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辛又说:“做菜这事儿,跟很多事儿一样是能摸着根儿的,为什么这时候放这个,为什么那时候放那个,这个火怎么用,很多时候都是一句话‘师父教的’。树长地上有根,厨子也一样。”
光是听着就觉得很有趣,沈小甜也拿起一个塑料勺,挖了一块双皮奶给陆辛。
“所以,你是说徐师傅可能根本没从那个老爷子那儿学着配方?”
陆辛点点头:“我在这么觉着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徐师傅一直也不肯说。没想到今天见着他真人了,跟我想的还不一样。”
沈小甜又喂了他一口双皮奶:“哪里不一样?”
“嗯……”陆辛想了一下,说,“老元跟我说,徐师傅的汤是带着一股要把自己骨头都熬化了的劲儿,可我没喝出来。就像你说的是似的,苦是苦,可还甜,这甜呢,就像是本来就该甜似的。”
正说着呢,沈小甜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她看了一眼,对陆辛说:“徐师傅让我们明天去,说想请我们吃饭。”
……
房间的门打开,是个看起来像茶室的屋子,整洁干净,却摆着高档的灶台,其实是个厨房。
几位穿着厨师制服的年轻人站在一边,安安静静。
“你们喜欢我做的汤,我很高兴。”
跟在徐山博的身后走进来,沈小甜看着请冷冷的厨房,心里的感觉有点复杂。
她其实见过不少厨子的厨房了,马爷爷和牛奶奶卖夹饼的那个大概不算,可老金家的厨房她可进了好几次,虽然面积不大,到处摆了东西,却有一股带了烟火气儿的热闹。
黄酒的厨房大杨和小营分庭抗礼壁垒分明,带着一股在竞争的味道,当然这种味道在他们抢陆辛做的菜的时候也很强烈。
老元师傅的厨房是沈小甜见过的最大的厨房,也很传统,一溜儿灶台摆开,所有的厨子都忙着自己该忙的。
孙光头的厨房沈小甜看见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里面做刀削面,可面进了水里都是沸沸扬扬的热闹。
徐山博的厨房却是完全另外一种味道,虽然也有人在,却整个是冷寂的,好像灶台上燃着的火都是冷火,锅里沸腾的汤下一秒都会变成冰。
想想陆辛给自己讲的“旧事”,这种冷冷的孤寂感就更强了。
“你们喜欢吃什么?我请你们吃。”
今天他们两个是徐山博特意叫来的,他没解释为什么,就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沈小甜和陆辛也就来了。
听他这样问,沈小甜说:“徐师傅您想做什么就做好了,我们听您的。”
“我想做什么?”
徐山博回头看看沈小甜,他的眼睛细长,脸还挺长的,看人的时候仿佛天生带了一股傲气,只是昨天接触过,沈小甜觉得这位师傅只是说话的时候有点儿呆气。
过了几秒钟,他说:“我给你们炖羊汤吧。”
羊汤?
沈小甜看向陆辛。
“辛苦您了,徐师傅!”
徐师傅扎上围裙,摆摆手,就站在了灶前,烧上了水。
“羊汤想要做白,得水响下料。”陆辛在旁边对沈小甜说。
果然,水响的时候,徐师傅把鲜羊肉、羊骨、和汆过水的羊杂放进了锅里。
灶下的火被调到了最大,徐师傅就静静地站在灶前,动也不动。
一直等到锅开,锅盖大敞开,他拿起一个竹编的大勺子撇除了沫子,又往里加了冷水。
这时,徐师傅又调了火。
到现在,沈小甜对做饭知道的也很多了,还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炖汤的时候往里面添冷水。
“他这样是因为滚沸状态能让水油更好地混合吧?”
锅再次烧开了,徐师傅再次撇去了汤里的脏东西,又在汤里下了料,第三次调整了火候之后,他盖上了锅盖,转身走了过来。
“我今天想让你们尝尝,我做的羊汤是不是甜的。”
对两个年轻人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垂,厨房里的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颇有几分深沉。
说完,他带着两个人在一边坐下,桌上还摆了一套茶具。
“我以前不爱喝茶,后来来了广东,喜欢了。”
徐山博沏茶的样子很熟练。
沈小甜捧着茶杯,闻到了一股很醇厚的茶香气。
“您是喝茶的时候想起来可以用这个做汤的吗?”她问徐山博。
对方似乎又进行了一下思考,然后点了点头,说:
“上好岩茶,苦意重,回甘也重。”
沈小甜对茶叶一知半解,陆辛比她强一些,接话说:
“您这个菜真是出其不意。”
徐山博喝了一口茶说:“你有天分,还差一点,上次那个人来,喝了两口就知道我是怎么做的了。”
那个人是谁?
