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河故道那边的齐军大营,此时虽未受到燕军的攻击,却是自上而下人心惶惶,前路艰险未知且后继无粮,前进无非就是孤注一掷之举。而后路又被阻断,如要后撤则无舟无船,二十多万大军要成功渡过黄河可谓痴人说梦。如此,齐军的统帅定南王殷泽端更是举棋不定,难以抉择。
这日,已是午夜时分,一个身着齐军百夫长衣衫的少年独自来到齐军大营中帐,见守卫举枪拦阻,百夫长少年从腰间摸出一块紫金腰牌,只见上书“太子府”三个字,见状,侍卫也是霎时一惊,一句“您是哪个太子府?”脱口而出。
“我齐国有两个太子府?”少年并不畏惧,神色凌然。
……
第181章 定南王之困
弯月,在薄薄的云层里徘徊。此时月影映衬下的万物,似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闲。
一切都静谧异常,中军帐内,定南王殷泽端将帐外两人的对话听得真切,于是将少年唤入帐中。
“你是太子殿下什么人?有何事来见本王?”殷宸宇之事在齐国上下俱都认为他已被燕国祭旗,现在他的手下突然出来在此,殷泽端亦是一惊。
“我是殿下的近侍,唤名天彤,这是殿下让我转交给王爷您!”天彤说着,恭敬地递上一封密信和一块玉佩。
玉佩质地纯正,通透而无杂色,做工却甚是粗糙,细细看起来,还有刻刀雕刻的深浅不一的痕迹,如此玉佩,殷泽端看在眼里却突然泛醇起泪花,随即打开密信,幕入眼睑的是一行行清秀而刚劲有力的字,字迹清晰沉稳,并不像急切写就,殷泽端疑惑,皱了皱眉,只见信上写道:
定南王皇叔见信安!吾乃晚辈殷宸宇,虽未与皇叔相交,早年却在父皇处听得皇叔诸多事迹,想是皇叔与父皇感情至深,以至于皇叔您远封藩地父皇也对您念念不忘,您送予的玉佩更是贴身收藏,晚辈每见父皇抚摸此玉,都是眼含热泪,唏嘘不已。
晚辈知陛下野心,齐燕两国之战,势必难免,晚辈质在燕国,两邦相杀,晚辈定难逃死劫,此生无为,晚辈心有不甘,而陛下为政十数年,任用党羽,残害忠良,以致朝内忠义之士凤毛麟角,却腐败之风盛行,甚至多处要职掌握在陛下外戚手中,想必皇叔对此亦是深恶痛绝却无力反转。如此下去,齐国如蚁穴溃堤,必不久矣!皇叔聪慧,心如明镜,晚辈如今,只希望皇叔不要助纣为虐,为齐国谋一后路,也为万民谋一生路!
……
密信洋洋洒洒一大篇,无非都是在规劝殷泽端审时度势,不要为虎作伥,让人看着,不禁感慨,殷宸宇自身不保却心系万民,如此高义本可成为一代明君,却过早地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不由叫人扼腕。
看完密信,殷泽端思忖片刻,然后看向天彤,“是谁让你来的?皇侄已殁,你此行何义?”
“殿下以前曾言,定南王您一身正气,是我齐国如今难得的好王爷,而王爷您和先王的渊源,让殿下泪目,殿下曾预测齐燕开战将会发生的数种局面,而王爷您目前困境,正是殿下预测其一,殿下嘱咐在下,如王爷遇险,定要前往为王爷解困,也算是报当年亁正殿为护殿下不俱得罪陛下之恩!”天彤所言,句句嵌理,殷泽端一时无法反驳,“皇侄如此有心,身为长辈却任由其为质他国十数载,孤苦伶仃而死于非命,本王实在无颜以对!”说着,想了想,又皱眉而道:“皇侄能算到如今种种,为何却不为自己早作打算,以致死于非命都束手无策?!”
“殿下如何不为自己打算,只是,殿下曾言,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他无权无势又能如何,又能逃往何处?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反而不如淡然赴死,也能为自己换得一世怜悯,也让陛下坐实弑兄夺位,将皇室正统赶尽杀绝的恶名!”
“噢!如此……”殷泽端扶额,如今状况,虽未道破,自己已是自身难保。对殷泽端来说,殷宸宇这封密信来得似乎晚了一些。
见殷泽端皱眉犹豫,天彤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是否听闻殿下与燕国的昊月王爷之事?”
殷泽端并不震惊,而是缓缓而道:“听过,只是这种关系想必是各取所需,并未深想,不知你此时提起这个是有何意?”
“殿下曾言,如王爷有不得解的困境,可寻昊月王爷,他手握重兵,在燕国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他网开一面,王爷您想脱困并非难事!”目前的局势明眼人俱人看得出来,天彤说着,并不忌讳。
“皇侄是不是尚在人世?!”对局势掌控得如此精准,如是之前预测,实难说得过去。
“小人也是听令行事,殿下被当众祭旗,齐、燕两国有目共暏,其它是否有隐情,小人的身份底微,实在不知!所以,请恕小人无理!”天彤说着,微微垂首,言语谦卑得礼,殷泽端也挑不出所以,于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如今确实是陷入困局,前进不得,后退无路!但昊月王爷虽手握重兵,却非此战领将,就算我有求于他,或许也未必管用!”
