着的,高瑞没敢坐,一见她就欢欢喜喜地从一旁沙发椅起身,让她坐老板椅上签合同。
徐翘嫌弃地看了那虎虎生威的老板椅一眼:“不要,臭。”昨天贴了程浪一下,感觉洗完澡后,身上都还有那种阴魂不散的木质调香水味。
“……”高瑞不强求她,等她填起合同信息,在一旁跟她唠嗑,“小程总是想亲自过来跟您签合同的,但实在事多走不开,今天忙了一上午,这会儿饭都没吃上呢。”
徐翘觑他一眼:“我也没吃上呢。”
“哎呀,”高瑞一脸罪过罪过的表情,“您没让周姨给您做午饭吗?周姨是不知道您的习惯,怕打扰您,所以没擅自上门。那我现在给您叫个餐吧。”
“工作室其他人平常吃什么啊?”
“也是叫餐,就二三十块钱一份的盒饭,这边地方偏,附近餐饮少,一般都是集体提前预订。”
“那今天你破例给我叫个餐,明天开始把我这份也订上。”
“那盒饭……您吃得惯吗?”
徐翘撇撇嘴。
当然吃不惯。但今时不同往日,总不能打肿脸充胖子,没钱还天天装阔吧。那她欠郁金的,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清了。
昨天晚上那顿海鲜大餐,就成为她接下来每顿盒饭的精神慰藉吧。
她用力点点头:“我行!”
高瑞替她抹了一把心酸泪,心说让人成熟的真不是岁月,而是经历啊,转头跟程浪汇报去了。
徐翘签完合同,在二楼自己那间独立小办公室草草吃了几口饭就钻进了画室,在落地窗边选了一处树景画素描。
今天是晴天,这屋子采光又好,条件比起米兰那边更舒适,她都没开始觉得累,外边就已经夕阳西下了。
然后画着画着,树景里就多了一辆宾利——如果她没记错,程浪除了那辆过分高调的齐柏林外,好像还有一辆稍微不惹眼点的宾利。
与此同时,林白敲响了画室的门:“羽小姐,今天提早下班吧。”
“有事?”她停下笔,边问边预感到什么。
“老板说今天迎新,带咱们全工作室进城聚餐!”
“……”真是好接地气的说法,也只有这些不知道程浪真实背景的人,才能给他冠上这么烟火气的词。
徐翘苹果肌一抽,偏头望向落地窗外,那个从宾利后座下来的男人。
程浪一眼看到二楼的她,仰起头来。
她起身给他比手势,一手比个七,一手比个三——说好的一周七天只出现三小时呢?
程浪似乎笑了笑,回给她一道手势,一手是个七,一手是个一,意思是——昨天礼拜天,今天礼拜一,新的一周又开始了呢。
第32章
程浪这个像是在说“小姑娘你还是嫩了点”的变态笑容,让徐翘有点想拒绝出席。
但工作室其余五人已然集结完毕,欢欢喜喜坐上商务车,说着“托羽小姐福”之类的话,作为今晚迎新的主角,徐翘又很难开口扫众人的兴,最后只能收拾起画具下楼。
不过程浪变态归变态,一小时车程后,当徐翘走进一家深藏在北城胡同里,满场无人的法式餐厅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不愧有一海塘好妹妹,审美品位真是不赖。
穿梭在幽深古朴的东方巷弄,目之所及却是西方浓墨重彩的中世纪壁画和银烛刀叉,飘窗边乳白色的欧式窗幔被弄堂风吹得如梦似幻,整个餐厅都充斥着一股时空颠倒的不真实感。
而女孩子们通常把这种不真实感称为:浪漫。
只不过,真有职场聚餐会来这种约会圣地包场吗?
她没上过班,别诓她。
那辆商务车上三位女士下车后的反应,给了徐翘答案——
林白张着嘴愣在原地。
前台小妹苏杉直接母语失能,一嘴韩剧腔:“哦莫,哦莫……”
工艺师罗莎推了推苏杉,让她别没见过世面似的丢人,说完后,自己却情不自禁挺胸收腹,摆出迎接大场面的端庄姿态。
等走进餐厅,看见厅堂中央那张圆桌上燃成一片的高塔烛台,另外两位男士也忍不住交头接耳:“真没走错地方?”
员工聚餐不该是火锅烧烤大排档,K歌打牌来一套吗?怎么搞起了烛光晚餐?
“没走错。”一道男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服务生立刻拉开尊位的座椅。
程浪走上前来,松开西装纽扣,坐下来抬抬手:“都坐吧。”
众人被这奇怪的氛围和老板的架势震到窒息,一动没有动——主要是没人敢坐程浪旁边。
只有徐翘抽了抽嘴角,正要往离程浪远的位子走,却见他拿食指点了点自己右手边:“羽小姐今天是主宾。”
主宾位的座椅被服务生拉开。
众人全都看向徐翘。
徐翘一脸“ok,fine”地坐了过去,其他人这才陆续落座。
程浪微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程,是这间工作室的合伙人之一。”
“程总好!”众人腰背笔挺,齐刷刷点头。
程浪笑着比个手势示意大家随意点。
徐翘因为不合群的沉默,掩嘴咳嗽一声,对这无聊的开场白环节打了个呵欠。
林白提议:“程总,那让大家都作个自我介绍吧?”
程浪点点头,指关节轻轻敲敲右手边,给徐翘个暗示——听好。
哦,原来这些场面话是为她准备的。
五人依次介绍了一轮,徐翘记下了,除了她的助理和前台小妹外,工作室目前有三名技术岗成员,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位珠宝工艺师,和一位男珠宝设计师。
轮到徐翘,她有些不习惯这种职场新人的定位,清清嗓子,不太自然地说:“羽立,羽毛的羽,站立的立,是新来的实习珠宝设计师,大家……那个,多多关照。”
程浪撇过头弯起嘴角。
笑什么笑啦。徐翘在桌下悄悄踢他皮鞋。
程浪收敛笑意,对众人道:“羽小姐是郁总介绍过来的实习生,刚毕业不久,不如在座各位工作经验丰富,往后有不周到的地方,大家多担待。”
哪个没来头的实习生能刚一入职就分配到助理,迎新聚餐直接坐主宾位?这种角色,敢不担待吗?
众人乐呵呵回应:“啊,当然当然。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开场结束,程浪给服务生点头示意点餐。
众人人手一本餐单,看着价目栏干瞪眼半天,你跟我抖抖眉毛,我跟你咬咬嘴唇,谁也没敢先吱声。
徐翘并没有发现众人的异样,中午过了饭点,没好好吃饭,这会儿看到菜单,肚子咕咕一叫,同事全都虚化成背景,转头跟服务生说:“先来杯餐前气泡酒,前菜要吞拿鱼沙拉,然后……樱桃鹅肝,黑松露海胆,墨鱼汁炸蜗牛,安格斯牛里脊,奶油龙虾汤,甜点给我上份舒芙蕾,要半糖,再开一支……”
众人听她报一个菜名,就立马在价目栏上疯狂找对应价格,等她一溜说到最后,惊愕抬头。
徐翘顿住,缓缓扭头看向程浪,跟他挤眉弄眼——难道是我点太多了吗?
程浪刚才正低头看菜单,也没注意其他人反应,眨眨眼回忆了一下她的点餐,没觉得哪里不对,朝她抬抬下巴,示意继续。
徐翘却被大家看得有点虚:“不用了,就……这样吧。”
程浪抬头看向紧张兮兮的其他人:“如果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按羽小姐的一人一份?”
众人点头如捣蒜,心里隐隐约约划过一个念头——为什么感觉自己坐在这儿好像摆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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