两个年轻人都有些不懂,看见徐山博微微抬头说:“我说的那个人,姓沈。”
陆辛对沈小甜说:“徐师傅说的应该是饕餮楼的沈主厨,就是给老元祸祸了荷花的那位,据说她的舌头特别灵。”
野厨子提起那位沈主厨的时候语气很正经,沈小甜默默记下了。
又听陆辛说:“我又没想着跟人比,能吃就挺好了。”
听了他的话,徐山博抬起头看着陆辛,似乎是在笑。
过了四十多分钟,羊汤好了,浓浓的一碗汤里能看见切好的肉和羊杂。
碗上放了一根吸管,是绿色的。
“这个是香菜吸管,喝汤会有香菜的味道,不重。”
香菜能做成吸管?
搞化学教学的沈小甜都要为这科学的进步惊讶了。
轻轻喝一口汤,是浓香又不会让人生腻的味道。
徐山博问沈小甜:
“你觉得这汤是甜的么?”
小甜老师又喝了一口,点头说:“您熬得这么好,当然是甜的。”
徐山博再没说话,他抬起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有几分莫名的神色,好久之后,他喃喃说:“是,甜的,什么年纪,就该有什么样的火。”
喝完了汤,两个涨了见识的年轻人就要告辞离开。
徐山博坐在那儿,手里捏着一个茶杯,突然问:
“你们想知道怎么能把汤熬到极致么?”
他的眼睛看着陆辛,目光锐利到几乎能扎到人的心里去。
年轻的野厨子笑了一下,说:
“想,但是不必知道。”
说话的时候,他和沈小甜的手握得紧紧的。
走出“博汤馆”,陆辛长出了一口气,对沈小甜说:
“要是真从他那儿学了这股子冷劲儿,我可就就得被小甜儿老师开除啦!”
沈小甜笑着回头,看见徐山博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对他们挥了挥手。
一个女人走过去,依靠在他的肩膀上。
苦味是能熬成甜的么?
当然是会的。
“明天我们回家吧。”她对陆辛说。
第81章 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想要熬一锅好汤, 就是要把人的心和神一起熬进去,闭口不言,文火烧心。”
夜晚,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儿,陆辛笑了笑,光映在他的眼眸里,随着他关掉屏幕而彻底黯淡下去。
“所谓的‘熬’,不过守着一句话,守着一个地方, 守着一个人……心里藏着一件事儿,谁也不说。这谁没熬过啊?大叔真是半辈子把自己熬傻了。”
陆辛的左手在裤兜儿旁边转了两圈儿,一拍那空空如也的兜儿,他突然长出了一口气说:
“忘了,我是要戒了。”
拎起包,他又检查了一遍房间里没有遗落的东西, 正好房门被敲响了,开门, 外面是沈小甜。
“好了, 我们可以出发了!”
女孩儿笑容灿烂, 让人从心里都觉得是甜的。
柳阿姨专门带了司机开车送他们去机场, 上车的时候, 她让陆辛坐在副驾驶,自己和沈小甜坐在了后面。
“田总今天早上又生了一顿气。”她对沈小甜说,“一会儿在机场,你跟她打个电话吧。”
沈小甜笑了笑, 她当然知道自己妈妈在气什么,拍视频这种事情哪里做不得, 田心女士不能理解为什么沈小甜一定要回沽市那个“穷乡僻壤”。
不过反正妈妈也不在身边,沈小甜也不再说什么让柳阿姨为难了。
“阿姨,我一直过得挺好的,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当一个自己想当的人,我知道我妈很难理解我,可我现在已经能理解这种‘不理解’了,没关系,我把我的路走清楚就好了,就像我妈一样,我踩在这个世界上的脚印是清楚的,别人就很难擦掉了。”
“小甜……”
柳阿姨想说什么,看看陆辛,没有说出口。
沈小甜先问她:“柳阿姨,那个凌子扬对我妈好么?”
高高大大的柳阿姨坐在车里,衬得旁边的沈小甜越发娇小,听着这话,她的手擦了擦沈小甜的脸,说:
“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可这事儿得看田总,田总现在是不想结婚更不想要孩子,凌子扬那边儿也没说什么,我觉得他还挺好的。”
这话说完,柳阿姨自己先笑了:“不过他要是不乐意,那吃亏的也不是田总。”
是呀,他要是非闹着要结婚、要生孩子,那田心女士要是受不了自然会考虑换一个,毕竟无论从财势还是情感来说,占据主动的都是她。
可是沈小甜却说:“我妈不是那种人的,她这些年一直单着,这个凌先生也算是第一个,您别觉得她占尽了优势就不会吃亏了,她当年嫁我爸,别人也觉得她又是本地人,家里又有点儿人脉,结婚吃不了亏,可结果呢?”
