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心期待着见到二老,不想唐耘“唉”了一声,无奈说:“别来了,我外公心脏病又犯了,这会儿人在帝都住院呢。”
“啊!”许曌想起上回,老人家在她面前犯病时的惊险,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
她是真替老人家担心,忙问:“怎么还去帝都了?浮远的医院不也是号称国际顶尖水平吗?在这边的话,熟人还多一些,总归有个照应。”
唐家二老都是中学教师,老先生教物理,老太太教历史。
因教学用心,和学生们关系极好,在浮远本地,可谓桃李满天下。
他们膝下只一个独女唐静婉,自她去世后,不少门下学生主动前来照应,倒不大担心无人可依。
但如果去了千里之外的帝都,再想有熟人照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这些唐耘也想到了,却不得不叹息说,“可我外公体质特殊,目前的支架材质他都有排异反应。浮远这边的医生说,帝都那边新引进了一种德国产的支架,人体适应性更好。没办法,再远、再不方便,也只能过去试试了。”
许曌不大会安慰人,只“嗯”了一声,说:“爷爷好人好报,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
唐耘也是闷闷地,“嗯。”
聊完老先生的病情,两人又闲话了几句。
许曌沉吟数次,方问出口:“小耘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高扬的?”
“高扬?!”唐耘声调顿时提高了几个度,惊讶于许曌突然提到这个令她讳莫如深的名字。她沉声问:“哪个高扬?是不是竹竿身材,长了张小白脸儿,做派流里流气,嘴里有颗尖狗牙,一笑还爱跟狗吃完屎咂么味儿一样,伸出大舌头舔牙尖儿的那个?”
许曌:“……”
这形容也太……
顿了一下,她才答:“呃,是他。”
唐耘深吸一口气,想问许曌怎么会认识他,转念一想,忽地反应过来,缓缓地说:“哦……你不提这人我倒忘了,这混蛋也跑到浮远一中去了!”停一停,又警觉地问,“你怎么忽然问起他,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要是他敢,你告诉我,我饶不了他!”
许曌:“……”
看来,这两人不仅认识,还有过节。
她只顿了片刻,唐耘已经迫不及待追问道:“你倒是说话呀!这混蛋怎么你了?”
“没、他没怎么我。”许曌忙说,“他是跟我问起你来着。听他那意思,好像、好像是想通过我,和你多接触一下。”
之前在高扬家,她态度坚决,说唐耘不会和他这样的人来往,其实不过为了让他有所忌惮,免得真的伤害了唐耘。
然而面对唐耘,她选择和盘托出。
毕竟,决定权在唐耘自己手上,她不能真的替她拒绝高扬。
只是……
这话出口后,她脑中下意识闪过高扬和唐耘并肩而立的画面,心里偷偷地酸了一下。
旋即又觉得可耻,她算高扬什么人,哪有酸的资格?
“呵,想和我多接触?”唐耘冷笑起来,打断她的晃神,咬牙切齿说,“等开学了你去告诉这人渣——”
说着,自己“呸”了一声,又恨恨地改口:“人渣也得是人碎成的渣,他不配!这种不是人的东西,你只告诉他,除非他死了我去他坟头蹦迪,不然别指望有其他的接触!”
许曌:“……”
看来他们不仅有过节,还是深仇大恨。
嗫嚅片刻,方问:“小耘姐,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仇啊?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关系?不共戴天的关系!”唐耘吁出一口气,怒意沉了沉,又提醒她说,“阿曌,你太单纯,他这人不能招惹。等你回了学校,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知道么?”
“单纯”二字直如针芒,扎得许曌心上一疼,扯扯嘴角自嘲地笑了。
停一停,她才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其实我觉得……他真不像个坏人。”
因从小被恶意包裹,反令她对善意格外敏感。
在高扬家时只顾着羞赧,倒还没觉得,待离开之后,许曌回想着与他共处的那短短半小时——
见母亲责难她,他就抓着她去了他书房;见她提着沉沉的背包不敢放,他就抢过来替她扔到地上;见她被烟气呛的咳嗽,他虽然小小地捉弄了她一下,却还是将烟掐灭,又吩咐她去开窗。
这人看似玩世不恭,然而调笑之间,不着痕迹便将她照料妥帖。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他是对她另眼相看。她料想大约他是生来八面玲珑,天性使然罢了。
能有这样天性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正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唐耘讽然一笑,已经沉沉说:“不像坏人?呵,阿曌,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他……不就是学生吗?我们一个班的。”
“呵,学生?正常的学生可不会去开夜店。”
“夜店?”许曌讶然张大口,不可思议地问,“什么夜店?”
