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笠一如昨天,将安如昔送到廖府之后,便暂时告辞,去了兵部打听消息。
安如昔只带了贴身的侍女和一车精心准备的礼物,进了廖府后院。
花厅之上,廖府长媳赵夫人坐在主位,见长公主安如昔如约而至,立刻起身相迎。赵夫人若是从娘家的辈分论起,身为先帝拜把子兄弟宁王的独女,与安如昔算是平辈。可若从夫家论起,就成了安如昔的舅妈。
礼法规定出嫁从夫,赵夫人便成了安如昔的长辈。若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赵夫人才三十出头正年轻貌美,不过古时十四五就成亲这年纪,她这岁数都有可能升级当奶奶了,举止心态无端老成持重了许多。
安如昔面对赵夫人,重新找到了学生时代见老师的感觉。
赵夫人用长辈的口吻,关怀了几句,便拐弯抹角打探起安如昔的来意。安如昔并不藏着掖着,只毫无心机地提起,南唐四皇子唐余在她府上,问问廖府是否也分到了南唐的贡品。
以前长公主是不会关注这些俗务的,偶尔来到廖府,无非逢年过节,晚辈上门送礼走过场。而今,非年非节,也不是廖府什么人做寿庆生,只因廖太妃一句话,长公主上赶着就来看姥爷,怎么想都不对劲。
如今长公主提起南唐四皇子,赵夫人终于领悟到了什么。
“长公主殿下,可是那南唐的皇子有什么不妥么?听说是长了一副好相貌的。”赵夫人试探着接话。都传长公主最爱收集美男,府内豢养面首无数,想来是应该喜欢长的俊俏的南唐皇子。
安如昔暗赞这赵夫人情商高,面对她这样不学无术基本没有共同语言的废柴,还能尽量找话题靠拢陪聊。她也就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白地打听道:“唐余长的的确不错,可是他自称只会吃喝玩乐,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我担心被他诓骗,却也没有门路验证他的话是真是假,实在有些烦恼。”
一贯性情冷淡的长公主,突然间仿佛多了几分烟火味。赵夫人一时适应不了。
安如昔也收到了系统警告,说她该注意维持既往形象,她的原身可不是傻白甜。
“你二舅在兵部任职,想来可以接触到南唐的情报。你问的这个,咱们闺阁妇人哪里懂。若真想知道,舅妈抽空替你问问你二舅。”赵夫人示弱,哪怕是她清楚某些内幕,这会儿也不能说自己知道,要铺垫好台阶,等过几日长公主还执着于此的时候,她再回答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谁也不知是否她敷衍了事。再者赵夫人是清楚长公主府侍卫长管笠这个人的,管笠出身廖府,曾随着二公子廖琪在兵部待过一段时间,结识了一些人脉。说不得长公主已经安排让管笠去打探了,她何必再惹事上身。
安如昔隐约感觉出赵夫人的推脱,她便不再继续聊这个话题。对于赵夫人这种情商很高智商也不低与自己沾亲带故的女人,安如昔绝对不想得罪。人家不愿意说,是有顾虑或怕麻烦,她该多些体谅。反正系统没有限定完成支线任务的时间,她何必太心急。先正常往来,刷熟悉度,让对方也慢慢体会出她的善解人意,说不得能逐渐增加信任,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时近中午,赵夫人热情留饭,其实按照以往长公主的习惯肯定客气推辞,转身就走的。
今天,安如昔竟然没推辞,而是本着多刷存在感的念头,顺坡下驴压根没想走,坐等着开饭。
赵夫人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平时廖尚书和两位公子白天都在衙门公干,午饭通常都不回府用。赵夫人一向吃素,注意保养身材,午饭用的很少,也不和其他女眷孩子们一起。结果今天长公主突然要留下吃饭实在措手不及,听说长公主饭量比寻常人大而且顿顿不离肉食,若是以府内其他女眷寡淡的家常菜充数,未免显得有些失礼。她急忙吩咐人按照招待贵客的那套标准翻倍的饭量加急现准备。
当然也不能让长公主殿下眼巴巴干等着,赵夫人急中生智想起来府里养了一年多的那个乐伎。那个乐伎叫什么名字她有点记不清了,可好像正是南唐去年送来的贡品。当然长公主未必喜欢欣赏高雅琴曲,不过那人原也是南唐宫中豢养的乐伎,说不得能讲些南唐宫廷旧事,满足长公主的好奇心。
第9章 01贡品-09
安如昔听不懂古典曲乐,也欣赏不来扶风弱柳一般娇滴滴的美女,那南唐乐伎梨花带雨咿咿呀呀斯斯文文弹唱了半天,安如昔听得昏昏欲睡,若不是因为肚子饿,强撑着等开饭,早就睡着了。
“先别唱了,你还会什么别的才艺?”安如昔实在不忍继续消耗自己的清明神智,赶紧打断了靡靡之音。
赵夫人赶紧出言提示道:“听说你曾是南唐皇宫的乐伎,记得是去年才被作为贡品送来大雍的吧?”
