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报应”二字,唐耘咬牙切齿,仿佛十分畅快似的。
可许曌分明看到,她眼圈都红了。
她自己也察觉,自嘲地笑了声,用力抹了把眼泪,才又瓮声瓮气说:“可是我真没出息……他这样狼心狗肺,可听说他可能站不起来了,我居然还很难过。我外公也是,一边说‘活该’,一边整晚睡不着,一遍又一遍擦他小时候踢球的旧照片。第二天,我外婆就给我们买了机票,办旅游签证去西班牙看他。”
“那时候他还昏迷着,浑身上下裹得像个木乃伊,就几根管子插进去。要不是看床头仪器上的曲线有波动,都不知道他是个活物。”
“……就看了一眼,医生说没生命危险,我们没等他醒,就又回来了。”
唐耘说了一路,许曌听了一路。
说完从前的事,又说现在。
“那次去西班牙回来,我就和外公外婆说,我们对他仁至义尽了,以后只当我们家没他这个人。去年夏天他也回浮远,上门好多次,都被我赶出去了。可这一次……外公心脏病要做搭桥手术,你也知道,新型支架只帝都的医院引进了,价格贵,医生也需要专家。我们家没那么多钱,更没这个人脉。要不是高扬,这手术做不成。”
“我外公脾气倔,如果知道是高扬出力,估计宁可不做这手术,所以我外婆一开始瞒着他。术后他醒了,恢复得差不多回到浮远,知道真相后果然大发雷霆,吼着要叫医生把支架取出来,说宁可死了也不沾他姓高的一点儿便宜。高扬……高扬为了劝我外公,在他病床前跪了一整晚。”
“他车祸的事你多少也知道了,现在腿上还有钢板钢钉。跪得时间长了,钢钉错位,从肉里扎出来,血流了半条裤腿。我外公心软,加上我外婆也劝,这才又认了他。”
“……”
终于听完唐家同高扬的恩怨,许曌恍然明白,上回他得知唐老先生生病,为什么那么急着离开。
又为什么一走就是两周,一次也没来学校。
想着他的伤,想着他背弃母亲换来的理想被硬生生截断,她只觉心里被扎了一下似的。
许久,她低声问:“高扬……他从前也像现在这样么?”
“现在哪样?”
“就……做什么都慢吞吞的。”
唐耘冷哼,“才不,他从前上蹿下跳的,跟个大马猴一样。”
许曌:“……”
从前只当他是天生的散漫倦懒,而今才知道,原来是被一场车祸硬生生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甚至完全无法想象,唐耘口中他“上蹿下跳”的样子。
想来,与从前相比,他是真真正正的面目全非了吧……
许曌忽而又想到,他酒吧的名字。
WindClub。
Wind,风。
身为一个前途无量的足球运动员,他也曾经追过风啊……
地铁到站后,唐耘直接回家。
许曌又倒一班公交,才到自家附近。
一路想着高扬的事,她有些心不在焉。待走到小区门口,忽听见“滴滴”几声车响。
她吓了一跳,循声四下一看,见一辆熟悉的奥迪SUV缓缓落下车窗,露出张带着浅笑的冷白面孔,不是高扬又是谁?
她不由讶然,高扬单挑眉峰瞧着她,吊儿郎当说:“怎么这么慢,等你半天了。”见她呆在原地不动,又催促,“愣着干什么?过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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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走进他的城(01)
残破的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些电瓶车、摩托车、三轮车,高扬那辆奥迪并不算多奢华,在此处却仍旧分外惹眼。
他一张俊朗面孔探出窗外,肤色白皙,五官深邃,一副浪荡公子做派,与周围一众灰头土脸的人更是如同隔着次元壁。
附近行人经过时,都不由侧目朝他看上两眼。
沾他的光,许曌也随之成了人们眼里的焦点。
她只觉分外不自在,一举一动都僵硬起来,如个牵线木偶机械地走到高扬车前。
“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见她一边说话,一边眼神闪烁瞥向四下里瞥,高扬不由好笑,“鬼鬼祟祟干什么呢?我见不得人?”
“……不是。”许曌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窘迫,转移话题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儿?”
