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昔憋着一肚子气,却为了不穿帮面上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她吩咐侍女将那食盒放在廊下,打开盖子。
无非是一碗白米饭,几碟貌似吃剩的青菜,没有半分荤腥。可是热气腾腾,散着烹制过的食物特有的香气。
唐余早就闻到了,不过他的体力仅仅能支撑翻身坐起,根本走不到屋子外边,那还不如继续躺着装晕。
安如昔站在食盒边上,冷冷说道:“唐余,我知道你醒着。能动就过来,将饭吃了。我有事问你。”
长公主的语气波澜不兴,单纯凭这几句话还无法判断她是否已经知道他说谎的事。被饭食引诱的唐余难免有些心动,要不然强撑着走出去,这种天气热饭放不了一会儿就凉了。除了烤老鼠烤蛇,他有多久没有吃过一口正经热饭了?
“烦请长公主殿下,使人将饭食送进来,或者将在下带出去。”唐余多了一个心眼,这种时刻不能由着长公主发散思维随便处置,他抢先给出两种选择,起码都是自己能忍受的范围。
安如昔显然并没有顺着唐余的思路走,她打了个手势,一个影卫立刻出现在她面前。她吩咐道:“把唐余拖出来,拴在那边树上。别离太远,也别让他能够到食盒就行。”果然积分再度飙涨。
唐余对长公主的认知没看到上线,不过底线再次被刷新。
如果是前两日,安如昔可能会稍微温和一些对待男主,只是昨晚唐余睁眼说谎,今天又听了那乐伎讲唐余天资不凡琴艺高超,一而再再而三让她实在忍不住想揍人的冲动。反正她是大反派,她虐男主才顺应剧情不会穿帮,她何不假公济私先爽一把出出气。
系统弱弱提示:“你的主线任务还有洗白,还有拯救男主什么的,安如昔你还记得吧?”
虐男主,不妨碍洗白自己吧?安如昔有恃无恐为自己找理由。男主黑化度又高了几分,不趁着他病弱整治他,一旦让他缓过来,她恐怕就要遭殃了。
当然安如昔也想过与男主和解,有条件的和解。前提是男主要先给她一点信任,说点实话,给点实在的利益退让一下吧?
“今天我去姥爷家,遇上个叫丝竹的乐伎,听说是去年南唐送来的贡品。”安如昔盯着被影卫粗暴拖出房间,用绳子拴牢吊起在院中树上的唐余,“你猜她讲了什么?”
唐余心中一寒,比赤着上身吹冷风还凉。当年故意留下的破绽,这么快就被长公主查到了。是长公主运气太好,还是人家手段本来就高明?
“长公主殿下想听在下讲什么,才肯赏赐饭食?”唐余服软示弱,不服软不行啊,手腕被绳子捆着生疼,偏只能脚尖点地勉强支撑,一旦体力不支,身体重量都在腕子上,铁定要磨破皮肉,内力用不上的时候抓东西弄吃喝都需要更多体力技巧,腕子上的伤不容易养好。
“你以为丝竹讲了什么?”安如昔语气越发阴森,明晃晃日光下都泛着冷意。
唐余眯起眼睛,俊秀的眉毛轻挑,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不太重要的事情:“在下猜猜,她不会是说在下会弹琴,还弹的比她好吧?”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安如昔质疑道,“既然你会弹琴,为何之前说不懂什么才艺,存心诓骗我呢?”
