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捧着另一盘在吃的陆辛对眼巴巴看着的三个人挑了下眉头,“她点的菜,你们又没点。”
好像曾经被炒饼统治着一条街的日子又回来了,黄酒干巴巴地争辩:“不是,那……我们……我也想吃啊!”
陆辛没说话,他炒了两份确实是给他们三个留的,可看着小甜儿老师吃得香,他不知不觉就拿起来吃了。
也吃得很香。
晚饭这就算是吃过了,黄酒的事儿也算是解决了,他们两个人没有在黄酒他们店里再逗留,赶在晚上的客人即将到来之前就先离开了。
“学校又在盖新楼了。”
看一眼自己的母校里面,陆辛说,“那边的新宿舍楼是我毕业那年建起来的。”
沈小甜抬头看了看,突然问他:“你走在这条街上是什么感觉?”
“啊?什么什么感觉?”九月中旬的济南还挺热,太阳还没下山的痕迹,抬手遮一下太阳,陆辛反问。
“这里曾经可都是你的江山呢。”沈小甜笑着说,“从那边,到这边……”
她抬起手,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从街的一头指向另一头。
“整条街的夜晚都是属于你的。”
陆辛不自觉停下脚步看着沈小甜。
沈小甜也看着他。
“啊?”
几年前不动声色就逼得整条街其他饭馆一起帮他找“黑手”的陆辛,此刻脸上终于有了个过分生动的表情。
他被沈小甜的形容吓到了。
“没有,咳,你,你别乱用形容。”
小甜老师还在笑:“事情明明是你做了的,怎么你还在害羞啊?”
“我没害羞!”陆辛偏过脸去,抬手用食指的指节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小甜老师觉得她家的课代表可真是可爱死了。
“害羞”两个字好像是戳到了陆辛,让他之后变得有些沉默。
带着沈小甜走啊走,路过了一家米线馆子,又路过了一家烤肉拌饭店,再路过一家排骨米饭店……
看见一家店的招牌,沈小甜说:“这个,我好久没吃了。”
陆辛抬眼一看,是一家全国连锁的品牌餐厅,主打的是酸菜鱼。
“别在济南吃这些连锁。”他摆摆手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店开来了济南,大半跟中邪了一样,菜品质量的把控一塌糊涂。”
说起吃,陆辛总是会展现出他特别令人信服的一面。
沈小甜“哦”了一声。
“你这两天肚子里油水不少,我就不带你吃烤肉了,明天咱们吃小吃吧。”
“好呀。”
于是第二天,沈小甜捧起黄乎乎热滚滚的一碗喝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咸的?”她的目光飘向了小吃店门口的立牌。
一大早上,小吃店里人来人往,隔着那些人,她确认了一遍,上面写的“甜沫儿”。
“一开始看见的时候我还想,为什么甜玉米面粥里还要放菜叶子……和豆腐丝……粉条……”
说一个词儿,沈小甜的筷子就从里面“打捞”出了一种东西。
看着她的样子,陆辛嘴角翘起来又压了下去。
“甜沫儿这个名字跟济南话有关系,小米面做了粥底,再加蔬菜豆腐皮粉条花生米,据说是以前会问‘再加点儿什么’,用济南话就是‘添么儿’,就成了甜沫儿了。”
溜着碗边儿喝了一口甜沫,陆辛又补充说:
“但凡吃的东西,九成九那些老板都想给自己加个来历,什么明末啊,宋朝啊,什么皇帝啊,名人呐,可着劲儿的往这碗上扯关系,我一般是挑着跟这些东西没关系的信。”
沈小甜认真听着,点了点头,喝了一口甜沫儿,她说:
“我之前出去旅游,吃小吃的时候总会吃到‘乾隆下江南吃过的东西’,我还以为他是跟咱们俩这样一路吃吃喝喝走得呢,现在才明白怎么回事儿。”
说完,她从旁边盘子里拿出了一个油旋儿咬了一口。
被烙香了的油旋儿就像它的名字,是个扁扁的螺旋形状,带着咸味儿,还放了五香粉,混在一起很香,外面一层是酥脆的,里面部分却很柔软。
“这个应该是冷水和面还是热水和面啊?”她问陆辛。
“这家做油旋儿是发面的,温水和面。”
沈小甜点点头。
吃过了早饭,两个人走在马路上,正是上班的时间,人们看起来都很匆忙,只有他们俩显得格外悠闲。
其实,与其说是悠闲,不如说是无所事事。
出来和在沽市的时候不一样,吃完了可以各自回家,他们现在要是一起回了各自在酒店的房间,好像也就是一个人呆着……这么一想,似乎还是两个一起比较好,尤其这一大早的,回去好像有点可惜。
“你以前到处跑的时候,不做饭也不吃饭的时候回干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陆辛想了想说:“有时候会打牌,不过,我闲的时候比较少。”
刚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
“这下怕是闲不了了。”
“小陆,你来了怎么不跟我说声儿?不是看了黄酒发朋友圈儿我都不知道,中午来我这一趟,看看我这几个徒弟怎么样!”
