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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姜小猛

时间:2019-12-25 10:14:55  作者:姜小猛
  顿一顿,又说:“唐诵被抓了,目前在医院,我还没去见他。”
  “……”
  他喋喋说了很多。
  许曌不说话,等他真正的答案。
  他也清楚,她问的是什么。
  低低苦笑了声,他抬起头看她,哑着嗓子慢慢地说:“阿曌,这次的事太大了。不单单是打架斗殴,故意伤人那么简单。今年世界杯年,巴西又是冠军,这批功臣在他们国内,正是人望最高的时候。唐诵把人打伤了,这就好像咱们的奥运冠军出外访问,被外国人打伤一样。人家的国民和政府知道了,不会不干预。这已经……不是唐诵和那球星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了。”
  这些,不用他说,许曌也明白。
  正因她明白,方才初初听到消息时,才会如遭雷击。
  “……事情很大,所以呢?”她哽咽地问。
  高扬艰难地说:“所以,要想替他解决,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她眨眨眼,两颗泪滑下来,颤声问:“有多大?”
  他犹豫数秒,缓缓说出四个字:“倾家荡产。”
  这四个字,其实许曌已经心知肚明。
  可真听他从口中说出来,心里还是一道惊雷轰隆碾过。
  她脚下猛地哆嗦了一下,手扶着他肩膀,才堪堪没倒下去。
  高扬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不容易,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当初那个从云巅跌落的十七岁少年,用尽浑身勇气站起来,跨进另一个领域,花了十余年,再次站到云巅。
  曌扬娱乐发展至今,拥有数款经典游戏,也早已走出国门,招揽了大量外国用户。
  同时,因视效出色,现在也开始进军影视行业,做高质量特效镜头,甚至准备投拍自己出品的纯特效电影。
  多少游戏迷对曌扬津津乐道。
  甚至称其为“中国版暴雪”。
  高扬觉得,公司基础已稳,接下来不必再走拼命发展的路线了。
  就在几天前,她生日的时候,他还抱着她坐在沙发上,畅想将来。
  他说,这次承办完和巴西的表演赛,就准备借着风头宣传一波,然后将曌扬上市。
  上市后,有了证监会监管,他个人也决定分权。
  届时肩上担子会轻松很多,他预备挪出时间,先补偿她一个婚礼,然后是蜜月,再然后就封山育林,和她繁衍后代。
  然而……
  就像十七岁那年,他刚刚入选巴萨一线队,就遭遇重大车祸一样,
  今年他三十二岁了,在他即将达成目标之前,再次出现毁灭性的波折。
  唯一不同的是,
  车祸他无法阻止,
  可这一次,
  他有的选。
  许曌直直盯着他的双眼,像要望进他心里去。
  她一字一顿地问:“那你会替唐诵解决这个问题吗?”
  高扬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她忽然微笑起来,蹲下身,抬着头,无限温柔地仰望他。
  她眼泪簌簌落下来,可笑意越来越深,很坚定地说:“我觉得你会。”
  “为什么?”高扬自嘲地笑笑,“十二岁那年,我能为了足球不顾我妈的死活;十七岁那年,我还是为了足球,放弃参加我妈的葬礼。你为什么觉得,我三十二岁了,更老奸巨猾了,会为一个根本不认我的弟弟,去做倾家荡产的事?”
  许曌笑着说:“正因为你做过愧对你妈的事,正因为你为此后悔、甚至自责自厌过整整二十年,所以才不会继续做同样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去抚摸他的脸,柔和而缓慢地说:
  “高扬,你还记得吗?你向我求婚的时候,说一定要在注册公司前和我结婚,为的是跟我共享婚后财产。因为你怕你像父亲,你要给我防着你、将来对付你的资本。我说我信你,可你说,你信不过你自己。”
  “听你说那些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因为我发现,你和我,竟然是一样的。就像很久以前,我迫于生活,不得不说谎、骗人、利用人,甚至我真的向深渊探出一只脚,险些去害小耘姐。我恨死我自己,我更怕我真的变成一个坏人。我自己都信不过我自己的时候,是你跟我说,你信我。”
  “你说人的底线,都是试出来的。正因为我险些做坏事,正因为我知道做了坏事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所以我才不敢再犯。”
  “我知道你也一样。你为事业放弃过家人一次,这一次,咱们为家人放弃事业。过了这一关,往后你再也不用怀疑自己,再也不用防着自己了。”
  “高扬,一副身家换真正的自由,换对自己彻底的了解,挺值的,不是吗?”
