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四宴,分别是鹿鸣宴、琼林宴、鹰扬宴和会武宴,其中后两者属于武科,前边这两个才是文科的宴会。
乡试放榜之后,魏时曾参加鹿鸣宴,如今便到了参加琼林宴的时候了。
原本依着规矩,参加琼林宴之前,新科进士们必须要头簪杏花,可如今已经是秋末了,跟往届的殿试不一样,如何去找杏花。
是以,新科进士们头上戴着的都是用绸布做成的假花,也就是女子们常爱戴的绢花。
比起真花来,绢花的色泽要更为娇艳,形状也更为齐整一些,这戴在头上的效果,那也是有区别的,更加的考验新科进士们的……相貌。
留着胡子的美髯公可不适合如此娇艳的花朵,皮肤暗黑发黄者,头戴娟花就更为辣眼睛了,面容精致者,那带上这花儿,可能真就雌雄莫变了。
魏时没敢带太多,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枝杏花而已,而且花朵不是那种特别深的红色,是那种粉白的浅色。
只不过配上他今日大红色的进士服,还有正红色的发带,这喜庆之感一点都没有往下减退。
魏时仔细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看不太清楚,可就这么一枝花,应该难减他的……英气。
魏时相貌随了白姨娘偏多,五官精致,以前特别瘦的时候,脸上的棱角都已经出来了,以至于带着一种特有的凌厉感。
但是现在的魏时,虽然不能说胖,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瘦到脸上的棱角都已经出来的程度了,自然也就没了那份凌厉感,至于眉宇之间勃然的英气,这也不是分男女的,男子有,女子也可以有。
再加上魏时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润如玉,不带有攻击性。
是以,穿着这大红色的进士服,头戴粉白色的杏花,头发一丝不苟全都梳了上去,整张脸都是露在外面的。
这样的魏时瞧着,还真有些雌雄莫变的样子。
不用过这些新科进士们,谁也不用笑话谁,张三没比李四好到哪里去。
雌雄莫辨用另一个形容词来说,就是面若好女,那可不是什么贬义词,而是用来形容男子俊美的褒义词。
相比之下,跟杏花儿气质不符的,不管是插一枝,还是插几枝,都免不了有些滑稽可笑。
本朝并不流行男子往头上簪花,敷粉搽胭脂那就更是女子专有的事情了,与男子无关。
是以,大家的审美标准也是跟着流行走的,并不觉得男子簪花有多好看,而这从前朝就留下来的规矩,到现在也没人改,不管是真花,还是假花,每一届的新科进士都是硬着头皮往上插。
反正丢人也是一块儿丢。
琼林宴上,当今并没有出现,太子倒是在开宴之前过来了一趟。
太子跟魏时同岁,今年也是才十六岁,一身的气度再怎么尊贵,面容也是改不了的,在一众的考官和新科进士里头,显得嫩生生的。
魏时在里边也属于嫩茬子,而且抛开太子和考官不说,在所有的新科进士里头,也算是众星拱月的存在。
位置比其他所有的新科进士都靠前,也更能够跟太子和考官们说上话。
这不是魏时第一次见太子,但却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位新立的太子。
他不知道一国储君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是跟想象中的比起来,面前的太子未免太过温和了些,礼贤下士也好,本性如此也罢,除了开场时跟众人喝的三杯酒之外,跟几位主考官喝杯酒也就算了,可端着酒杯到他这儿来算怎么一回事儿。
别说是一国太子了,就算是普通的龙子凤孙,魏时这会儿也不可能没事儿人一样坐着不动。
赶紧起来是一回事儿,另一方面他得赶在太子之前敬酒,哪有让未来大boss给他敬酒的道理,现在自个儿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
“学生敬太子,先干为敬,您随意。”
甭管酒量如何,一口闷了也就是了。
这性子,不像是少年得志的,倒像是读书读傻气的老学究。
太子倒是觉得挺可乐的,不想着跟他多说几句话,就先把这酒给干了,看来倒是个直性子的人。
“你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人,而且年纪轻轻,跟孤一般的年纪,可以说是年少有为了,若不是早有安排的话,还真想直接点你入东宫。”
说完之后,太子还特别给面子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给一个正五品的官职又如何,许是年纪相同的缘故,也可能是确实为魏时的才华所折服,反正他还是挺想让这人到东宫做属官的。
‘早有安排’,魏时和太子自然都心知肚明,这安排是什么,不过其他人听着就云里雾里了,包括这些考官的在内,也不知道太子跟魏时打的什么哑谜。
不过应该也快知道了,一般琼林宴进行到最后,皇上封官的旨意就该到了。
不是哪个人都像魏时一样这么怕麻烦,新科进士里头也有想抱住太子这个金大腿的,听太子这话的意思,状元郎是不能去东宫了,那正好啊,正好少了个压在他们上头抢官职的。