陆辛打开了公放,让沈小甜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我们中午之前还能看个电影。”
沈小甜给陆辛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半小时后开场,十点半就结束了。”小甜老师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啊?好。”
第44章 爆炒腰花
“你这小子, 还真把自己当客了,我让你中午来吃饭,你还真踩着点儿来了?”
男人看着大概五十多岁六十不到的样子, 面庞微红,因为头顶是光的,所以一直红到了头顶上,他的一双手很是粗大,一见面,就在陆辛的肩膀上拍得邦邦响。
“老元, 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陆辛先给沈小甜介绍人:“这是老元师傅,正经的济南老厨子,这家合意居就是他的。”
又跟老元说:“这是我朋友,姓沈,她一直想科学研究一下咱们这个做菜,我带她来找您长长见识。刚才我们在济南逛了逛。”
逛进了电影院里, 看了一部轻松愉快的爆米花电影,中间我还喝了一杯果汁。
脸上是标准的微笑, 小甜老师还在回味猕猴桃汁的味道。
“哈, 我刚刚在楼上看见, 心里还咯噔了一下呢, 就小陆你这个脑子, 居然能领了姑娘来?果然,指望不上你这个小子哈哈哈……”
打趣完了陆辛,老元师傅带着两个年轻人往里走。
“我是刀也准备好了,腰子也准备好了, 后面闻荷亭我空出来了,就为了今天细品品你做的腰花儿。”
陆辛停下不走了, 看着老元,他说:“老元,你不是让我来看你徒弟的么?怎么成了我给你做菜了?”
“你说你辛辛苦苦大老远来了济南,我能不吃你个菜?”老元直接摆出了一副无赖样子,下巴抬得快比鼻子高了。
陆辛哼了一声:“你都已经马上退休的人了,怎么还越来越无赖了?”
“我无赖?你小子当年毕业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年年回山东来,肯定找我吃饭,结果呢?你毕业有两三年了吧?要不是我顺着黄酒那小子的朋友圈抓了你,你说不定早跑了。”
大手一挥,他推着陆辛厨房走:“快快快,我也不白吃你的,我徒弟他们做几个菜,你给我炒个腰花,我也给你做个糖醋鲤鱼。”
陆辛回头看看沈小甜,又讨价还价说:“再做个奶汤元鱼吧。”
“我让我小徒弟给你做!”
勉强算是成交了。
沈小甜一直在后面跟着,看见了合意居的厨房,透过走廊上的一个花窗,她看见了外面的小小的荷塘,不过荷花过了花期都谢了,剩了些半卷的荷叶和零星的莲蓬在水上。
如果是夏天,这里一定很好看。
合意居是个旧式小楼的构造,前面二层小楼是吃饭的,一旁是个厨房,留出了一个小院子,挖了池塘种了荷花,老元师傅说的闻荷亭就是中间那个小亭子。
“小姑娘你姓沈啊?”
老元师傅像是尊金佛,震慑着整个厨房,看了一圈儿觉得效果不错,他又过来跟沈小甜搭话。
另一边儿,陆辛已经拿起了一把大菜刀仔细端详着,嘴里漫不经心地说:
“你放心,这个沈不是那个沈,小甜儿老师是当老师的,不会骗了你把你那宝贝荷花摘下来做菜。”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呢!”
老元师傅像是被戳了一刀似的,要不是陆辛正在看刀呢,他说不定一巴掌就拍上去了。
中午时分正是不少人来吃饭的时候,旁边的厨师们来来往往,有的在掌勺有的在切菜,看见了陆辛,有几个人还抬头跟他打招呼。
听见陆辛这么说,不少人笑出了声。
“老元,你年纪上来了,怎么记性不好了呢?当初……”
“当什么初啊,磨你的刀!”