这一通话让柳阿姨静了一下,半天,她长叹了一口气说:
“你说得对,你妈呀,冷不丁就让人觉得她是个伤不了苦不了的,其实委屈还真不一定少了。”
车快到机场了,柳阿姨说:“你刚刚那段儿话真该让你妈听听,她总当你不懂事儿,其实你心里也心疼她。”
沈小甜只笑不说话,看见陆辛透过车窗外的后视镜看自己,她凑到男人的脑袋前面,隔着镜子飞了个吻。
“阿姨,这话您就不用说了。”女孩儿回过头来对柳阿姨说,“我妈对我的态度不是因为她没感觉到我关心她,她不能接受的是我按照她心中那条‘错误’的路往前走。”
笑容甜甜的沈小甜,她什么都知道。
镜子里,陆辛和她目光交汇,两个人都笑了。
到达机场的时候,柳阿姨拿出手机,沈小甜听见自己的手机弹出了一个提醒。
“阿姨,这钱我不要。”
“这是田总让我给你的,哪个行业从头开始都不容易。”说着,柳阿姨笑着对他们摆摆手,就走快步走了。
……
又几天没见,开学鸡似乎又胖了,变成了一只又圆润又花俏的神气母鸡,沈小甜打扫院子的时候,它就在那儿张望,俨然一副自己才是这个家主人的样子,还跟沈小甜对视了好几次,可以说是凛然不惧,并且有点挑衅,当然,当沈小甜举起了扫把的时候,它就“咯咯咯”地跑了。
沈小甜还发现有人喂了胡萝卜和葡萄,不禁感叹它这食谱可真是越来越丰盛啊。
清理着鸡的粪便和又在地上铺了一层的“投喂”,沈小甜打了个冷战,广州是真的热,沽市的傍晚现在也是真的凉爽。
“嘿!小甜儿老师!别倒腾那鸡了,来来来,饭做好了!”
屋门打开,陆辛站在那儿身上扎着围裙,一只手还插在裤兜儿里。
沈小甜笑了笑,放下东西就进屋去洗手。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没看见屋里有人,倒是那个厨子,围裙也不摘,正干着他院子里剩下的活儿。
“正好儿我还没洗手呢,这不就顺便了么。”
看见沈小甜瞪着自己呢,陆辛笑了笑,最后几下耙得草叶乱飞,要是家里再添只狗那可就称得上是鸡飞狗跳了。
最后,是开学季开学季的身上挂着好几片草叶子,躲在杜鹃花下探头看着两个人一起进房子里吃饭去了。
食材是陆辛现去买的,机器压出来的“手擀面”在锅里煮了,又过了冷河,清爽又带着面香,浇上一层西红柿鸡蛋做的卤子,沈小甜在飞机上就说她想吃打卤面了,她想吃,那陆辛肯定要第一时间满足了。
光有番茄打卤面肯定不够,新鲜的基围虾买了半斤,白灼之后调了个清辣鲜香的蘸料摆在一边儿,再买了个花菜加肉片炒得又香又脆。
“你尝尝我这个菜,锅气足不足啊?”
去了一趟广东,陆辛就学会了一个词儿――“锅气”,所谓锅气,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感觉,有的厨子说锅气应该就是“气势、气味、气色和气质的综合”,出锅热气腾腾,菜肴香气扑鼻,外观鲜美好看,口感上乘。
当然,在沈小甜看来,锅气并不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肉质地鲜嫩,里面还藏着肉质,外表有氨基和羰基化合物通过美拉德反应产生的充分香气,花菜里糖的焦糖化反应也是恰到好处,有芳香酮又不带苦气,说明加热到了一百四十度又没过火,算是有锅气吧?”
说完,沈小甜说:“我觉得美拉德反应我也可以再做一期视频。”
陆辛失笑说:“你这是有多少视频要做啊?”
“酸甜苦辣,各种反应,蛋白质凝固啊,结缔组织分解啊,我都可以再做一期,这么一算,我可以做很多呢。”沈小甜说一种就吃一口花菜,咔嚓咔嚓,脆爽有味。
陆辛说:“行啊,小甜儿老师你想做啥尽管说,我在你家这厨房给你准备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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