跟魏时略说了几句话之后,太子便端着酒杯往后走了,从榜眼到探花儿,再到传胪,一直往后,很是礼贤下士的样子。
不过这说话是说话,杯子里的酒就没再换过,说到高兴了,便抿一抿,没什么感觉,酒杯就一直端着,不往嘴里巴里送。
虽说是差别待遇的有些明显,不过,众人还是可以理解的,三元及第到底是跟旁人不一样,更别提魏时还是这一届进士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有这份荣誉和能力在,得了太子另眼相待,旁人也说不出别的来,总好过靠着裙带关系,得太子厚待来的好吧。
太子并没有待到最后,一圈走下来,就连三甲的进士都一起略问了几句,这才放下酒杯。
“孤在这儿你们也都放不开,再加上前面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太子告退,跟他来时的阵仗一样大,尚未授官的进士们仍要跪拜,几位考官只要拱手行礼便可以了。
这跪来拜去的,魏时着实是不太习惯,魏家规矩小,祖母年长,平日里已经很少再见小辈了,除了过年的时候开祠堂祭祀之外,平时基本上是不会行跪拜之礼的。
这几日猛不丁的跪拜了这么多次,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就身体上来说,都很难适应。
可以想见,做了官之后,这些跪拜礼是必不可少的,不过官身总好过白身,一介白身,见了七品知县都需要下跪,那才不舒服呢。
既是文科的琼林宴,酒过三巡,作为此次的考官之一,会试的主考官,白石景便提议要赋诗,不光是新科进士要赋诗,他原本是打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都是科举出身,他们这些考官也应当参与进来。
不过除他以外的几位官员,全都推辞了,弄得他也不好参与进去了,否则显的就跟他要卖弄自文采似的,只得作罢。
白石景是破例才作为这次的考官,其他几位就不一样了,虽都在翰林院待过,可压根就没呆几年,走的主要还是实干的路子,官位都比白石景要高。
不过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刚刚入仕途那会儿,让他们做几首诗,也并非什么难事,可到了如今这时候,再让他们赋诗,不是写不出来了,而是心境不一样了,到了干事儿的时候,几首酸诗顶什么用。
不是真爱诗文的人,很难在忙碌的情况下,也保持作诗的习惯。
关键是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读书科举不过是入仕途的踏脚板,真心喜爱者寥寥无几。
魏时应当是随了大部分人的,上辈子的时候,他很是爱这些之乎者也的古文,但是寒窗苦读十几年之后,这份喜爱之情就剩不下多少了。
今儿回去他就改变作息,不用再早起晚睡了,以前用来科举的书籍,最近几年都不想再翻了,当然给孩子做胎教的时候例外。
他现在自个儿想读的书,除了一些游记,就是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子了,等把这些都看厌了,再找些史书来看,总归是不会再去看什么诗集、题册了。
今儿就当是最后一次作诗吧。
会试的时候以春为题,今儿琼林宴上,则是以秋为题。
秋风、秋雨、秋果、秋鸟、秋日的丰收,能写的东西太多了,魏时从前练习过不少,现在随随便便就可以从脑海里抽取一首写出来。
这样的事情他做多了,别指望一个于诗赋上没多灵气的人,可以随手写出来多么优秀的诗篇,每一次考试上的诗赋,他写上去的都是自己私底下练好的,已经修改过很多次的诗赋。
当然,也不光他一个人这么做,只要诗作没有外泄,这就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只不过要想回回题目都是自己练过的,那私底下要费的绝对不是一时之功。
既然是最后一次,魏时就没有从脑海里,随便扒拉一首精修过的诗出来,而是现场发挥。
左右这名次都已经出来了,诗作的水平如何已经影响不了什么了,以后他就可以像今日的这些考官们一样,只看着别人作诗,自己作为品鉴者。
事实上,等把诗稿都交上去之后,这些考官们连评诗的活儿都不做,而是全都给了白大人,这里面可没有什么阿谀奉承的成分在。
白大人虽然是太子的舅舅,可太子只是储君,并非真正的一国之君,而且白大人的官位也放在那儿了,不如旁人高不说,关键那也并非什么实权位置,清贵但不显贵。
白石景并没有把这些诗作排出个名次来,不过仅从他的点评之语,众人也能够听得出来,拔得此次头筹的并非状元郎,甚至连前十名都不是,而是会试和殿试都拿了十八名的郑家逸。
结果也不算是出乎意料,上行下效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当今注重实干,底下人自然也都跟着,甚至连科举考试的评判标准都会受到影响。
不过,在这些诗作里头,状元郎没有拔得头筹不说,而且瞧上去还有些泯然众人矣的样子,放在二甲的诗作里头也是挑不出来的,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众人意料。
魏时对自己的临场仓促之作,还算是满意,如果有时间的话,几个词还是值得推敲替换的,精修过后,未尝不是一首能够拿得出手的佳作。