安如昔眼睛一亮,顿时清醒了不少。这么重要的情况怎么不早说?早说她就先聊五块钱的天,不必受那些曲乐荼毒了。
赵夫人一看长公主的兴致来了,立刻套话道:“既然长公主殿下不喜欢听曲,那还不如让这乐伎讲讲南唐的见闻。”
“对,我早想问问南唐皇室都什么情况,你在那边皇宫中可有什么新鲜趣事。”安如昔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乐伎。
乐伎怎敢与贵人的眼神相对,连忙放下了手里的古琴,伏跪在地,垂了头毕恭毕敬回答道:“奴婢原是南唐教坊里长大,四年前被选入宫里,平素只在规定的院落练琴练曲,统共没有几次为皇家表演献艺。”
“这么说来你并不认识南唐那几个皇子了?”安如昔略有一点失望。不过她并不责怪旁人,毕竟对于皇家贵族,教坊出身的乐伎简直算不得人,仅是消遣的物件。别说是唱曲的,便是有名份的妃嫔,或许一辈子住在皇宫里,也只是住着,从未见过天子容貌。再者十来岁的皇子们按道理应该有单独的居所,不会与后妃以及那些下人们混居。
那乐伎唯恐得罪贵人,支吾半天才似乎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地答道:“倒也不全是,奴婢身份卑微,自然是不敢直视天颜,并未见过南唐皇帝真容。但是南唐的皇子,奴婢还真认识一个。”
赵夫人不免也好奇道:“你可别说,你认识的那位是南唐四皇子唐余。”
乐伎满脸惊讶,赶紧奉承道:“夫人莫非能掐会算,怎么猜的如此准?奴婢虽然不知四皇子姓名,不过应该是四皇子无疑。”
“你既然身份卑微,平时圈养在固定的地方不能随意走动,怎么又能认识四皇子,还敢如此肯定呢?”安如昔质疑了一句,“说谎可不能讨我们欢心的。”
乐伎被安如昔周身散出的寒气吓得体若筛糠,说话都有点颤抖,结结巴巴了一阵才理顺气息讲道:“奴婢怎敢随便乱说。那时听闻四皇子刚刚回到宫中,圣上指派了一些名师教导四皇子习文练武。当然琴棋书画这些才艺也要涉猎一二,奴婢的师傅最擅长演奏古琴,便被指定为四皇子的曲乐教习。奴婢沾光为师傅捧琴,在师傅为四皇子授课的时候,随侍左右。也能算是认识四皇子吧。”
“那么四皇子琴艺如何?”安如昔回想着当时唐余一脸淡漠自称只会吃喝玩乐的言辞,总觉得他是敷衍推脱。
乐伎犹豫了一下,如实答道:“四皇子接触曲乐时已然十四岁,师傅原本也没指望四皇子能像自幼学琴的乐师一样娴熟弹奏,只先从最基础的识谱教起。然后是一些简单指法,更侧重是教四皇子如何欣赏曲乐,讲一讲历代名曲名琴的典故。谁料四皇子在琴艺一道悟性极高,奴婢这样已经算是有天分的练习三五遍才能学会的曲子,四皇子只用听一遍就能原样弹奏,除了指法生涩,却能轻而易举融情入境,自有一股风雅。师傅当时欣喜若狂连连称赞,不过四皇子却叮嘱师傅和奴婢不要将此事告诉旁人,对外还是装作初学者的样子,甚少在人前演奏。”
安如昔仿佛领悟了什么。
赵夫人却装傻,继续探问道:“你觉得四皇子这是何意?”