  古人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这世上聪明人那样多,可明白人总是少。
  要想真正的自知,需要在善恶之间撕裂,在取舍之间挣扎。
  那些撕裂和挣扎的过程,当然是痛苦的。
  可若没有这些痛苦,又如何完成清晰而完整的自我认知?
  人活一回,能活个明白。
  这是最难得的成就。
  高扬望着许曌一双明澈的眼睛,良久,才探出手去,轻轻抚过她的发丝、额头、鼻梁、脸颊,最后停留在红润的唇畔。
  他拿拇指一下下摩挲,忽释然笑了声,慢慢地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安慰人了,嗯?”
  许曌也释然地笑,“跟你学的呀。”
  他挑眉,“我怎么不记得教过你?”
  “我偷师偷来的。”
  “那你还跟高老师偷学什么了?从实招来。”
  她望着他,站起来,忽跨坐在他身上。
  然后低头,吻下去。
  同时,手探入他裤腰内,犹豫瞬间,轻轻握住。
  感觉到男人身体微微一僵,她唇滑到他耳边,轻啮着他耳廓,低笑说:“……还跟高老师偷学了这个。”
  ……
  正是隆冬时节。
  可高扬办公室的休息间内,一池春色。
  许曌身为工学博士,多年走在科研一线,早非当日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常年被严谨的逻辑和算法武装头脑,她浑身渐生一种理性和学识带来的高不可攀之感。
  然而此时此刻。
  她面带潮红,媚眼如丝,像一滩水化在他怀里。
  最后,她跪坐在他腿间,俯下身,膜拜似的吻下去。
  ……
  攀上顶峰的瞬间,高扬无限满足。
  在这世间,能得她一人爱重,早已胜过万人仰望。
  有了她,其余一切不过身外之物,再没什么值得可惜。
  结束之后。
  他们在窄窄的床上,紧挨在一处躺着。
  彼此呼吸渐渐平缓,高扬忽哑声说:“……阿曌,委屈你了。”
  她头靠着他肩膀,软软地问:“……委屈什么?”
  “跟我熬了这么久,年近而立,却又要当穷光蛋了。”
  她只低低地笑,“怕什么?褚时健七十四岁还能二次创业,从烟草大王变身橙子大王呢。你才三十二,我后半辈子有的是时间当阔太太。”
  高扬也笑了,“这么信得过我?”
  她手臂撑起上身,水润润的眸子瞧着他,“是信得过我自己的眼光。”
  高扬手指又去抚弄她唇瓣,笑得不大正经,“嘴巴这么甜?抹蜜了?”
  她又凑上来亲他,“……甜吗?那你尝尝?”
  尝着尝着,就又是一场翻云覆雨。
  再次结束后,高扬笑着问:“你怎么变得这么色?”
  近三十的小女人,像开得最盛的花,千娇百媚中让人无可抵御。
  许曌终于有了点儿赧然,却倒过来对他反咬一口:“我是近墨者黑,被你带坏了。”
  他扬眉,掐着她脸蛋儿笑得很坏,“哪里是近墨者黑,明明是近朱者赤。”
  “呸!”
  “还可以更赤点儿。”
  “色狼!”
