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沈小甜歪头看了一下陆辛,“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陆辛说:“就这两天吧,”
“哦。”沈小甜露出微笑,“我也差不多。”
……
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到”,要是放过了古人,这话还有种说法叫“中国人是不经念叨的”,不过沈小甜认为自己是遭遇了“墨菲定律”的诅咒――害怕发生的糟糕事情,还是发生了。
果然,集齐三次“被提起”,就能召唤出田心女士本尊。
“我让人去给你送东西才知道,沈小甜你这段时间挺能干啊,你觉得自己挺洒脱是不是,一撒手工作、生活统统不要啦,遭遇一点挫折就跑回老家去躲起来,我怎么有你这么厉害的女儿呢?”
沈小甜她妈,田心女士在电话里就先对自己的女儿不能面对困难的行为进行了深度批判。
“你和姜宏远谈了这么多年,怎么连个男人的心都抓不住,啊?之前他在广东你在北京的时候你们不是都还好好的么?怎么越凑到一起了,你们还闹成了这个样子?他在外面有人了你都不知道么?你这个女朋友是怎么当的?啊?还有……”
田心女士对着自己的女儿一顿狂轰滥炸,沈小甜默默地听着。
从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这些年不管她遇到了什么问题,她母亲都会先从她的身上找出她的几百个缺点,仿佛只要她把这些问题都修正,她就不可能遇到那些不幸的事情。
如果沈小甜自己不愿意被数落这些缺点,只要表现出一点的抗拒和反对,就会被她母亲痛斥为懦弱和逃避。
沈小甜甚至都已经习惯了。
拿着手机,她的脸上还能露出微笑。
“你回来,找姜宏远谈谈,实在不行你们就来深圳谈,我看着你们谈,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你和姜宏远都要谈婚论嫁了,多少人的眼里你们都是一对,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太难看了,就算分手也得体体面面的,不要弄得到处丢人,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小甜还在微笑,唇角是勾起来的。
名声?
她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外公对她的生活有约束,却放纵她的灵魂恣意生长,音乐、美术、数学、英语……她随时可以感兴趣,也随时可以不去学那些课外的东西。
到了广东,她的物质生活是丰裕的,衣食住行无不更好,可其他的呢?
体面,不要丢人。
这两个要求是笼子的横框和竖框,牢牢地把她关在了里面。
沈小甜曾经觉得当自己面对这个意料中的来电,她会心平气和地捱到通话结束,就像过去的很多年那样。
阳光照进屋子里,细微的尘粒在光中缓缓游走。
她眨眨眼,仿佛就看见了一个女孩儿从楼梯上蹦蹦跳跳地下来了。
“姥爷,我这次考试考一百分,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儿吧。”
“去海边?行啊。”
老人答应了。
又或者有个女孩儿坐在餐桌前,一盘蛋炒饭吃得正香。
那个时候的沈小甜,会预料到今天的此情此景吗?
沈小甜的笑减淡了两分,流出了一点薄薄的苦。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手机的提醒音响了一声,沈小甜看了一眼,是“课代表”说今天被人答谢了一只跑山的母鸡,打算收拾好了给沈小甜炖了喝汤。
巧了,这里有红枣,红枣鸡汤,听起来不错。
电话里,田心女士说:“你赶紧回广东,学校那边的工作我再想想办法,你联系你以前教授了吗?让教授出面给你看一下这个工作怎么能保住……这么多正事儿不做你就跑回了沽市那个破地方呆着,我看你就是要把我气死,丢人丢到家了!”
丢人么?
沈小甜看着空气,对着光轻轻吹了一口。
嘿!沈小甜,看见了么?
这就是你的未来,明明被伤害的是你,在挣扎的是你,终于给了自己内心一个交代的人是你,可在你母亲的眼中,你就是那个不体面的。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么?
是么?
你还愿意像从前一样沉默地去接受么?
