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谢谦璟还是没动。
德宁帝彻底愤怒了,冲着外面吼道:“来……来……啊……啊……”
德宁帝本想说“来人”,然而,太过激动了,一个字都说不清楚。
见状,六皇子赶紧安抚:“父皇,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德宁帝终于想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儿子。
想到儿子最明白自己的意思,他连忙冲着儿子说了一个“来”字,然后指了指外面。
然而,最喜欢的儿子也没动。
德宁帝着急得不得了,以为儿子没听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可他重复了三遍之后,儿子依然没动。
这时,德宁帝终于明白了。儿子不是没懂,而是不想去做。
德宁帝更气了。
然而,无力感也随之而来。
的确,在德宁帝第一次指着外面的时候,六皇子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然而,他不想去做。
他委实不明白,五哥不过是问了一个问题罢了,父皇为何如此生气。
“父皇,五哥没什么恶意的,您跟他好好说就是了。”六皇子道。
虽然跟谢谦璟相处没几年,可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中自是有数。
这些年,他虽然流连花丛之中,可毕竟在宫里长大,见识甚广,一个人是好是坏,他总能感觉出来。
七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早就知道了。
虽然七皇子不受宠,但毕竟是他的弟弟,前些年,他在宫里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
也就只有父皇觉得自己的儿子都是孝顺的,信了他的鬼话。
还有卫絮茹,纵然卫絮茹想要设计他,但,七皇子也设计了卫絮茹,二人没什么区别。
各个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谢谦璟就不一样了。
谢谦璟虽然性子看起来淡淡的,但从他做的那些事不难看出来,这是个好人。
毕竟,不是谁都敢违抗父皇命令,救下来那些意图造反的暴民。
至少,他做不到。
可,这却不影响他对谢谦璟心生敬仰。
谢谦璟是个真的为民着想的人。
也是从那次开始,他打心底佩服谢谦璟,也希望,坐上帝位的人是他。
德宁帝气得不行,伸手指着六皇子,不停地说:“你……你……你……”
说完,又看向了站在殿内的谢谦璟。
他知道了,这二人一定是串通在一起了。
只是,他纵然不相信别人,也会相信自己的六儿子。
六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最是孝顺他,错不了。
想到这里,德宁帝深深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六皇子见德宁帝不说,看向了谢谦璟,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了。
然而,谢谦璟并未应允,依旧站在殿内,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谢谦璟再次道:“请父皇告知。”
这一次,没过多久,德宁帝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谢谦璟。
盯着他看了许久之后,示意六皇子拿过来纸笔,写了几个字。
六皇子看后,看了一眼德宁帝,随后,见德宁帝主意很坚定,便小声说了出来。
“五哥,父皇说,若是你不问,他现在就下旨,封你为帝。”
听完六皇子的话,谢谦璟转眼看向了德宁帝。
父子二人眼中的神色皆非常复杂。
德宁帝觉得,从六皇子的反应来看,六皇子应该非常信任谢谦璟。
想到近日来封道渠言语间对谢谦璟的称赞,再想到朝堂上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依旧非常安稳,德宁帝心中有了计较。
德宁帝想,这些个不孝子,最终的目的不就是称帝吗?
他给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片刻后,谢谦璟最后看了德宁帝一眼,弯腰,拱手,再一次重复:“请父皇告知。”
德宁帝并不像刚刚那般愤怒了,至少,脸色没涨得那么红。
不过,眼神却变得凌厉起来,盯着谢谦璟,像是要把他看出来一个洞一般。
六皇子感受着殿内的氛围,左看看右看看,着急得不得了。
“五哥,父皇累了,要不你改日再问?”