  “那你就是母色狼。”
  “……”
  整整一夜。
  无聊又温情地拌嘴。
  黎明到来,两人顶着黑眼圈,各自去洗漱。
  偌大的公司想要变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们忙了很久。
  而且,唐诵的事大到涉及两国邦交。
  高扬近些年商场上成绩不菲,可到底年轻,人脉不够深厚,有些关系难以斡旋。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去找高崇信时,高崇信却已找上门来。
  次子冲动惹祸,长子多方周旋,高崇信早有耳闻。
  他知道事态严重,早想着过来帮上一把,但是又盼着,高扬能主动去求他。
  数日过去,仍旧没有消息。
  他等了又等,到底先等不下去。
  当年就是这样,端着架子,看着唐静婉于绝望处挣扎,等她走投无路后回头找他。
  结果酿成一生的懊悔。
  这一回,他咬牙撕下那所谓的面子,主动来到高扬家里。
  十余年过去,他是真的老了。
  连声音里都带一种舌敝唇焦之感,嘶哑地道:“和小腾这案子有关的部门,我都找人打过招呼了。毕竟那球员来咱们这里灯红酒绿,传出去也不好听,他们国家也不愿张扬。只要钱一到位,他们马上同意和解。”
  唐诵改名之前叫高腾。
  高崇信一直不习惯叫他新名。
  今天他这一番话,算是一锤定音。
  高扬缄默片刻,方沉沉说:“我替小诵谢谢你。”顿一顿,又说,“不过这一回,你恐怕要当一次雷锋了。”
  高崇信蹙眉睨着他。
  他唏嘘说:“小诵和我……和咱们不一样。他心里太干净,凡事不懂转圜。让他欠我的情,他虽然屈辱,但好歹能忍下去。要是让他知道,你也出了力,以他现在的心性,恐怕宁可去坐牢都不要领你的情。所以,你这回好事白做,不能留名了。”
  唐诵的性情,和他外公、母亲,如出一辙。
  又正又直,又臭又硬,同时又很脆弱。
  高崇信闻言,怔忪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他瞧着高扬,沉吟片刻,才又试探说:“小扬,集团里,一直留着你的位置。这回小腾的事结束后,你……”
  “我不去。”没等他说完,高扬就利落地将他打断。
  高崇信讪讪的,但也没再多言。
  他们父子之间,能说的话也极少。
  又逗留片刻,他唤来随行的秘书,陪他一起离开。
  高扬和许曌将他们送出门。
  冬日的冷风呼号,吹起高崇信利落的短发。
  他矮身上车的瞬间,鬓角头发被风一撩,才见一层黑发覆盖下,全是雪白银丝。
  高扬心里一沉。
  车门关上前,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爸”。
  车内,高崇信浑身紧绷,多少年了,麻木的心居然砰砰乱跳地紧张起来。
  沉默拉长了时间。
  好像过了很久。
  高扬才沉沉说了声:“路上小心。”
  ……
  有了高崇信助力,事情进展更快。
  一个月后,高扬挂牌售出自己和许曌在曌扬所有的股份。
  与那位球星所涉及的各个方面数次交涉后,终于彻底解决了唐诵的问题。
  唐诵骨折治愈后,已被移交看守所。
  双方和解后,需亲属接他出来。
  高扬没去,只托唐耘和赵英超去接人。
  其实他当日也在浮远,不去接唐诵,一来是不想他面对自己时太难堪;二来也是因为他真的有事。
  当天,他带着许曌去了唐静婉葬身的墓园。
  唐静婉去世已有整整十五年,他自己回国也有十三年了。
  然而这是第一次,他到母亲墓前来拜祭。
  从前总是自惭形秽,觉得没脸过来。
  而今天,他终于能坦坦荡荡跪在墓碑前,对着上面那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哽咽着叫上一声“妈”。
  江南极少下雪。
  那天却纷纷扬扬,下得很大。
  他们从墓园离开后,已经是下午五点。
  乘车到唐家居住的老城区,他们在街口下车。
  天色已晚,灯火千家。
  老街上摆起挤挤挨挨的小吃摊,各个摊位上都冒着诱人的热气。
  其中有个摊子卖着烤红薯。
  又甜又暖的气息被火炉烘着,夹杂在风雪里,直往人脸上扑。
  高扬见许曌眼馋,给她买了一块。
  她却不吃,只捧着拿来暖手。
  另一手被他牵着。
  他们踏着雪,慢慢地往家里走。
  也不知街边哪个小店,忽放起一首过时多年的老歌。
  是一道低回而沧桑的女中音,唱腔沉郁中带一种极有分量的笃定。
  一字一句,如同盟誓: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
  “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
  那首歌叫《牵手》。
  雪很大。
  路很长。
  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
  因为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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