“妈,你的意思是,让男朋友出轨,是我不体面了么?”声音轻轻地,沈小甜突然问她母亲。
田心的声音陡然一滞,继而更加严厉:“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您刚刚说要我体体面面的,我就想知道,我到底哪里不体面了。又不是我脚踏两条船,又不是我背叛了我和他这么多年的感情,您说不体面,我觉得我最不体面的时候就是我失恋又失业之后发现自己连跟自己的妈妈倾诉都不能,因为她会把已经扎在我心口的刀捅到更深处。我最不体面的时候就是我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相信自己的生活没有那么一无是处,可是我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的一切努力就岌岌可危。
“我甚至想不明白您这个电话打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能在您的眼里我的人生就是您买下的一个火车玩具,只要路线稍微有一点的偏离,我就会被您拿起来放回到轨道上,然后一切就可以按照您的相像继续进行。可我想告诉您,不是的,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听着您的各种要求去勉强自己。我想过得像自己一点。”
甜美的声音沉了下去,沈小甜说话的每一个字都有着力量,大概是在这个老旧房子里不断积蓄出来的力量。
“沈小甜,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知道,妈,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您知道你这些年到底在对一个人进行怎么样违背人性的要求吗?”
快乐、悲伤都不体面,只有恰到好处的笑容是体面的。
这就是田心女士对自己女儿最核心的教导。
“沈小甜!我不许你这么对你妈妈说话!我对你的要求高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你刚回去那个破地方才几天,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难不成我这些年对你的要求和培养都错了吗?我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你好?!”
“就连我姥爷去世这种事情,你都因为我在准备高考所以不告诉我,这就是你对我的好!”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沈小甜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对不起妈,这句话我不该说。”她立刻对她妈妈道歉。
电话在短暂的静默后被挂断了,只传来一阵儿虚无的忙音。
第29章 炖鸡汤
下午四点多, 孩子们刚放学,徐奶奶就笑呵呵地领着自己的孙子敲响了沈小甜家的大门。
“小甜啊,今天可真是谢谢你了, 小哲说老师上课讲这套卷子的时候他都听懂了,他物理这次考得不好,老师专门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幸好都回答上来了。”
“是么?”
沈小甜看着张哲,少年点点头,有些腼腆地说:
“老师谢谢您。”
“这说明你的基础知识点掌握没有问题, 就是在使用的时候要多动脑。”
“嗯!”
徐奶奶眯了眯眼睛,看着沈小甜说:“小甜啊,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好?”
“可能是今天有点儿闷,开空调睡了午觉。”沈小甜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
“唉,你们年轻人就是火气壮,总爱开着空调, 这都九月了!中午热的时候吹吹,睡觉的时候可不能了。”
“是是是。”
徐奶奶来找沈小甜不光是为了道谢, 石榴巷附近要进行网络改造, 通知已经送到了居委会, 徐奶奶退休之后经常去居委会帮点小忙, 今天正好就看见了, 想起来沈小甜这个年轻人肯定是爱上网的,她就特意来通知一声。
“我家你张哥他们怕小哲不好好学习,早把网线撤了。”
真是……相当有魄力的举动。
沈小甜都能想象到张哲一家在没事儿时候面面相觑的画面。
送走了徐奶奶祖孙俩,她扶着门槛儿长出了一口气。
她确实是开着空调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开空调是因为莫名的气闷,睡觉是不知不觉睡过去的。
从小时候她就这样, 每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就会默默睡过去,好像身体在告诉她,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勉强算是一种防护机制吧,虽然未必有效,但至少不会因为内心难过而失眠。
“咳。”
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沈小甜走去打开了冰箱。
她上一顿饭还是早上的那几个韭菜盒子。
冰箱里没什么菜了,仔细看了一圈儿,只找到了一包金针菇和一包冷冻的牛肉片。
还有一根小米辣,就不知道是陆辛哪次的时候带的。
把牛肉片拿出来解冻,金针菇放在盆里准备洗,沈小甜又走出了厨房。
“我不应该只是指责她,对吧?用糟糕的情绪对抗指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她对自己小声说,也不知道是内在的思维惯性还是她做老师习惯了,她开始像写听课笔记一样地复盘自己和母亲的那段争吵。
“就像是在双氧水里加入了高锰酸钾,消毒能力并没有变强,只会爆炸出一堆紫色的泡沫。”
无意识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脑内的各种想法明知道无用却又停不下来,沈小甜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妈妈的逻辑稳固,就像一个苯环,六个角的位置难以撼动,就算其中某个元素被换走,也依然是个闭环结构,并不会多出一角或者少了一角。
就在她第五次在客厅走出了一个苯环的时候,门铃再次响了,沈小甜打开房门,已经看了陆辛的头盔在大门后面。
“看,今天他们送我的鸡,说是在果园子里养的,看这嘴这爪,还真挺不错的。”
道理我都懂……
一手扶着门的沈小甜看着男人和他手里的鸡。
“鸡……怎么是活的?”
