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听到皇甫少桦的提示,誉安帝的手突然抖了抖,眯着眼应了一声,随后把酒杯往前推了推,道:“他,你知道多少?”虽然没有说是谁,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他是微臣的部下,也是宸宇殿下的家臣!仅此而已!”皇甫少桦说完,淡然地看向誉安帝,眼神淡定不卑不亢,看着,誉安帝兀自叹了一口气,“这杯酒赐给你的,喝了吧!”
皇甫少桦看不透誉安帝,也许是经久未见,从他淡淡的语气也感觉不到一丝狠戾,于是,不假思索便拿起酒杯……
“不怕是鸠酒!”誉安帝的声音突然而起,声音很低,但在皇甫少桦听来却如当头一棒,顿时一怔,拿在手里的酒杯也随之放下。
“你敢抗旨?”誉安帝的声音突然冷了半分,凌厉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皇甫少桦。
“不是还有菜的嘛!陛下容我先吃点别的!”皇甫少桦嘻嘻一笑,似乎不相信誉安帝会因为自己撞破了这一个隐晦便要杀人灭口,应该是有别的原因。
“哦!”誉安帝依然是淡淡地应着,也不催促,似乎是夜很长我不着急的意思。
“陛下说这是鸠酒,为何?只因为我看到了若尘兄?”说着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这么简单,若尘兄其实无伤大雅,哪朝哪代没有些特殊的爱好?也没有听说因为这个而留下恶名的!如果陛下因此而鸠杀了我,世人反而会指责陛下您的气量狭小!所以,我希望陛下能告诉我,也好让我死得明白!”
“气量狭小?这个美名早就是我的了!” 誉安帝并不隐晦,直接说道:“你的功劳太多了,说白了就是那一句“功高盖主”!那天你回来,在宫外,百姓说的话我听得真切,如果皇侄反我,他们都会跟皇侄你走!”
听着,皇甫少桦心中不禁有点沮丧,万般悱恻,于是道:“这里两个杯子,陛下是要跟皇侄我一起喝?陛下想将皇侄我除了,又担心留下骂名,所以,来个君臣同往,生死相随!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燕国会是什么光景,陛下您的太子才十岁,如此风雨飘摇的乱世,他难以撑控!”面对这样的誉安帝,他有点不知如何应对,以前就有点怕他,现在这般状况,皇甫少桦突然说不出的心惧。
“皇侄你多心了!我没想陪你一起喝!”誉安帝淡淡地看着皇甫少桦。说出来的话,让人感觉不到要取人性命的狠戾。
话说僵了,皇甫少桦既然不知如何接,于是沉默了下来。誉安帝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暗淡的烛光在两个人的脸上阴晴不定。
不知过了多少,还是誉安帝先说的话,“菜热一下吧,说是犒赏皇侄等,这冷盘冷菜的不合礼数了!”话说间像是服软。
“鸠酒也热吗?”皇甫少桦似乎是豁出去了,父王的死历历在目,自己积毒难解也是因为眼前的这个自己的皇叔。
“说来也是啊!皇侄你还是喝了吧!时候不早了!”这句话用淡淡的声调说出来,让人感觉有点诡异,毕竟不是什么午膳吃的什么那么简单。
皇甫少桦猛然站起来,心中暗自笃定,杀自己,陛下下不了手。想着,微一抬手,酒杯被拂掉地上。可就在一瞬间,皇甫少桦却被誉安帝以迅雷之势摁在软塌上,看似无力,皇甫少桦却动弹不得。
随后,誉安帝拿起身后的酒壶,掐住皇甫少桦的下颚,意欲将酒壶里的酒灌进去。
皇甫少桦体内余毒尚消,又经年没有锻炼,竟然敌不过誉安帝,他轻轻松松地灌进去一口酒,冰冷的琼浆刺激着口腔,皇甫少桦猛然一惊,将口中之酒喷了出来,随之不停地极力挣扎,誉安帝摁不住,酒洒了大半。
誉安帝见制服不了皇甫少桦,于是猛然站起来,但是,看皇甫少桦刚半坐起来,便又趁机上前,直接摁住他的颈脖,两人重重的摔回软塌,巨大的冲力,让身子刚刚恢复一些的皇甫少桦一阵眩晕,巨大的钝力和压力让他差点窒息,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与此同时,誉安帝却瞬间将壶嘴塞到了皇甫少桦的口中。
被扼住的咽喉喘不上气,口中却被塞满了辛辣,皇甫少桦顿时被呛得咳嗽不止,誉安帝却像着了魔 一般,不停地往皇甫少桦口中灌着鸠酒,眼里没有一丝怜惜之色,仿佛这是一个十恶不赦且素不相识的罪人而不是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的皇侄。
每次稍有停顿,誉安帝便扼紧皇甫少桦的咽喉,让无法呼吸的皇甫少桦不由自主地把口中的鸠酒吸了下去,被呛得眼泪都咳了出来……
两人就在这挣扎和灌酒之间博弈,但酒本就不多,加上这一挣扎洒去了不少,少得可怜的残浆未及片刻就全都入了皇甫少桦的口。
……
见壶已见底,誉安帝将它放在旁边,却依然摁着皇甫少桦。
“陛下此时为何还不放开臣下?!”皇甫少桦声音嘶哑,咳了许久的眼睛波光潋滟。
听着,誉安帝仿若刚刚回过神来,蓦然一愣,松开摁着皇甫少桦的手,坐回软榻的另一侧,兀自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
“陛下什么时候才能信得过微臣?”皇甫少桦被灌得如此狼狈,似乎是豁出去了,也不怕得罪誉安帝,直接问道。
“我想信你!可是,每次都在我即将信任你的时候,又会生出很多事,让我无法再信任你!”誉安帝说这些的时候,声线不像之前那么淡漠了,还仿佛带着一丝无奈,仿佛狠戾的背后是一个孤独的灵魂。
“如此!”皇甫少桦喃喃自语,似乎是说给誉安帝听,但声音却很小,“君臣之间信任就这么难吗?!”
