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非但不介意,反而对她有点儿另眼相看。
那天在他家里,她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只让他以为这是个可怜巴巴的兔子胆儿。当得知她还会耍点于人无害的小心思保护自己,他倒觉得这姑娘挺实际,是个能做事的人。
虽年仅双十,可他从小跟在经商的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十二岁便孤身出国,后又一直在巴塞罗那这种国际顶尖的俱乐部踢球,所闻所见,比寻常而立、甚至不惑之年的人或许还要多。
加上后来横遭车祸,人死过一回,许多事更是比常人看得透彻。
他深知,太清的水养不了鱼;太纯的酒入不得口;太过于爱惜羽毛而一尘不染的人,要么太脆弱,要么无大用。
反倒是那些舍得为了理想和目标弄脏双手的人,才更得他欣赏。
许曌想不到这样多。
她只知道自己晦暗心事藏了太久,从不敢对人言,沉甸甸压在心上如同墓碑。而今被高扬拆穿又谅解,她如释重负之外,又有一种深广又宁静的感动。
像……
像陆上搁浅许久的小舟,终得以归于风平浪静的海面,被包裹、被容纳、被轻轻承托。
深深望他一眼,她很郑重很郑重地说:“谢谢你。”
高扬瞧不上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只拿眼尾扫了下她,哼笑一声没搭话。
许曌沉一沉,又好奇问:“我、我说的那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妈告诉你的?”
吴美玲为人势利,又自诩精明。许曌多年来小心翼翼揣摩她心思,以为对她已经足够了解。
以她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去向高扬多嘴。因为感情的事毕竟隐私,一旦说穿了,万一惹高扬不快,可就真正鸡飞蛋打了。
正因如此,许曌当初才敢去撒那个谎。
然而,高扬怎么这样快就知道了?
问到这个,高扬倒有些郁闷似的,吁一口气才说:“我怎么知道的?还不是你好姐妹告诉我的?”
“好姐妹?”许曌思索着问,“你说小耘姐?”
“不是她还有谁?”
“她、她怎么会知道……”
许曌刚沉吟了半句,脑中一转,自己已然明白过来——
前天晚上,她借了母亲的手机和唐耘打电话。
挂断之前,唐耘一再叮嘱,让她离高扬远一些,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到时被他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虽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可仅凭直觉也判断得出,唐耘对高扬多少是有偏见的。
简单劝解两句无果后,她知道偏见已深,暂时无法说通,只好先答应:“小耘姐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唐耘虽“嗯”了一声,可应得迟疑,明显还是不放心。想必是后来她把手机还给母亲后,唐耘又打来过,或者发过信息,被她母亲收到了。
她母亲一向小人之心,若看到或者听到唐耘说高扬坏话,叫她远离高扬,必然以为是唐耘自己看上了高扬,要去攀高枝儿,所以才离间他们关系,阻止她和高扬来往。
所以,为断唐耘念想,她定然会告诉人家:高扬已经看上我闺女了,她亲口说的,你可死了那条心吧。
事实与其猜测几乎分毫不差,吴美玲正是抱着那样的心思,用与她所料的几乎一致的说辞回复了唐耘。
想通这些后,许曌骤觉一阵无力。
吴美玲这样不堪,偏又是她母亲,与她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若她好,她作为女儿与有荣焉;若她不好,她自然也脱不掉干系。
亲情,有时就是这样一种没有道理的绑架。
正为母亲的小人之心与所作所为惭愧不已,高扬轻哼说:“就为你那句话,小耘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她回过神来,忙讪讪说:“……对不起。”
高扬抬起眼皮瞭她一眼,这回倒没阻止她道歉,而是问:“说说就完了?怎么补偿我?”