谢谦璟没动。
德宁帝也没任何反应。
许久过后,德宁帝身子往后,靠在了后面。
闭上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睁开了。
眼神变得跟刚刚不一样了。
低头,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既然你想知道,朕就告诉你。
一时之间,六皇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里。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过,德宁帝没让他走,他就留下来了。
接着,他继续做起来二人之间的传声筒。
“父皇说他知道。”
猜测得到证实,谢谦璟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那您当时做了什么?”谢谦璟看着德宁帝的眼睛问道。
接着,德宁帝开始讲述往事。
似乎,写在纸上并没有说出来那么难受。
“朕当时很喜欢你的母亲,可,后来,朕生了一场重病,对后宫之事多有忽视。馨贵妃日日在朕的耳边说灵贵人的事情,舒妃等人在也朕床前说对灵贵人的怀疑。渐渐地,朕……”
原来,当年德宁帝的确是喜欢灵贵人。
只是,病了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那时,馨贵妃一直在他耳边说灵贵人的事情。
初时,他也是不信的。
可是,他的病总是不好,而灵贵人又看起来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渐渐地,强烈的求生意志使他动摇了。
许是看出来他的动摇,馨贵妃开始变本加厉地逼问灵贵人。
既为了自己要永葆青春的药,又为人要治病的良药。
他当时病着,一直在自己的寝殿内,只当一切都不知道。
也一直,不敢见灵贵人。
后来听说灵贵人一直不承认,他还挺失望的。
对她也颇有成见。
那丝心虚变成了丝丝厌恶。
后来,他的病好了。
也明白自己之前误会了,灵贵人就是个平凡人。
此刻,他对灵贵人心生愧疚,百般示好。
然而,灵贵人对于他的恩宠却视而不见,甚至对他很冷漠。
他虽然喜欢灵贵人,但,几次之后,也终是不喜她那个性子,渐渐淡了。
再后来,灵贵人生下来五皇子。
而五皇子的不寻常,再次让人对灵贵人的身世产生了怀疑。
妃嫔又去逼问过,他知道了,也没有阻止。
不听话的女人,得吃些苦头才知道谁才是她最大的靠山。
然而,他没等到灵贵人服软的那一日。
他等到了一把大火。
那一把大火,把他心中的不安烧得干干净净,也让他在开始那几年,夜夜从噩梦中醒来。
德宁帝并没有说出来自己做噩梦的事情,他只是简单的跟谢谦璟陈述了整件事情。
说出来整件事情的过程,也是第一次,在人前,承认了自己对灵贵人的态度变化。
谢谦璟听后,眼眶猩红,双拳紧握。
母亲虽然是自己放火烧死的,但,究其原因是被人一声声逼问,被人虐待致死。
因为,因着孕期被逼,缺衣少吃,生了他之后又被虐待,母亲当时生了重病,即便不放火,也活不久了。
逼死她的人是指挥众嫔妃的馨贵妃,还有亲自动手的舒妃、肖妃……
亦还有他的亲生父亲漠视。
母亲当年的事情被重新提出来,谢谦璟心情很难过。
这时,只见德宁帝继续在纸上写了一些字:“朕虽然后来厌恶你母亲,但你母亲不是朕害死的,朕什么都没做过。虐待她的是馨贵妃和其他嫔妃,烧死你母亲的那把火是她自己亲手放的,这些全都跟朕无关。”
“呵。”谢谦璟脸上露出来一丝冷笑,他难道要感激他的不作为,感激他的漠视吗?
是啊,他是要“感激”他,“感激”他至少不是害了母亲的主使,“感激”他这个虚伪至极又毫无悔过之心的父亲!
谢谦璟嘴角微扯,说了一句:“难道您不是想通过馨贵妃的手要到所谓的‘灵丹妙药’?”
听了这话,德宁帝脸上露出来一丝狼狈。
接着,谢谦璟一字一字地问:“若您说母亲的事情与您无关,那么,我想问您,在我幼时,围场,您为何让人杀了我?”
德宁帝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
灵贵人的事情他可以用自己那虚伪的人格来否认,可儿子这事儿,却是他亲口下的命令。
不过,连灵贵人这件困扰他多年事情都说出来,这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说了。
因为,灵贵人的事情跟这件事情不一样。
因为,他毕竟是谢谦璟的父亲!
他不信儿子敢怎么他!