声音虽然小,但是誉安帝却听得真切,他从旁边的食盒又拿出一壶酒,两个新酒杯,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皇甫少桦的问题,而是道:“这鸠酒不会立即要了皇侄的命,但是,如果没有安排服用解药,就会痛苦而死!……”
“我想到了!”皇甫少桦自嘲一笑,“现在,我的命在陛下您手中,您也可以告诉我,为何要如此对我?”
誉安帝说着,垂眸将眼前的杯子倒满,兀自喝了一杯,却突然呛了一下,不禁一阵咳嗽,片刻才停。
皇甫少桦看着,竟没有动,眼前这个人虽无数次生过害他之心,他却没法抬手,就算刚才他完全有能力将誉安帝刺杀,不用别的,桌上一副银筷即可,而且此处无人,是刺杀的最佳时机。
皇甫少桦却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誉安帝,无声无息地等他,应该是等他的解释。
“你刚才完全可以杀了我!”誉安帝还是没有回答皇甫少桦的话。
“我可以,但我不能保证下一位君上能如陛下您这般清明,我是恨您,恨您为了手中那点权力将我昊月王府赶尽杀绝,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不放过!”
远去的往事被突然提起,誉安帝蓦然一怔,随即而呼吸急促,心跳不已,眉峰也突然挑了挑,面色立刻冷凝起来,“你是不是现在后悔了?刚才你完全有能力扼杀我!”
人可以死,但千万别后悔!皇甫少桦就从来不后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您,我刚才说了,不是因为您是君上,也不是因为您是我皇叔,而是因为您是真心爱着您的子民,以天下苍生为已任!要谋得一个好的官职容易,有一个好的家世不难……难得是得一朝明君。所以,我不能糊涂!”皇甫少桦说着,兀自笑了笑,“可能是父王从小的教诲毒害了我!也可能是我的内心还是柔弱,我怕您!”后面三个字,说得声音很低,但誉安帝听见了,握着酒杯的水蓦然收紧!
……
第191章 情非得已
“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情非得已!皇侄,你和齐国太子,不对,是齐国君上的关系太过密切,我不得不防!你手握重兵,如果你和他私通兵变,朕自认为难有胜算,这种情况,朕想如若换成任何一国的陛下,我想不会做的比我更释然,甚至你此刻已然无命!”誉安帝低下头,漠然,沉默。
皇甫少桦看着誉安帝,亦是垂目若有所思,并不多言,良久才兀自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您多虑了,如若要反,我不会等到现在,等陛下您防着我再动手!从齐国回防,陛下您出城接我,您的身后只有区区几位重臣,而我身后是从齐国撤回的数十万大军,若要取陛下您的命,不需我动手亦易如反掌!”
听着,誉安帝的手不禁微微抖了抖,酒也洒出去些许,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道了句,“回来还没有去过慈宁宫的吧?枉太后那么疼你!”
皇甫少桦心头一跳,忙道:“谢陛下提醒,皇侄我明日便去看望皇祖奶奶!”
从皇宫出来,天已大亮,皇甫少桦坐在马车里,神色有点恍惚,之前发生的一切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你手握重兵,如果你和他私通兵变,朕自认为难有胜算,……”誉安帝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畔,想着,皇甫少桦的心里仿佛有一个想法破茧而出,突兀得仿佛心尖有薄刃划过,说不清痛在哪里……
皇甫少桦扶额侧靠在马车旁边,头痛欲裂,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叫嚣:
一个道,这些年来,他杀了自己身边那么多的人,在他的心里,到底信不信任自己?无论是自己还是姐姐,都是一味的退让、隐忍,换来了什么?除了猜忌、毒害还有什么?……
但是片刻,又有一个声音道:现在自己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虽然给自己下毒,无非就是为了控制自己,并不想要自己的命,兵权、爵位、钱帛以及美人,哪样不是无人能极的极致?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皇甫少桦的心态微微平覆,先前的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你忘记了他刚才扼着你的狠戾了吗?灌你鸠酒犹豫了吗?你不除了他,他就会杀了你,因为秦暮羽和你的关系,他永远都不可能再信任你,如果你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下手,这样的事,他做起来不会陌生的手软!……
这个声音还没有完,另一个声音又开始反驳:他现在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九王夺嫡而登临天下的陛下,自己为大燕北拒匈奴南伐赵楚,东征齐国,自己完全有能力取而代之,这样就不会再有人伤害昊月王府,伤害昊月军,姐姐就能名正言顺地以昊月长公主的身份嫁到齐国,这一切,只要自己往前一步,就可以解决!