许曌:“……”
高扬笑笑,又说:“下次月假,帮我约小耘出来。”
因自小被嫌恶,有个念头扎在许曌心底根深蒂固底,就是她这人不堪而无用的,永远是讨人厌的。
因此,每当有人请她帮忙,她总是十分高兴,觉得终于可证明自己也是个有用的人。甚而,竭心尽力帮人把事做好后,还要再三思量,总怕仍有令人不满之处。
此刻面对高扬的要求,尤其还是她亏欠人家在先,她下意识就想答应。
然而这不是她自己的事。
事关唐耘,她犹豫再三,良久才鼓起勇气拒绝说:“实在对不起。我其实已经对小耘姐提过你,可她、她态度很坚决,好像不太愿意见你。我觉得……我应该尊重她,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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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纠缠的曲线(03)
高扬心里明白,唐耘何止是不太愿意见他,简直恨不能他永远从世上消失。
无奈笑了下,他问:“你就没问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她没细说。”
方才的难堪因他的谅解消退些许,许曌又有了心思分神,注意来往同学的异样目光。
怪高扬太惹眼,连带她也成了大家的焦点。
她脸上又开始涌出潮红,高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忽道:“上次让你好好看看我,你左躲右闪的。这回再认真瞧瞧,发现什么没?”
他和她说话,那口气老像在逗弄小孩子。
幸好这次,他到底顾忌在学校里,没再低头逼近她。
可许曌哪好意思直勾勾盯着他看,做贼似的瞟他一眼,除了好看,什么也没发现。旋即便收回目光,磕磕绊绊说:“我知道你、你长得好看,可小耘姐说,她真的不想见你。”想一想,又补充道,“而且她家最近出事了,她心情也不好,你别……”
“出事?出什么事了?”不等她说完,高扬倒有些迫不及待。
“她外公生病了。”
“外公——她外公病了?什么病?”高扬再次打断她,向来慢悠悠的人,问得有些急促。
许曌好奇地眨眨眼,才答:“心脏病。”
“住院了?”
“嗯。”
“浮远一医?”
“……”
许曌越发觉得奇怪,他这么关心唐老先生干什么?
她只迟疑片刻,高扬已经追问说:“是不是市一医?”
“呃,”想着老人家从来不是讳疾忌医的人,住院的事并非隐私,她才将他对现有支架排异,目前已去帝都求医的事简单告诉了他。
话刚说完,想问问他和唐老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尚未开口,他已经转过身,大步奔下楼去。
从前总见他慢吞吞拖着双腿走路,这回步伐快起来,一步奔下三级台阶,敞着拉链的外套被风扬起,才见些少年人的意气。
一边走,他一边掏出手机,也不知在打谁的电话,一张口便十分急切,只是离得远了,听不清他到底说的什么。
望着他背影神游片刻,许曌吁一口气,慢慢回到教室里。
高扬这一去,就整整两个星期没再露面。
入了春,几场细雨后,天气便一天天回暖起来。
班里照例调换了座位,许曌如今邻窗。
正是下午操的时间,她不舒服请了假,一个人在教室里做题。
他们班在二楼,教学楼下一棵香樟树生得茂密,浓绿枝丫伸到窗边,风晃动处,暗影浮动在许曌白皙的小脸儿上。
外头操场上跑步声、喊号声不停,可她不受半点影响,只埋头做数学题。
正咬着笔头皱眉思索,一道辅助线该怎么画,头顶忽地响起一道熟悉倦懒的嗓音:“人应该有力量,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出来——廖——”
那是她摘抄的一个句子,作者名字还没被念出来,她已慌忙起身,伸手去抢自己的本子。
高扬立在她桌边,笑吟吟将手一抬,她极力扬起胳膊也够不到,急得脸都红了,气咻咻地喊:“你还我!”
“又不是日记,看看怎么了?”高扬这样说着,倒没继续逗她,将她的本子往桌上一撂,自己略略踮脚坐到她前排人的桌子上,不大正经地问,“人家都跑操去了,你自己在这儿偷什么懒呢?”
许曌在学校几乎没什么朋友,不大习惯这样熟稔的谈话口吻。讪讪地将刚刚的本子收进抽屉里,才干巴巴说:“没偷懒,不太舒服。”
“去校医院没?”高扬问着,又随手摆弄她一本书。
她瞥他一眼,没阻止,只低声说:“不碍事,喝点热水就好了。”
说着,她又偷偷看向门口。
上次高扬把她叫出去说话,班上已经有人议论了。
她倒不在乎流言,只是、只是她心里确实藏着对高扬不可见人的想法,所以听到那些议论时格外心虚。
也格外委屈。
因为,她知道他们猜的是假的。
她桌上正开盖晾着一杯水,汩汩的热气冒出来,如轻烟缭绕。
高扬目光若有所思在她脸上一绕,见唇色苍白,略抬了抬眉,意味深长说:“哦……不舒服。那是要多喝热水,越热越好。”
许曌:“……”
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什么,脸上一下子又涨红,急得结结巴巴地,“不是!不是那个不舒服!我咳嗽没好彻底,嗓子疼才要喝热水的!”