唐耘冷笑一声,武断地道:“夜店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寻欢作乐、灯红酒绿的地方。至于他本人……呵,要么是皮条客,要么是金鸭王。”说着便“啧啧”两声,“你还别说,这身份还真配他那张小白脸儿。”
许曌:“……”
和唐耘一通电话,越发叫她对高扬万分好奇。
想到他“夜店”老板的身份,这好奇里又更多一重忌惮。
月假很快就结束。
许曌回家时没人接,开学时也没人送,仍旧独自返校。
她到教室时,前门未开,只能走后门。
将门一推,见高扬已经在了。
他坐最后一排,将桌子拉得与后墙极近,人懒洋洋弓着腰,后背抵在雪白的墙壁上。
还未上课,他周围照例簇拥着几个男生,正兴致勃勃讨论一款限量版篮球鞋。
许曌一见到他,首先便想起唐耘说他开夜店的事,接着就是自己厚颜无耻,告诉母亲他对她有意思……
面对他时,她本就不自在,而今更觉那头沉得抬不起来,将肩膀一缩就欲从他身旁快步溜过。
不想高扬把眼皮一掀,于人丛中正对上她躲闪的目光,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长腿伸出来在过道里一横,拦住她说:“喂,才一天就又不认识了?我又不吃人,你跑什么?”
刚刚还七嘴八舌的几个男生,顿时就定住。
他们看看高扬,又看看许曌,诧异地吞咽几下,各自禁声。
若是换了别的女生被高扬逗弄,这些人早就哄然闹起来了。
可不知为什么,许曌这姑娘明明看起来荏弱又腼腆,一副软糯可欺的模样,却又有种极特殊的气场,让这些大男生莫名忌惮。
在她跟前,那些揶揄调侃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似乎说了就是莫大的冒犯,会令他们内疚不安。
许曌最怕成为焦点,此刻被数十双眼睛讶然盯住,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脸上“腾”的热起来,想着人家一定看到她脸红了,因而更觉窘迫。这一窘,白皙的皮肤反烧得更加厉害,直红得如能滴出血来。
她手足无措,抬脚迈过高扬的腿,正想落荒而逃,高扬却忽地站起来,人高出她一个头,居高临下说:“出来一下,有事问你。”
许曌:“……”
她僵着不肯动,他一舔牙尖儿,又哼笑,“不然,在教室里说也一样的。”
他行事肆无忌惮,谁知他会在教室里做什么?
许曌抿抿唇,终于一咬牙,低着头默默走出教室。
她一出来,教室里安静片刻,而后骤然爆出一阵哄笑怪叫声。
她只觉无地自容,高扬倒仍旧泰然自若,单手插着口袋慢悠悠晃出来,在走廊转角处见她停下,人凑过去,高大身形在她面前一堵,似将她整个人圈在了墙角中。
“你又有什么事?”离开他家,摆脱他佣人女儿的身份,许曌多少有了两分底气,同他说话时不再唯唯诺诺。
高扬笑了声,赖了吧唧偏身倚在墙壁上,眯缝着桃花眼打量她片刻,才拖着长音问:“我听说……你告诉你妈,说我在追你,嗯?”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
小高不是皮条客!
也不是鸭!
小高总结了一下:
他瘦高个,老婆觉得:高大颀长,鹤立鸡群;他妹觉得:竹竿身材。
他皮肤白,老婆觉得:那是一种更冷、更硬的,瓷釉一样的白,男人的白;他妹觉得:小白脸儿。
他慢吞吞懒洋洋,老婆觉得:慵懒痞帅;他妹觉得:流里流气。
他爱舔牙尖笑,老婆觉得:有点邪,有点坏,还有点勾人;他妹觉得:跟狗吃完屎咂么味儿一样,伸出大舌头舔狗尖牙。
综上得出结论:还是老婆亲!