被倒挂在男人手里的鸡小眼儿乱动,“咯咯”叫了两声。
太阳西斜,照在小小的院子里,红白相间的漂亮摩托车停在一边,车身上粘着的两根鸡毛可算是被人拿掉了,大概还带着两分委屈的余韵。
另一边的角落里,一只母鸡探头探脑地蹲在那儿,脚上的绳子已经松绑了,改成把它的一条腿系在了杜鹃的树根处。
“咯咯。”
屋子里,陆辛随手用抹布擦掉了厨房案板上的积水。
“本来是想给你炖鸡汤,也忘了你家连个能给鸡去毛的盆子都没有,还有你,杀个鸡,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别扭。这样吧,等我把鸡扔老冯那,让他收拾好了,我再给你。”
沈小甜捂着脸坐在沙发上,闷闷地说:
“我就是……有点害怕,咳。”
回想起刚刚陆辛说要把鸡现场杀了,自己那一脸崩溃的表情,沈小甜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她真是少有那么失态的时候。
“幸好我还带了别的。”陆辛从袋子里拿出了两个猪前蹄儿,袋子里还装了别的菜,满满的一兜儿。
“你是想吃金针肥牛?”他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根小米辣端详了一会儿,笑了一下说:“这小辣椒儿真是责任重大呀。”
沈小甜也笑了,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陆辛在里面倒腾。
站在厨房里的陆辛真的是会发光的,哪怕他的手上还举着一对猪蹄。
“炖一下给你?”陆大厨问沈小甜。
“都好。”
男人却突然挑了一下眉头,有点严肃地说:“喂,我是个厨子,客人只能点菜,不能说都好,我不会做都好。”
看着眼前义正辞严的厨子,沈小甜“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问:“那大厨啊,你的拿手菜是什么呀?”
“我?我什么菜都拿手。”
哎哟?
这话很嚣张啊。
“那我要吃……我要吃脆皮猪手。”
沈小甜说了一道她在广东挺喜欢的菜。
“脆皮猪手,你是想吃广东那种?”陆辛检查了一下厨房里的各种配料,说:“行吧,凑合给你做个简单点儿的。”
“好呀,什么菜都拿手的大厨要给我凑合了。”
陆辛转头看沈小甜,看见她对自己笑眯眯的。
于是又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地在锅里装水,无可奈何地一把抓一个猪蹄,手臂伸到了锅子正上方,松手。
“啪”洗干净的猪手就被冷水下锅了。
“一般来说这种猪蹄儿都得提前腌入味儿了,要么就得用卤料给你炖入味儿……咱们自己是临时要做,就求个肉香吧。”
陆辛说话的语气还是懒散敷衍,可手上的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儿,沈小甜看见他颇为郑重地打开了自己带进来的那个木盒子。
“刀?”
“嗯。”陆辛拿起一把刀,木头的刀柄连接着冰冷的刀面,沈小甜看着,第一个反应就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把刀好大呀。”
“没办法,我手大,个子高,一般的刀我用着不习惯。”
这把刀看着不仅大,还很有重量,被放在案板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响。
沈小甜探过头来看,看见刀面上镂了两个字,四四方方,端端正正。
“清海,这是刀的名字?”
陆辛看了沈小甜的脑袋一眼一眼,“嗯”了一声。
“这把刀是你订制的吧?”
“是。”
沈小甜的目光像是一只小手把整个刀都描了一个边儿,又抬头去看陆辛。
“这把刀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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