这一急,牵动喉管,还真就应景地咳嗽了两声。
高扬无辜地耸耸肩,随手撂下她的书,故意说:“我说的就是你咳嗽啊,不然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你……”
“嗯?”
许曌咬咬唇,再好的脾气也不由瞪他一眼。
跑操已经结束,她不想同学们回来就看到高扬和她独处,加快了语速说:“你找我又有什么事?”
“啧,这话说的。同班同学,没事还不能聊聊天了?”
许曌:“……”
可她真的不会聊天。
尤其是和他。
走廊里已经响起脚步声,许曌越发紧张,但又不好开口赶他走。
见她眼神直往门口乱飘,高扬知道她怕什么,却故意转过她前排的椅子,稳稳坐下去,将上身趴在她课桌上。
“你……你又干什么……”
两人一下子面对面挨得极近,他俊朗五官骤然放大在眼前。
许曌慌得将笔扔掉,梗直了脖子,整个人往后缩。
高扬随手拿起她掉下的笔,修长五指将笔杆转了两圈,笑说:“哎,别往后躲了。这回我和你隔着张桌子,你再倒下去,我可拉不住你。”
想到上次倒地前被他拽住,整个人扑进他怀里的画面……
许曌脸上又红,只得又将身子往前挪了挪,声如蚊蚋说:“快、快上课了。”
意外之意,你该走了。
高扬瞅她一眼,不动,抓过她正做的试卷,歪头看了两眼,忽低头咬住笔帽,又抬头叼在嘴里。
他拿笔在几何图形上画了两条线,转过来给她看,“这样不就行了?”
画的正是她刚刚苦思不得的辅助线。
这条线一出来,整道难题迎刃而解。
许曌惊喜地一勾嘴角,旋即又诧异。
他自转来本班后,第一次月考成绩差到全班人大跌眼镜,尤其是数理化这几门,根本是毫无基础的样子。
后来,他就再没参加过校内的统考。
许曌以为,他这种大少爷,又是“高龄”转校生,进学校不大像是要认真学习的样子。所以不在意成绩,估计也不会学习。
可没想到……
“那么看着我干什么?觉得我不应该会做这种题?”高扬还叼着笔帽,声音含含混混的,更显痞气。
许曌不好意思承认,只说:“没有。就是看你进步这么大,有点惊讶。”
说完,心里却是一沉。
对着高扬,她明明并不需要说谎,可还是习惯性地说了。
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高扬也不想真的难为她,慢吞吞站起身,拍拍裤腿说:“行了,不毁你清誉,我走。”
他故意拿她的话揶揄,许曌讪讪的,接不上话。看他起身要走,才轻轻“哎”一声将人喊住,赧然提醒:“我、我笔帽。”
笔帽还被他叼在嘴里,他一弯腰,俊朗面孔凑到许曌面前,两手却都插着口袋,一扬下巴,轻轻“喏”了一声。
意思是,自己拿。
小小的笔帽在他雪白而整齐的牙齿间,若伸手去拿,几乎要碰到他薄而红润的嘴唇。
许曌心里怦怦乱跳,反把双手往后一背,低声气促地,“你、你给我。”
见他扬扬眉,不肯动手,只朝她努努嘴巴,又负气说:“我不要了!”
啧,还会发脾气了。
高扬笑笑,终于把笔帽拿下来,在校服上随便蹭两下,往她桌上一扔。
见她立刻拿起来攥在手里,又意味深长说:“喂,以后可别咬了啊。”
刚刚他进教室,就见她咬着笔头上的笔帽做题,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嘴唇,一会儿又轻轻叹气。
又认真又幼稚的模样儿,像个小学生。
许曌顿了一下,明白过来。
他叼过的笔帽,她再咬,那岂不是……
脸上顿时又红,只觉自己在这人跟前,心跳就从没正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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