琼林宴接近尾声,众人才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圣旨。
原本往届的殿试,一甲都是安排到翰林院,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官职为从六品,榜眼和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官职为正七品。
二甲进士,若想留在京城,只有翰林院可以选择,必须要通过朝考,才可以进入翰林院,在翰林院待满三年之后,可以选择调往京城的其他衙门,或者是直接选择外放,这些都是要看三年内的政绩。
三甲同进士,没有朝考的资格,除非是走别的路子,否则的话,就只能是被外放,等哪一年再被召回京城。
往年的规矩众人都知道,没什么好期待的,可是今年不同,今年的恩科是为太子而开,也就是说在九十六名进士当中,可以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不用通过朝考,也能留在京城。
而且官职最高据说是能达到正五品,也不知道这一届里进士里头,会不会直接出一个正五品的官员。
状元郎是没这个可能了,刚刚太子就说,这位是早有安排,那就肯定是不在东宫了。
让众人失望的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太子,仅仅收了二十四个人入东宫,而且官职最高不过从六品,只有榜眼和探花得了从六品的官职,剩下的大都是正七品和从七品,连正八品的都有。
而且这二十四人,不是出于一甲,就是二甲,总归是跟三甲同进士没什么关系。
状元郎,不愧是状元郎,哪怕未入东宫,官职也要比其他人高,户部正六品主事,这虽然跟太子扯不上关系,可却是在实权部门,远比入翰林院要好。
第77章 二更
这官职确实有些出乎魏时的意料,如果依照的是往年的惯例,他在翰林院按部就班的待上三年,政绩评优的话,调到户部去,也差不多才会升到正六品。
这基本上就相当于省了整整三年的时间,魏时虽然年轻,熬资历也是熬得起的,可是能节省三年的功夫,一入仕就是正六品,应该也没人会不乐意吧。
虽说入了户部之后,面对的就是繁多的账本,魏时这会儿也不觉得压抑了,万分感谢自家师伯,别看他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又曾经提出过记账之法。
可这些在皇上眼里都是不够看的,能顺顺利利的调到户部,而且还是正六品主事的位置,大部分靠的都是师伯在其中周旋。
赐官的圣旨将琼林宴带向了高潮,被赐了官的人高兴,未被赐官的人,其中有一部分是二甲进士,他们若想要留在京城的话,必须要去参加朝考,一下子提出去了这么多人,也就意味着跟自己竞争名额的人少了。
至于三甲同进士,这个中滋味儿就只有自己清楚了,没有门路的,基本上就只有外放这么一条路了。
但是在场的人里,不管是得意者,还是失意者,都是金榜题名的人,总要好过那些名落孙山,继续备考的人。
之前坐在一块儿,还仿佛相差无几的进士们,如今俨然已经被这道赐官的圣旨分成了三派。
一派是归属于东宫的,前程已定,日后走马上任就是了,不需要再做更多的筹算。
一派是属于未被认领的,同是进士出身,旁人已经被赐了官,他们严格来说,身上半点官职都没有,进士只是功名,而非官位。
剩下的一派是属于魏时自己的,他既不属于东宫那个小圈子,也不属于没有任何官职的进士,自成一派。
好在是宴会已经进入尾声了,不至于让找不到同圈人的魏时尴尬。
酒气上头,魏时直接就把簪在头上的粉白色杏花给忘了,微红着脸跟着众人往外走,上了马车,都没把那娟花给摘下来。
刘枫还是头一次瞧见夫君头上簪花,跟骑着高头大马在御街游行的时候不一样,那时的夫君整个人是温润的,现在却是傻兮兮的,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也算是巧了,这真花存放不了太久,假花就没这个顾虑了,这枝杏花得好好留着,等日后咱们的孩儿开蒙,便拿这花给他看,让他像爹爹学习。”
刘枫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胳膊来,将那枝杏花儿从发髻上抽出来。
魏时酒气还没散呢,原本是想着换过衣服洗漱完,再去后院的,可没想到回到府上,夫人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怕夫人闻见他身上的酒气,引起妊娠反应,大人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受罪,可这会儿魏时也不敢动,别闪着了夫人。
只能是把呼吸放缓,一动都不动的等着夫人把杏花枝拿下来。
这跟女子平素带的娟花真没什么不同,魏时在夫人那里见过更精巧、更逼真的,不过,这一只杏花儿代表的意义不同,于是被夫人放在了一个特别精巧的匣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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