乐伎以自己仅有的见识,推测道:“或许曲乐只是小道,他堂堂皇子学了无非是用作消遣,会不会好不好都不影响大局。再者若是让旁人知道他弹琴天分高,日后岂不是总让他表演才艺,那多累啊。”
“你可知四皇子如今也被南唐当作贡品送来了大雍?”安如昔冷冷插了一句。
乐伎木然摇头,眼中难掩惊讶和惋惜之色,却不敢再多问什么。
安如昔仿佛听见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她心底隐约也有一丝怅然,可是开口就忍不住阴森嘲讽道:“想必他这会儿该庆幸自己学过弹琴,总算是有一技傍身,能混口饭吃了。”
唐余从噩梦之中冻醒过来,筋脉痛楚算是渐渐适应了,无端端却心底一寒。昨晚光顾着给那管笠挖坑了,一时兴起顺嘴说了连篇谎话,也不知道何时就会被长公主戳穿。那凉薄的长公主看起来并不好糊弄,该如何才能让她发发慈悲高抬贵手,容自己好过一些呢?
长公主见面二话不说就用独门手法封了他的内力,是笃定他会武功,打算以绝对武力压制,让他丧失反抗的凭依么?那么昨晚为何不将他弄醒,继续审问呢?竟然如此大方给他时间,容他缓口气?
唐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点点挨到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房子里,又缓了几口气,才将几乎冻僵的身体裹入破被子,躺倒在发霉的褥子上。
唐余默默运气调息,那一丝内力并未增长多少,依然柔弱到无法行完一个周天,果然没有内力护体,北方的寒冷实在难熬。没指望短期内能弄来碳盆,好歹该想办法烧一些热水润喉,暖暖身体。这么荒僻的院子少有人经过,他若是不小心得了风寒,发烧昏迷,没医没药没吃的,怕是冻死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身体虚弱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唐余不想继续睡觉做噩梦,于是就强迫自己换位思考,研究一下长公主的行事作风。
这位长公主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样,除了蓄养男宠的恶名凉薄冷酷的性情之外,还比他想象中思维更缜密行事更小心武功更高强。而且,如果她千方百计打探他的旧伤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为的是逼迫他露出底线,那么可以说长公主这一局非常与众不同的……高明。
长公主安如昔的外祖父廖文峰算是大雍的隐形皇帝,作为顾命大臣之首,能轻而易举左右少帝安如彦的决策,可谓权倾朝野。廖文峰两个儿子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兵部,廖文峰本人又是户部尚书,这几个重要衙门里都有廖家的根基人脉,对于南唐的情报想必不难知晓。
所以就算长公主不学无术惯了,若真想了解他这个南唐四皇子的“真实”消息,或许可以轻而易举从她外祖父家里知悉。退一步讲,长公主没那么多闲工夫去研究这等小事,那府里侍卫长管笠也有路子去代为查证。
唐余默默祈祷,能留给自己喘息的时间多一点,大雍这里得到的南唐消息最好只是表面上那些。毕竟像他这种默默无名的皇子,南唐有不下十来个,大雍哪有那么多资源对每个皇子都去关注研究呢?无非是重点盯着太子和荣王、项王,其余未成年皇子大面上收集一些基础情报,若是对谁有兴趣,再加派人手去了解才符合常理。
唐余又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南唐皇宫中的行为,似乎并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简直可以说十分平庸。十四岁被接回皇宫,按照其余皇子的课程恶补礼乐诗书弓马骑射,但是文武师傅都晓得他在皇陵长大一直无人教养,几乎什么基础都没有,自然只要他能学会一点皮毛,平素做做样子充数就行,从没有人指望他可以短期内就样样精通。