“你妈和我签过劳动合同,上面有地址。”
“……哦。”
“哦什么哦?”高扬嗔一声,向副驾的位置一点下巴,“车门开着,自己上来。”
踌躇数秒,许曌乖乖上车,才发现高扬双腿高高翘在中控台上,脚尖还时不时打晃。
他从来不拘小节,这倒也没什么。
可许曌一抬眼就是他一双大长腿加大号球鞋,总归别扭,不自在地别开目光。
高扬笑笑,想把腿抬下来,一动,整个人却僵住,还蹙眉“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腿疼?”
想到地铁上唐耘说,他在唐老先生病床前跪了一整晚,钢钉错位,戳破皮肉。这才过了两周,兴许还没复原。
许曌一慌,忙凑过去查看。
一时情急,她手扶在他大腿上,正低头想看个究竟,忽觉他轻轻抖了一下,声音发颤,“唔……别、别碰那儿。”
狭小空间里,他带着鼻音的轻哼响在耳边,如带电流一样,叫人浑身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
许曌手一顿,他又哼笑,“……痒。”
许曌:“……”
这才察觉,自己一手扶着他左腿膝盖,另一手扶着他右边大腿内侧的肌肉,正是人敏感的地方。
触觉忽而变得异常敏锐,她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年轻男人的肌肉温热有力,硬实中带一点生命体特有的柔软。
姿势太暧昧,许曌脸上一热,触电似的连忙松手,手足无措说了声“对不起”。
高扬盯着她红透的脸颊,明知故问:“对不起我什么了?”
许曌:“……”
总不能说,是因为摸你了吧?
所以只有讪讪地缄默。
高扬忖着分寸,见她脸上红得快滴血,不再逗她,而是用手搬住腿弯,一点点将腿抬起,打算放下来。
右腿钢钉穿破皮肉后,他索性做了手术,将钢板拆除了。这几天原本恢复得不错,可今天扛着唐耘上车,被她又踢又打,胫骨上挨了一下,当时就肿起来。
方才坐在车里等许曌回来,两腿垂在下面,越发肿胀得厉害。他把腿抬高减轻胀痛,时间太长,再动弹时便疼得有些厉害。
他人窝在座椅上,姿势别扭,不便用力,又要忖着力道不让腿部再受磕碰,因而动了几次,还是没能把腿抬起。
许曌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一酸。
他从前可是足球运动员,现在如此简单的动作,都无法自己完成。
见他动作不便,她手下意识跟着动了动,忍不住想帮一把。
可又觉得,他这样的人,从最高处跌落,肯定不愿被人瞧见弱处,视旁人的同情为耻辱。
因而犹豫着没敢妄动。
高扬偏头,见女孩子明明一脸担忧望着自己,偏又束手束脚没有任何行动,不由好笑,“别干看热闹,过来,搭把手。”
许曌愣了一下,“啊?”
他不介意被人帮忙吗?
正想着,高扬蹙眉催促:“啊什么啊?搭把手!”
“哦!”
确定他真的要人帮,许曌才忙凑过来,可双臂伸出又停下,有些为难地看向他。
刚才碰到他大腿,已经很尴尬了,这会儿还要和他肢体接触,越发不好意思。
高扬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勾了勾嘴角,会意说:“别碰我痒痒肉就行,我一病号,也先别把我当男的。扶着膝盖窝那,慢慢抬起来……”见她终于敢上手,他指挥着她,“力道稳一点……别抖,慢慢撂下来,对……”
他两条腿终于落地。
许曌吁一口气,仍旧低头仔细盯着他的腿,只怕他方才又被什么钢钉戳破。
见状,高扬笑了,“小耘都和你说了?”
“啊?说、说什么?”
“我的事。”
许曌抿抿唇,“……嗯,说了一些。”
高扬自嘲一笑,“失望吗?”
“失望什么?”