第11章 纠缠的曲线(02)
高扬的话叫许曌一惊,双眼登时大睁,双唇也不由自主张开,傻傻地愣在原地。
她本就是小小的嘴巴,微丰的上唇,有些无辜的圆钝感。此刻讶然张口,整张小嘴儿几成一个标准的“〇”形,一张小脸儿说不上漂亮,然而呆滞得有趣,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可是,还没等高扬看够,她已迅速低下头,只留给他一个漆黑发顶。
他只得意犹未尽瞥一眼她白腻的后颈,抬腿踢踢她鞋尖儿,哼哼笑说:“哎,再不反驳我可当你承认了啊。”
许曌紧攥着双拳,力道太大,短短的指甲几乎掐破掌心的嫩肉。可她觉不出疼,只觉自己心跳空一阵急一阵,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整个人如被扒去了衣服,赤身裸体游街示众,心底那点儿藏了又藏的卑污与龌龊,悉数被抖落在清晨的阳光下。
正是课前时间,走廊转角处时不时有学生经过。
高扬认识人多,来往同学与他打招呼的声音不绝于耳。
每经过一人,许曌就觉多了一人将她看穿,那愧怍与难堪也就更多一分。
那谎她确实撒过,被人当面拆穿,明知无可否认。
想好好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口。
只因再多难处也是她自己的,与高扬无涉,凭什么叫人家因她的困顿而原谅她的错处?
“还不说话?真承认了?那我可就……”
高扬略一低头,正想逗逗她,忽见脚边水泥地上洇湿了两小片。
讶异地扬了扬眉梢,紧接着又见数滴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原来是哭了。
他玩笑话一顿,虽仍是戏谑口吻,却已多了几分温和:“哎,不至于吧?就开个玩笑,怎么还掉起金豆豆来了?”
说着,深深一弯腰,又仰头,从下往上去看她的脸。
许曌忙把头偏开,用衣袖用力抹了把眼泪,哽咽说:“……对不起。”
高扬一愣。
她又强调:“真的对不起。”
既已被拆穿,便如盗窃犯被人赃并获地拿住,任她再怎么厚颜无耻,也不得不物归原主。
可一旦把一切坦承,那她今后……
泪眼朦胧向四下里一瞥,见穿着校服的同学们三两经过,男生勾肩搭背,女生牵手并排;清晨的阳光筛下来,斜穿过窗口,正照着教室里某张课桌上的一本书;教室后黑板报上,正红大字着重表明:距离高考还有459天……
寻常又美好的学生时代的画面,可也许,今后就与她无关了。
狠狠一咬牙,心里悲凉直如壮士断腕,她沉声承诺说:“我……真的很对不起,我会和我妈说清楚的。”
她这样郑重,倒叫高扬愣了一下。
顿一顿,方耸耸肩膀,无所谓地笑说:“喂,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都说了和你闹着玩的,怎么这么不禁逗,还真以为我跟你兴师问罪呢?”
他本想告诉她,其实她也不算说错。
因为那天在他家,他确实对她有过短暂的想法。
不过后来既已决定不再招惹她,也就把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略去不提。
语毕,见她眼泪还在往下掉,他又凑近她半步,吓唬说:“别哭了啊,再哭我可帮你擦了。”
说着就要抬手去替她擦眼泪。
许曌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半步,抬头泪朦朦望着他,“你、你真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介意、介意我说你……”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已经懂了,笑问:“我干什么要介意?”
她这样不堪,却谎称旁人喜欢她,尤其是这人还是高扬……只怕他会拿她当神经病、自恋狂来看待。
况且,如果传出去,别人也误会高扬,以为他真的对她有意思,怕不是要嘲笑他没眼光、没品位?
讪讪地抿了下唇,她搜肠刮肚地寻出措辞,结结巴巴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我毁你清誉?”
这次,高扬是真的笑出声来,摇头说:“清誉?许曌同学,就算你想毁我清誉,那也得我有清誉可毁才行。”
许曌:“……”
笑完了,高扬敛起戏谑,认真瞧她一眼,难得正色说:“许曌,那天在我家虽然短短半个钟头,可你妈是什么人,她对你什么样,我全看在眼里。我没那么善良,不会动多大的恻隐之心去帮你。但如果你那样说,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儿,我也乐意顺水推舟。我又不傻,干什么放着这个不用费半点力气的好人不当?”
“至于清誉……”说着,他不由又笑,“我是真没那玩意儿,更提不到介意不介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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