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没站直,后腰处却挨了重重一个飞脚。
“你特么想天打雷劈?!你是个什么东西,咱妈你都敢打!”
是终于回过神的许峻峰,一边抬脚一边骂,怒红了双眼把妹妹往死里踢。
许曌闷哼一声,整个人飞扑出去。
她脑袋磕在一旁鞋架上,单薄身子撞得满架鞋子落地,滚得七零八散。
浑身散了架似的,她手撑地面还想起身。
许峻峰又冲过来,一脚踩在她撑地的手上,死命碾了几下。
她疼得咬牙呻/吟,吴美玲见状,也立马凑过来,又去掰她另一只手。
仍不忘抢回那块手表。
如此僵持许久。
许曌攥着腕表的手始终不肯松,自己也数不清,小腹处、腰背处、颈间四肢、甚至头上脸上,到底挨了多少下。
于剧烈的疼痛中,她忽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释放。
她知道,今天之后,有些东西,再也困不住她了。
进来时故意敞开的家门,终于有了用处。
外头经过的人,从门缝中瞥见里头打成这样,先是好奇,旋即犹豫,渐渐害怕真的出人命。
一人先忍不住进来后,其余邻居纷纷跟着涌进门,先拉住打红了眼的许峻峰,又推开吴美玲,最后扶起趴在地上一脸血污的许曌。
“哎呦,怎么打成这样!一家人嘛,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就是就是,打孩子也要有个分寸。哎呀,怎么脸也破了?小姑娘家家的,破了相以后婆家都不好找。”
“……”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劝着。
许曌人在两个大妈手臂间,一声一声虚弱地喘息,渐渐攒出一点力气。
渗进鲜血的眸子泛着惨红,她盯着吴美玲,一字一顿说:“让我走么?”
吴美玲脸上也挂着彩,那是许曌的指甲抓的。
她被一个邻居拉住,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只怒冲冲地吼:“你——你个畜生,打你妈,打你哥,你天打雷劈!”
许曌不理她的诅咒,眨眨眼,只继续说:“还不让我走,我真报警了。”又说,“这么多邻居看着,妈,你也不想丢人丢得这么彻底吧?”
自己偷了东西,外人面前,到底心虚。
她眼睛乱眨几次,见前来拉架的邻居都狐疑地打量她,老脸一热,终于服软:“你滚!滚出去就别回来!”
许曌一言不发,对扶着她的两位大妈哑声道谢,一瘸一拐地转过身,出门就要走。
人还没下楼,便听吴美玲追出来又喊:“许曌,你最好掂量着,东西是侯莹莹那小杂种亲手拿回来的!”
许曌知道是威胁她不许报警。
她脚步顿了下,没回头,终于撑着松动的木扶手,一步步走了下去。
楼上,吴美玲吼完了,忽而浑身脱力,两腿一软坐在了地面上。
她以为懦弱的女儿……
她一直逆来顺受的女儿……
她以为可以一辈子拿捏在手心里的女儿……
今天却为了一个小杂种,这样狠绝地同她作对。
她只感到一阵耻辱和空虚,手拍着大腿,哇哇哭喊说:“人都说不叫的狗咬人最狠!不叫的狗咬人果然是最狠呐!”
……
许曌一身伤看着吓人,幸而都没伤到筋骨。
她慢慢走着恢复一阵,除了疼,倒没觉出大碍。
楼下一条街,都是各色小店铺。
她进一家,低着头对老板说,要一把小梳子,再买一包湿纸巾。
老板看着电视,眼神不离屏幕左右,拿了东西递给她。
收钱的时候才看她一眼,不由吓了一跳,“哎呀!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遇上坏人了?要报警吗?”
许曌只缥缈笑着摇摇头,付完钱后,又从店里慢慢走出来。
正月的夜风湿而冷,她就着冷风,拿梳子理顺乱到不成样子的头发。
又拿出湿纸巾,把脸上、手上、脖子上的血污草草清理掉。
脚步有些虚浮,她脑子里也一阵阵发空。
待走到公交站,才发现去碧海湾的末班车已经错过了。
这个时候,倒还想着心疼钱,咬了咬牙才打一辆出租车,直往高扬家去。
在家里,凭着一腔热血,和母亲兄长厮打的时候,脑中只一个念头。
就是一定要把手表抢到手,还给高扬;一定不能让莹莹小小年纪,就背上小偷的罪名。
可当真坐上去高扬家的车,周围安静下来,人也被冷风吹得清醒些许,才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何等窘境。
——她的亲生母亲,指使她的亲表妹,偷走了她男朋友家里昂贵的手表。
而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才交往不久的男朋友,还无比信任地将家里电梯卡塞进她手里。
为叫她心安理得收下,还对她说:“放心,丢了东西也不会疑心你。”
东西不是她拿的。
但她骨肉血亲做的事,和她又怎么分得清?