他又瘫在座椅上,万事无谓的脸上永远带着笑,丝毫不见半分自伤,只是戏谑,“失望我其实是半个残废。”
许曌一愣,忙说:“怎么会呢?”旋即觉得自己说错话,又忙否定他,“你都康复得差不多了不是吗?平时行动、走路,都完全看不出异常。现在是出了点儿意外而已,再休息几天,肯定就……”
不想小姑娘情真意切地安慰起自己,高扬笑着打断她:“行了行了,我自己知道,就问着玩玩。”
许曌:“……”
他单眼一眨,忽地凑近她些许,又神秘兮兮地说:“喂,你得答应我个事儿啊。”
许曌下意识往后躲,脊背紧紧贴着车门,结结巴巴问:“什、什么事?”
每当紧张,她眼睛就眨得飞快,睫毛扑闪扑闪,和一对小扇子似的。明明离自己还很远——几公分,可在高扬看来已经算很远了——两人毫无接触,他却莫名觉得,那长而卷翘的睫毛每次合动,都扫在他心尖儿上,有点酥,还有点儿痒,叫他一时连腿疼都忘了。
几秒后回过神,他才笑说:“我车祸的事,可别告诉其他人。”
许曌忙说:“我不会说的,你放心。”
本以为他是自尊心强,不愿被人知道伤处,却不想他继续说:“告诉男生不要紧,女生不能说,不然让她们知道我这‘不徐不疾、从容不迫、慢条斯理、慵懒散漫’都是假的,估计要幻灭了。”说着,忽扬了下眉梢,痞气地笑笑,“到时候,我还怎么勾引新女朋友?”
许曌:“……”
被他不正经的模样一搅,她心里那点哀凉不觉散了七八分。
时至傍晚,下班放学的时候到了,周围来往的人越发多。
许曌朝车窗外瞧一眼,金黄色余晖照着破旧的城中村筒子楼,大概底色太灰黑,所以毫无镀金质感,只像劣质的泛了黄的老照片。
想着母亲大约也快回来,若发现了高扬,势必要拉着他去家里喝一杯茶。
许曌实在不想看到母亲对高扬谄媚讨好,于是再耽误,主动问说:“你、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高扬也敛起戏谑,从裤袋里掏出钱包,打开后塞给她。
她吓了一跳,正要推拒,他两手已经收回去插在衣袋里,只朝用下巴朝她手里的钱包一点,吩咐说:“上午打车花了多少钱,自己从里面拿,当给你报销了。”
许曌张了张口,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我打车花光了钱?”
说完才想到,这话一出口,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真的花了许多钱吗?
也像……
变相答应了收他的钱。
正暗暗后悔,高扬“嚯”一声,挑眉问:“花光了?那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笨一点。”打趣完了,才解释,“从医院到酒吧街,正常打车也要七八十。何况你是叫人替你追车,一路跟着我过去的。现在人都精明得很,追车这种事,要么追的人有问题,要么被追的人有问题,对司机总归是麻烦。你要是不加钱,谁给你跑这样的活儿?”
他猜的全然不错。
对于打车的事,许曌当时急着“救”唐耘,只觉与朋友的安危相比,几百块钱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知道真相后……
母亲对她本来就苛刻,加上如今家里要替她哥还贷款,经济拮据,这个时候额外要钱,简直无异于宣战。
甚而很可能,她根本要不到钱,那下个月的伙食费……
她本来正为难,到底如何向母亲开口,再要一次生活费。
而此刻,高扬的钱包就在她手里,张开的夹层里,黑色皮革裹着一叠粉红色钞票,于她简直像久旱甘霖。
眼眶顿时就热了。
为他的细心周到感动,也为自己的窘迫被人看穿而羞赧。
当然想顺势收下高扬给的钱,可是……
许曌挣扎片刻,忽而强自笑了笑,终于还是把钱包还给他,“我、我谢谢你替我考虑这么多,可是打车花多少钱是我自己的事,而且后面……除了给你添麻烦之外,也没半点用处。于情于理,我都没理由找你‘报销’的,你的钱我不能拿。”
高扬手仍插着口袋,不接那钱包。
女孩子执意递到他面前,他忽地笑了,“许曌。”
他很少这样认真叫她全名。
许曌微愣了一下。
他睨着她,继续说:“我腿伤了,也是我自己的事,不是你撞的,对你也没有半分好处。于情于理,我也没理由让你帮我。可我还是让你帮了,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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