“王爷可信得过小人?”天彤抬目,挑了挑眉,“王爷之困迫在眉睫,如不想困死于此,何不铤而走险,相信在下,或许能绝地回圜,毕竟二十多万人,这都是我齐国的子民,能为民谋福,也不失为流芳百世的美名!”知道殷泽端极重名声,天彤于是而道。
听着,殷泽端沉思良久,天彤也并不着急,当然,此时,他可算一外人,并没有着急的必要,倒是殷泽端,身后的二十万齐军因为粮道被截,即将面临断粮,如不尽快解决,后果定难以预料。
如此,殷泽端抬头看了一眼帐中独坐的天彤,因为是太子近侍,他的样貌画像之前就已见过,但行为处事却比自己密报得来的周全许多,而此时闲暇不经意透露的好奇心性又与自己了解颇为接近,此时,如果有人想置自己于死地,大可不必大纲周章,想着,殷泽端又道:“你来此见我,只告诉我昊月王爷可以信任,却没有说如何解决此事,以我的了解,他目前尚在匈奴边境,离此千里,恐鞭长莫及!”
“这个王爷不必担心,王爷可修书于我,我有办法交给昊月王爷,但是,殿下之意,殷安泽多行不义,必不得善终,此事之后,希望王爷携领府兵退回藩地并且遣散其它齐军,不知这个条件,王爷是否能答应!……”
“殿下之意?!”殷泽端皱了皱眉,疑惑而道。
听着,天彤暗自一惊,自己也是没有经验,无意说漏了嘴,但转念一想,殷泽端被困于此,就是一步死棋,他如果不接受,想必溪玥和燕军对他也不会手软,想着,又道:“陛下对他步步紧逼,他怨恨已久,痛恨之意常常溢于言表。”天彤略加解释,虽显生硬,殷泽端却也没再继续纠结,而是道:“就我目前困境,要想保这二十万众,似乎也只有尔等这一条路!”
“那王爷是同意在下牵线?!”天彤毕竟年轻,略显急躁,“此事宜早不宜迟!王爷,您现在是要修书吗?”
如果换作往日,看对方如此急躁,无论如何都要晾他一晾,可现在,二十万人被困于此,且粮草无几,“民以食为天”,随时都会发生**或是投诚燕国,所以,不管对方如何,开出什么条件,殷泽端都必须接受,于是,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后,笔走游龙,不失片刻便写好,交给天彤,“说实在的,我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也因此解脱,说真的,我早已厌倦了这种明里打打杀杀,暗地里却还要提防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
天彤接过密信,挪揄地看着殷泽端,眼里带着欣慰,“王爷您放心,小人就算拼了命也会将此物安全送至昊月王爷处!”说完,收起密信,朝殷泽端点了点头,随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天彤刚走,跟在殷泽端旁边的一个心腹便道:“王爷如此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恐着了他的道,如果这封密信落在陛下之处,王爷恐怕会有……”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心腹便未点明。而殷泽端是个聪明人,当然也不可能不理解,却没有回话,而是扶额沉思,良久突然道:“在你看来,太子殿下死了没有?”
“这……”心腹微微发愣,而后才道:“他被祭旗,所有人有目共睹,在那种情况之下能偷梁换柱,只怕不易!”
“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刚才给我的感觉,如此运筹帷幄,如果说皇侄已殁,我实在不信!”说着,又自顾叹了口气,“自顾且不暇,还有闲心考滤这个……”想着,解嘲一笑,起身朝帐外走去……
此时燕军大营偏北一隅的一个小帐里,溪玥一人独坐在一张书案后面,面色微凝,眉目深锁,此次齐军被设计围堵在一个死局里,却没给溪玥带来多少喜悦,她的面前,一个木质锦盒敞开着,一副翡翠手镯晶莹剔透、水润丰韵,映着烛光折射出温柔婉约的光芒。看着,溪玥眼里的哀情渐盛,自己苦心经营,等来的却是如此后果,看着婚书上“谨订此约,一生相守!”这几个字,溪玥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缓缓滑落……
“姐姐这么坚强的一个人,怎么说哭就哭了呢?……”说话间,一个身着玄色箭衣,微显稚气的少年挑帘而入,眉眼上却带着一抹笑意,和溪玥的脸色成鲜明的对比……
第182章 分析
看着天彤的笑眼,溪玥心里滑过一丝微妙,却又暗揣,小孩心性,或许还不知悲为何物罢。想着,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天彤听着,又是“嘻嘻……”一笑,上前几步,把手里的一封密信递给溪玥,却不多话。
溪玥心中虽有万千疑问,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看了看手里的密信,只见上面是陌生的字迹,“峰琝请燕国昊月王爷亲启”几个字赫然在目。
溪玥知道峰琝是齐国定南王殷泽端的字,不禁心思微扬,于是,迫不及待地起开:
只见里面的字迹刚劲清晰,看不出一丝慌乱潦草:
齐国定南王殷泽端谨致书于燕国昊月王爷之前:
峰琝乃齐国殷氏一族,受陛下隆恩,本不应屈节,然实情相迫耳,望昊月王爷明鉴:
今齐君无德,任用外戚佞臣,朝内腐朽,峰琝与先帝感情至深,当年无能,眼睁睁看着先帝被逼害至死却无能为力,十数年来,一直耿耿于怀,今陛下为己之私,不顾亲情,独自撕毁会丘盟约,害死先帝独子,我心甚痛,吾曾劝阻陛下,然陛下非但不听反以僭越之罪施以杖刑,以致皮开肉绽,痛不欲生,吾亦不敢再言。其后,陛下又强令我攻尔燕国,并以吾家亲相胁,吾虽不情愿却不敢有违君令,以致于与尔刀兵相见!