眼泪刷刷流下来,她伸手去口袋里拿纸巾,却又摸到那张电梯卡。
卡片棱角坚硬十足,她自虐似的用尽全力拿手攥着,享受掌心的刺痛,只盼能疼一点,再疼一点,才能稍微减轻心里的难堪。
出租车行驶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
许曌恍恍惚惚走下车,一手攥着偷来的腕表,一手攥着代表高扬信任与亲近的电梯卡。
人似立在冰火之间,面对碧海湾小区的大门,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向里走。
正犹豫不定,身后忽传来言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大概是刚吃完晚饭回来,赵英超说:“哎,小羊羔,这家店真不错,以前没去过呢。下回我得带着小耘来,好好吃一顿。”
高扬声调偏冷,“我妹妹用不着你带。”
赵英超坏笑,“那我带小媚娘?”
高扬声音越发阴沉,“我老婆更用不着你带——”
话音未落,两人走到门口,便见一道熟悉背影,单薄料峭,正独自临着夜风,茕茕立在园区门前。
两人讶然住口,对视一眼后,高扬长腿迈开,大步跨到许曌跟前。
他边走边迫不及待问:“阿曌?怎么这时候来了?找我有事?”
那声音一钻进耳朵,带着浓浓关切,叫许曌越发无地自容。
她没敢回头,只僵着身子立在原地。
高扬过来后,因夜色昏沉,她又低低垂着头,一时没看清她的脸,只继续问:“说话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许曌狠咬一下嘴唇,正要开口,便见地上另一双大号球鞋也走近身侧,耳边同时响起暧昧调侃的声音:“小媚娘,这是半天不见就如隔三秋,来找你家小羊羔了?”
许曌手指一紧,险些把电梯卡攥折。
面对高扬已经万分羞耻,再加一个外人赵英超……
她只觉头被千万斤的重锤坠着,无论如何抬不起来。
眼泪簌簌往下落,又咬唇生生忍住,终于竭力笑了声,只干巴巴说:“我……我……我只是路过,这就回去了。”
说完,飞快转身,落荒而逃。
高扬当然看得出有内情,急忙两步追上,一把抓住她手臂。
她被抓到伤处,疼得浑身触电般抖了一下,嘴里倒抽一口凉气。
高扬吓了一跳,连忙松手,又将人圈在怀里不许逃走。
不由分说地,他强行抬起她下巴看了一眼,见巴掌大一张小脸儿上,眼眶红肿,嘴角带血,额头上破了好大一块皮……
脑中怒血“轰”的一声。
他立刻咬紧了牙关。
深呼吸两下后,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手臂虚虚揽住许曌腰身,一言不发,大步带着她便往小区内走。
赵英超见状,讶然张了张口,旋即也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三人一起到高扬家里。
一进门,高扬打开灯,把许曌伤势看得更清楚。
赵英超见了,先是张大嘴巴骂了声“靠”,而后别开眼去,不忍多看。
高扬怒目瞪了许曌一眼,一时没理她,手在裤袋里胡乱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机在另一侧口袋里。
颤抖的手将手机掏出来,人立在窗边,先打给赵西甲:“哥,带着你的医药箱,来一下。”
赵西甲也住碧海湾,赵英超最近就是在他哥这边借住,所以天天和高扬一道出去吃饭。
听见高扬声调不对,嘶哑低沉,仿佛极度隐忍,赵西甲有些担心,“怎么了?你又哪儿不好了?”
“不是我。”
“那是?”
“别问了,来了你就知道。”
挂断电话后,他又点了支烟,狠狠抽了一口,方回头睨着许曌,沉沉问:“现在说吧,谁打的?”
许曌还缩在客厅入口,只哽咽着,一时无法开口。
高扬忽地急喘一声,一脚踢翻了旁边一只矮凳,猩红着眸子厉声逼问:“说话!谁打的?!你妈?你哥?还是你爸?还是他们一块儿?!你他妈给我说话!”