这时候,沈小甜在他身后说:
“元师傅,我来的时候就听陆辛说您做的菜特别正宗还地道,他一直很佩服您几十年来不光精研厨艺,还一直认真收藏和学习不同的菜谱。我是学化学的,对做菜不太懂,可是我觉得这种在厨艺上精益求精的精神和科学家不断探索的精神是相通的。”
老元师傅转身,看着沈小甜。
好甜的一个姑娘啊,长相甜得跟蜜一样,话又说得这么好听。
“哈哈,这个沈果然不是那个沈,这、这话夸得我,哎呀,小沈老师,你要研究做菜是吧?我跟你讲讲……陆辛啊他是要做爆炒腰花,爆炒腰花这个菜,刀工火候儿都很重要,这个刀啊,他就得自己磨得有数儿。”
说着说着,看起来嘻嘻哈哈的老元师傅就正经了起来。
“刀要磨得好,不光是左右两边儿磨……”
在老元说话的时候,陆辛已经把刀拿了起来,刀刃儿对着自己细细地查看。
“他是看刀刃上有没有刺儿。”
陆辛看着刀的样子很专注,让沈小甜想起了一个在看着自己兵器的将军。
可能对一个厨子来说,刀就是刀,五味是他的千军万马,锅灶是他的城墙堡垒,每一次做饭,也就是一场战争。
将刀刃斜着在磨刀石上撇了两下,动作又轻又巧,陆辛再次把刀拿起来,用手指细细地在刀刃儿的两边儿摸下去。
“他这是在最后检查刀是不是磨好了。”
磨好的刀放在水中清洗,拿出来的时候,水从刃上留下,便是一条银光水线。
“小沈老师,你见过陆辛的刀么?”
“见过。”
“他那套刀还是我托人给他打的,嘿嘿,为了那套刀,这小子在我这儿打了两个月的白工呢。”
沈小甜说:“您是说清海刀么?他在我家做饭的时候用过,可惜坐高铁不方便,他就没带过来。”
“在你家做饭……嗯――?”
元师傅转头去看身边一直笑眯眯的“小沈老师”,那边儿陆辛已经拿起了一个猪腰子,快刀将腰子破成两半,揪起中间白色的部分削去,再将腰子翻过来撕去外膜,陆辛的整个动作比昨天在黄酒那给黄鳝扒皮还流畅几分。
“先斜刀后直刀,真说起来,能方方面面操练着厨子手艺的,还是鲁菜,要的刀工有刀工,要火工有火工,红白案都不缺,细处的功夫也不少。这几年什么川菜、湘菜、粤菜大江南北铺开了,真吃起来,哼……”
“您哼什么呀,各个派系都在往前走,有坚持的,有融合的,只要不失本味,不丢本心,做啥不是做呀。”
说话的是在一块腰子上切完了花儿开始切另一块腰子的陆辛。
老元师傅:“做你的饭吧!你再跟我嗦你小心刀花切垮了!”
陆辛刀刀都很稳,声音里都能听出来他异常平稳的呼吸:
“我说的是实话,您一直是老派鲁菜里脑子最活的,不然也不会被那人一招儿骗倒了,自己动手摘了自家的荷花去做海参啊。”
说话间,他两根手指一拎,把切好的最后一块腰花也扔进了清水盆里。
被漂净了血水的腰花垂下,像是秋天最饱满的麦穗。
“其实新旧这事儿在您这儿,就跟这刀花一样,横切是斜刀,竖切是直刀,什么样的切法用在该用的位置上就行……我腰花儿都切完了,您的鱼还不做呀?”
“你这刀上不闲着,嘴上也不闲着……”
元师傅嘀嘀咕咕,拿出一条早就准备好的鲤鱼,掏鳃剖腹去鳞这种事情早就不用他自己做了,检查了一下鱼清理干净了,他轻轻拍着鱼身子,把鱼肉中间那根“腥线”抽了出来,嘴里对沈小甜说:
“小沈老师,你看着,要做最老牌的糖醋鲤鱼啊,就得把鱼跃龙门的那个形儿给造出来,诀窍呢,就是在这个鱼身子上切刀的时候,先竖下去,再横切进去,这样鱼肉翻出来才好看,而且啊,正面七刀,反面八刀,这样鱼下锅炸的时候……”
“鱼肉中富含大量蛋白质,高温下失水收缩,随着收缩,刀口会被放大,有八个刀口的一面会比有七个刀口的一面更长,所以鱼的造型就会翘起来,变成您想要的那种样子。”
按说,元大厨那双手做了几十年菜,应该也是很稳的,可他的刀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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