唐余也乖乖配合扮演着没见识的样子,只表现对吃喝玩乐的兴趣。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曾经博览群书关心时政,甚至偷偷游历过南唐主要州县翻看县志卷宗,恐怕比一品大员还熟悉地方上的真实情况;他也不想显露武功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更多的隔阂防范。他只需安安静静不被打扰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充分利用在皇宫中的时光,每晚溜去皇家藏书楼,看看那些落满灰尘的治世典籍、将那些绘制精良的地图及各地布防熟记于心,顺便了解一下处在帝都权力顶端的父皇和兄弟们的性情。
可惜了解的越多,越是失望。南唐的腐朽不是地方上利益勾结层层相护的贪官污吏,而是顶层这些人从根子上自私自利罔顾民生,日日笙歌纸醉金迷,早已烂透了。
朝堂之上外戚横行,明码标价卖官授爵,父皇却沉迷酒色数年未曾理事连朝堂上的大臣都认不全。兄弟们只盯着储君的位置明争暗斗。皇宫之中白天鸟语花香,一个个衣冠楚楚高谈阔论,实际上每晚都有冤魂枉死,仿佛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唐余若表现出半分清醒自怜或一点与众不同,怕是早就被群起攻之,打压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他唯有忍耐真性情沉入泥沼,随着大流装疯卖傻。
果然先生说的对,不亲眼看看、不亲身感受是不可能理解这种苍凉和无奈。
把那些贪官蠹虫统统都杀光么?甚至杀父弑兄六亲不认肃清朝野,哪怕背负骂名,就能真的力挽狂澜拯救这个国家么?
唐余明白治理天下并不能依靠一己之力,他需要更多清醒的有识之士共同努力,披荆斩棘抛家舍业为破旧立新之事。更何况,他若名不正言不顺篡位而来,逆天行事,未必会得愚忠之士和民间舆论的认同。
那么他管不了,难道不能躲开么?眼不见为净,天地之大,以他的本事何愁无处容身?
先生却严肃地问他:“你当初吃了那么多苦,几乎拼了命学了这一身本领,只为了救你母亲一个么?”
“先生,我已经知道母亲的病是绝症,这世间恐怕无人能医好她。我现在无非是四处搜集一些灵丹妙药,努力让她能相对舒服的多活几日,将来体面的离去而已。”唐余记得自己当时这样回答,“至于南唐,也是如此苟延残喘,如风中残烛,从内力腐朽根本经不起折腾,真的还有救么?”
“有。这办法还是你小时候提的。”
“先生,您不会说的是那个办法吧?那不过是我年幼无知一时戏言。”
先生尊尊教诲道:“你现在已经不年幼了,再顺着那个思路仔细想想,说不得能化劣势为优势,未必没有一点成功的机会。”
第10章 01贡品-10
唐余昏昏沉沉熬到下午,饿的心慌,可惜现在的力气都不够去房间外弄碗加盐的冷水。他无端又开始期盼长公主最好早点意识到被骗,早点再来“看”他。只要长公主不是一上来便狠揍,但凡容他说上一两句话,说不得能有转机。
正盼着呢,长公主还真就来了。
这一次青天白日的,不是飞檐走壁跳进院子,安如昔让侍女拎了一个精美的食盒,跟着她一起来了。
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阳光洒在院子里,哪怕是荒草丛生,也没有了夜晚的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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