他骤然暴怒,声气嗬嗬如凶兽,连赵英超都吓得抖了一下。
他看许曌瑟缩,忙凑过去劝高扬:“小媚娘都这样了,你不哄就算了,你吼什么吼!快,过去,好好跟人说。”
高扬用力闭了闭眼,把烟狠狠往地上一扔,过去扯住许曌手腕,大步拖着进了他的卧室。
一路上几重房门,被他猛地踹开又大力摔上,哐哐当当一片巨响。
许曌惊颤不停,最后被他摁着,坐在他的床上。
他立在她跟前,抬着她下巴,望着那双被打肿了的、含着泪的眼睛,极力压抑着怒气,才发出近似平和的声音:“现在就咱们两个,没别人了。到底怎么回事,说吧。”
他态度柔和下来,许曌莫名委屈,眼泪活泉一样往外涌。
抽噎了数声,张不开口,只把掌心摊开,将那块腕表摆给他看。
他对此毫无不关心,瞧也不瞧一眼,只盯着女孩子伤痕累累的脸,“说呀,到底谁打的你?为什么打你?”
许曌答非所问,哆哆嗦嗦道:“这手表、这手表是你的……”
“我问谁打的你!身上有伤没有?都有哪里疼?”
“这手表是、是我妈逼着我表妹,今天下午,从你家拿出来的……”
“把衣服撩起来,我先看看你的伤。”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妈会这样,我妹妹不是故意的……”
“手别挡着,我看看你的伤!”
“对不起……”
两人风马牛不相及地说着,高扬见她死命拦着,撕不开她的衣摆,也不敢用强的。
虽压根儿没注意那手表的事,但听着许曌断断续续这么几句,略一联想,也就全明白过来。
至于她为什么挨打受伤,也就不必再多问。
想通了来龙去脉,高扬吁一口气。
怒火终于沉淀下去,人无奈地坐到她身侧,拨开她挡着脸的乱发,心疼哄说:“傻不傻?就为了这么块破表,你把自己弄成这样。”
许曌把手表送到他眼下,哽咽说:“这是你的。”
他接过来,却看也不看,随手往地上一扔,仍旧微蹙着眉头,嗔怪说:“你单知道它是我的,就不知道你也是我的?你和这块破表哪个对我更要紧,自己心里不清楚?”
“我……”此刻,他越是对她好,她越觉得自惭形秽。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只讪讪地说:“我、我表妹不是故意的。”
高扬丝毫不关心这些,但为哄她,也只好先顺着她说:“好,她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了。”
听出他敷衍,她又强调:“你信我,我表妹真不是故意的。她是个好孩子,她只是害怕我妈……”
“我信,真信。”高扬见她都已经这样,倒还一心替妹妹开脱,心里越发针扎一样疼。
许曌咬咬嘴唇,又小声道:“我、我带我妹妹来,让她给你道歉。”
高扬吁口气,随口道:“不用了,我不怪她。”
她紧攥着拳头,半晌才说:“不是、不是为你。我是怕她、她做了错事,不能当面得到你的原谅,会把一直这事当成负担,压在心上;又或者……她觉得做了错事也没受到惩罚,会、会有侥幸心理,以后走上歪路。她还太小,不懂得对错,需要人引导,我不想她……”
心里太乱,许曌有些语无伦次。
可高扬听在耳中,却知道她为那个表妹考虑得有多周全。
望着她,一颗心越来越软,他忍不住抬手揉揉她脑袋,低低说:“你都这样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倒还想着普渡别人。”
说着,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答应:“放心,等你伤好了,再把妹妹带来,我亲自和她说,好不好?”
自家人偷了人家东西,她却还在厚颜对人家提要求。
听他答应得痛快,许曌越发觉得自己恬不知耻。
热泪再度滚下,她哽咽得几乎无法出声,沙哑说:“谢谢你。”
“傻话。”
两人正说话,外面门被敲响。
许曌今晚太受刺激,整个人心惊胆战,听到一点动静就下意识抖了下。
高扬安抚地一压她肩膀,温声说:“估计是赵西甲,来给你看伤的。”
自己起身去开门,短短几步路,也要回头先向她解释:“你自己坐一下,我去叫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骚瑞,这章斟酌的时间略久,更新晚了很多哈。
作为补偿,本章评论发红包哦。
38/73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