除非,他想背负千古骂名。
“朕知道那烧死的婴儿是假的,朕不想让你死的,所以放过了你。只是……那日,朕刚刚从噩梦中醒来,梦到你长大了来杀朕。结果,就有人告诉朕,你来了……”
对于这些事情,六皇子极为震惊。
他从来不知道,对他如此好的父皇竟然会这般对待灵贵人,这般对待五哥。
他竟然,差点杀了五哥。
德宁帝抬眼,看向了站在殿内的谢谦璟。
他终于在这个儿子脸上看到了别的神情。
一种愤怒到极致的神情。
看着这个神情,德宁帝脸色流露出来一丝奇怪的兴奋。
“父皇问你,知道了这些事情,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杀了他?”
听到六皇子复述的这个问题,谢谦璟的眼神跟德宁帝撞在了一起。
第230章 诏书
幼年时, 谢谦璟一直不懂, 为什么别人的父亲不管是严厉还是温和,都是爱孩子了。
而他的亲生父亲却连见都不想见他,就要杀了他。
为此, 他努力过,他抱怨过。
然而, 一切都是徒劳。
幼年时, 他一直想知道父亲为何不要他,甚至想杀了他。
后来, 得知母亲死得蹊跷,他又想知道母亲的死因。
也想知道,他们母子俩究竟做错了什么,让父亲厌恶至此。
这些年,他一直苦苦追寻这些事情的结果。
如今,所有的真相都大白了。
母亲没有做错事, 他亦没有做错事。
而自己的父亲……
谢谦璟忍了许久,最终,想到母亲留给他的那句话, 他重重呼出来一口气。
“您始终是我的父亲。”
说罢,没再多看德宁帝一眼,转身离去。
母亲曾跟林将军说, 希望他好好活着,不要追究她的死因。
为人子女,他没有听, 一直在追查。
查来查去,查到了宫里,查到了父亲的头上,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有些事情,若是不知道,是不是,就可以轻松地过完一生?
推开寝殿的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和屋内的浑浊之气完全不同。
此刻,阳光正好,一切都鲜活地存在着。
章既见自家主子出来了,松了一口气,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出宫之后,封道渠见到谢谦璟,也回到了吏部。
到了街道上,杨槿平和林将军也收了兵。
秦南王收到信件之后,看着屋内坐着的宗室,笑着说:“我家次子快要成亲了,还望各位叔伯以后多多照顾。”
皇宫
德宁帝似乎被谢谦璟那一句话惊到了,整个人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父皇,您怎么了?五哥已经走了。”六皇子小心翼翼地提醒。
德宁帝回过神来,抬了抬手,让六皇子退下去了。
等六皇子走后,德宁帝整个人像是突然泄了气,一下子瘫在了床上,呆呆地看着床顶,又不知透过床顶在看些什么。
眼眶慢慢红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过。
接着,更多的眼泪缓缓流了出来。
他没跟任何人说过,其实,在灵贵人死的那一日,他就后悔了。
也怕了。
他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馨贵妃的身上。
他让馨贵妃活着,提醒自己,那件事情系馨贵妃所为。
他给馨贵妃后宫女人最高的位置,但却始终不让她有孩子。
给她一世尊荣,也让她永远不要忘了自己做过的错事。
提醒当年参与过那件事情的嫔妃,馨贵妃是罪魁祸首。
十几年前,谢谦璟出现在围场的那一日,他惊得不行。
馨贵妃也在场,吓得不轻,一直说是灵贵人和谢谦璟变成鬼来索命了。
见馨贵妃害怕,他反而淡定了一些。
是啊,如果灵贵人来索命,肯定会先找馨贵妃报仇。
只是,谢谦璟出生时的异象以及随后的流言也让他很是恐惧。
他当年已经默认他死了,决不允许他再次出现。
而且,谢谦璟若是发现灵贵人的死因,是不是会揭露出来?
惊惧之下,再加上馨贵妃的蛊惑,他让人把他杀了。
那时,他不过四十出头,正是身强力壮之时,满腔的抱负。
可对于朝堂之事,他总是做不好。
在他登基后,这些年,大云国国力越来越弱,而且民间对他的不满声也越来越强烈。
他不想死,也害怕死,更怕儿子来抢皇位。
若说对灵贵人的死是心生愧疚的话,那么对谢谦璟痛下杀手却是他心虚以及不敢面对自己是个昏君的事实。
这几年,他老了,更是会反反复复想起来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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