许是我等此举有违天意,自光城之后,我等本意点到即止,主张与尔重修旧好,无奈君上又发旨相逼,让我等挥师西进,以致我二十万大军俱入尔包围,实不相瞒,如今我等进退不得,只能坐以待毙,吾知昊月王爷您与我皇侄殷宸宇相交甚深,希望尔能念及与其之旧情,对我等网开一面,吾承诺如得尔等开恩,吾定当带领我藩兵返回藩地,并相约不惧吾之君意与尔燕国交好,决不侵犯,并且,吾会遣散余下非吾藩兵,令其解甲归田,如有违此诺,当受万犁之刑,不得好死!
为明吾誓,后附吾破指血书,先此容禀。皇天后土,实鉴我心!燕国昊月王爷万勿见疑!
溪玥看着,眼眸微转,思忖片刻,便道:“你为何要从中周旋?你又如何得知我在此?”
天彤见溪玥问起,并不避讳,于是和盘而道:“如何得知王爷在此,这个对别人来说,可能难如登天,但在我而言,却是不难,王爷别忘了,我们是干吗的?”说到这,天彤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继续而道:“说到从中周旋,其因有二:一是此二十万齐军乃是我齐国故人,殿下曾言,看不得因为齐燕两国政治博弈,而使百姓无辜丧命,如我等真不管不顾,殿下在天有灵,定不能瞑目;一是如王爷您将此二十万齐军赶尽杀绝,齐国上下将对王爷您所领之军誓死抵抗,不为别的,只为报仇,也因为他们明白,只有战胜才有出路,如此,齐燕相杀将没完没了,如今天下纷争,群雄逐鹿,如此,也会被齐燕两国周邻之国有可乘之机,陷入更多的战争。不知我的分析是否有理?”天彤看着溪玥,微笑的眼眸并不深沉。
“嗯!确实有理!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溪玥眯着眼,静静地看着天彤,她跟本不相信天彤有这样的能力。
“没有谁教我呀,是我自己揣摩出来的!”天彤依然笑道。
“我不信,如果说身手,单打独斗我不如你!如果说谋略,我想你一窍不通!所以,如果你想让我给你们这二十万人留条活路,最好跟我说实话!否则,尔定南王所求,本王亦不会答应!现在,是尔等攻我在先,后又在交城屠戮我手无寸铁的百姓,现在,就算我围戮尔齐军,亦是合情合理,我想任何人没有理由非议半分!而我们燕国既然选择战,就不会惧怕尔等反抗,别以此吓唬本王,没有用!”说完,看着天彤,眼神税利。
天彤也是瞬间无语,咬了咬唇,却不知如何回答……
看着,溪玥从书案后面起来,走到天彤近前,静静地看着他,眼眸深沉,“我想你应该告诉我他在哪?你知道,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出卖他!”
天彤听着,眼神已不像之前那样坚定,溪玥清楚地看得见他睫毛在微微颤抖……
而此时,溪玥也是异常紧张,背在身后的手攥得紧紧的,因为用力,指节都微微泛白。
时间缓缓而逝,天彤嗫嚅着唇,最终还是道:“王爷您多想了,我的背后是殷阁老,殿下他真的去了,那是个死劫,他躲不过!我知道王爷终爱殿下,只可惜,天意弄人!这是殷阁老说的!”说到这,天彤突然顿了顿,微扬的嘴角又露出一抹笑意,却似乎有点不自在,颤抖的嘴角略显苦涩。
“如此……”溪玥轻轻地自言自语,僵硬地转身走回书案后面坐下,沉默许久,眼神迷离而暗沉。
“王爷,您没事吧!”天彤见溪玥呆愣似失了魂一般,于是出言提示,想想即将断粮的二十万齐军,又道:“王爷,定南王之事,可否考虑?”
“哦……”被人突然提醒,溪玥的眉尖略蹙了蹙,沉思了片刻,才道,“既是如此,你转告尔定南王爷,我希望他能如密信所述,如惹出尔反尔,本王有的是办法治他!别把我当马帅!”话虽然凌厉,但溪玥的声音却很恬淡,甚至因为压低了声音,略显温柔,让人听得很舒服,加之天彤和溪玥私下的关系,他并不紧张,而是淡然应道:“这自是自然!”说完,恭敬地立在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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