可是,这个声音还没有说完,另一声音又再次反驳:这是谋朝篡位,就算有再多的理由,都是为后世所不齿的反贼,父王曾教诲自己尊他一世君主!自己如果反了他,便是乱臣贼子,如何面对父王的在天之灵,不!他不仁,自己却不能不义!
难道,你真是要被他毒害致死才会彻底醒悟!你已是他的肉中刺,有你,他坐在皇位上都是如坐针毡,不得安宁!杀你是迟早的事,可是,你却在这妇人之仁,为他卖命!真是愚不可及!
……
这两个声音吵了皇甫少桦一路,直到车夫示意王府已到,这争论辩驳之声依然不息。
皇甫少桦心烦意乱,以致下了马车步上台阶时一脚踏空,踉跄着几乎摔在地上……旁边的门吏见状,赶忙过来准备搀扶着他,却被皇甫少桦摆手未意,如果连这点事情都承受不了,以后昊月王府还能指望什么?……
回到府里,皇甫少桦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所有的门窗都关着,房内阴暗的仿佛山雨欲来一般昏暗,空间里静谧得可怕,只有铜壶滴漏的声音在一声一声地敲打着皇甫少桦的心!
“来人!”也不知过了多久,皇甫少桦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而道。
听着,候在门口的一个内侍急忙推门而入,同时跪地而道:“王爷有何吩咐!”
“管家呢?”
“回王爷,祁管家说陪乔姑娘去看望她爹娘,如若王爷问起,就说他午时之前可能回不来,如果王爷您有急事差他,就让小人给他传信,他自会以最快速度回来。”
听罢,皇甫少桦点点头,朝内侍摆了摆手,“本王知道了,你出去吧!”
“喏!”内侍应着,低头缓缓躬身后退,快到门口,又被皇甫少桦叫住,“给本王准备一套素色衣袍,拿到书房来!”
“喏!”
……
这里是云京郊外的一处荒凉的乱葬冈,到处是高低不平的土丘,有很多看似封土堆却没有墓碑且杂草从生,放眼望去,一片荒凉……
“乔姑娘,这是您要找的那座坟!”祁管家把溪玥带来一个坟茔前,指了指,犹豫了片刻才道:“这是钦犯,这两人为了已之私利,伙同乔鸿洋陷害王爷,乔姑娘为何还要来祭奠他们啊?他们阴谋得逞,王爷就被他们害死了!如此居心叵测之人,不值得同情,活该死后无人拜祭!而且,此事如果被王爷知晓,恐会责罚我俩也不定!”也许是之前之事太过严重,现在想起来犹心有余悸,于是话说起来也略显刻薄。
听着,溪玥眼里的哀伤一闪而过,片刻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她看了看旁边的祁管家,摇了摇头,“来这里,便是王爷的意思,这两人之前陷害王爷,为除后患,王爷曾让影卫暗中调查,才发现这家男人也曾是我昊月军一员,后年岁渐大,才退军回乡种地,而且,他二人本有一子,却在与楚交战死于冲锋陷阵,说到底,也是为我昊月军牺牲,王爷知道后,有言于我,二老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心生怨恨!所以,让我代为拜祭,只是回京这些天,一直事忙,今日才倒时空隙。”溪玥说着,看坟茔两侧野草狂生,冷风吹过,显得更加凄凉,而坟前并无碑石,看着,不禁蓦然心痛,无奈地笑了笑,又道:“王爷还说,死者为大,看在他们也算是昊月军忠烈,给他们刻个碑,也不枉曾在世间走一遭!”
“乔姑娘所言,祁某记下了!”祁管家说着,和溪玥一起,把坟茔上的杂草清除干净,又将祭品一一摆上,随后,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心中暗道:“爹爹、娘亲,是孩儿不孝,害二老死于非命,如今,连祭奠尚且不敢,如此大不敬,恳请二老责罚!”想着,溪玥咬了咬唇,又揣,“这些年来,孩儿没有去看过你们,甚至没有遵过你们一声爹娘,是孩儿对不起你们,如今,孩儿在此立下誓言,定然不会让二老你们白白损了性命,这个仇,定然要让欠我们的百倍还回!”想罢,溪玥依依不舍,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眼睛盯着眼前突兀的封土,眼神却显得异常坚定!……
本来还是有些不舍,便又怕祁管家起疑,于是缓缓而起,叹了口气,道:“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我们走吧!”说着,抬脚便率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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