唐余并没有按照安如昔的猜测自辩,只平淡答道:
“那时在下刚回宫中,没什么见识,看丝竹年轻貌美身份又低,就想趁着上琴课的时候占她便宜,还与别的兄弟打赌不用身份压她,就能让那乐伎心甘情愿喜欢上在下。丝竹痴迷曲乐,别的事情一概无法打动她,在下就私下恳求她师傅,当着她的面夸赞在下天资高。
其实在下只会一首简单曲子,那曲子还是偷偷苦练了多日,只等练好的那天再串通一气表演卖弄一番,果然换来丝竹的崇拜仰慕之情。在下赢了赌注,后续自然不敢托大露馅,便叮嘱丝竹莫要在人前提在下的‘本事’免得日后麻烦。她胆小自然不敢忤逆,她师傅又是知道内情的,绝对不会对其他人吹嘘在下‘天资’高。在下得手没多久就玩腻了,又换了新目标。好在那丝竹被当作贡品送来大雍,宫里也没人再提这等小事。”
纨绔皇子,青春少年,导演一场撩、妹的把戏,若是说给一位真公主听,声情并茂娓娓道来,这故事倒没有什么破绽,还颇有一些新意。可惜安如昔怎么会信一个从没对自己讲过实话的人呢?再者唐余身为虐文世界的男主,怎么可能真平庸真纨绔?
系统赞叹道:“安如昔,没想到你的分析能力这么强,果然与聪明人多相处,有利于智慧水平的提升。”
安如昔委屈吐槽道:“为什么男主不信我,为什么他总骗我?”
系统不免费解释这么白痴的问题。
其实唐余也有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长公主会怀疑他不平庸,父皇沉迷酒色,南唐二十几个皇子多为庸碌之辈,多他一个不多。便是先生都说,大雍长公主远离朝政,整天闷在府里与各色美男吃喝玩乐,毫无建树简直是标准的废柴。若没有她姥爷和亲娘撑腰,早该远远发嫁出去,省的浪费皇室米粮。
莫非先生也会看走眼?难道长公主也是平日里装样子掩人耳目,实际上胸怀大志图谋天下之辈?只有她不简单,与他是同类,才会第一时间看穿他的把戏吧。
安如昔如果知道唐余这么高看她,她一定美的冒泡。实际上她仅仅是为了完成系统支线任务,获得大量积分,兑换一些必要的生存信息!两眼一抹黑,到处被人敷衍、被人骗,身为新手大反派真的没有安全感。
“把那首曲子给我弹一遍。”安如昔绞尽脑汁想了个办法测试唐余是否说谎。虽然她并没有曲乐的系统知识,可是网上视频那么多,大师经典演绎现场版她还是见过的。
“没琴。”唐余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望着食盒上已然消散的热气,有些心疼。
安如昔问侍女道:“我那里有古琴么,取一把来。”
侍女小声答道:“回禀殿下,您一向不喜欢把玩这些,府里少有收藏。”
安如昔灵机一动道:“没人送礼给我么?你去库房找找。”
侍女也算是服侍长公主的老人了,见识广博,提醒道:“长公主殿下,旁人都知道您不喜欢乐器,少有单独送礼送这个的。只是好像此前薛府送来一个俊秀乐师,琴弹的不错。”
“哦,那正好,将那乐师和琴一并带来。”安如昔对影卫使了个眼色。
一贯执行力超强的影卫此刻却停滞了身形。
“怎么了?人没在府里么?”
影卫硬着头皮毕恭毕敬提醒道:“差不多半年前某个夜晚,您召幸那个乐师,此后属下再没见过那人。”
安如昔不知道原身还挖了哪些大坑,不过只能默默为那乐师点蜡了。怪不得没什么印象,她尴尬地嗑了两声,故作淡定道:“人就算了,琴还在吧?”
影卫仿佛已经习惯了长公主的做派,虽然不能肯定琴还在不在,总之是快速执行命令,飞身而去。其实那乐师的住所并不远,与唐余这院子隔了一个院子。影卫身手敏捷很快折返,手里捧着一把满是灰尘的古琴。
“唐余,这琴你看能用否?”安如昔貌似和颜悦色问了一句。
唐余心说只要将他的手腕放下来,弹琴就弹琴。想将琴弹好听了不容易,弹的让人不想再听第二遍,对他而言简直轻而易举。
安如昔也防着这点,特意提示道:“好好弹不要错失机会。如果我听着满意,你才有饭吃。”
“在下只练过那一首曲子,而且这几年也没再练习……难免生疏。”唐余跪在地上,揉了揉已经渗血的手腕,手指上冻疮发作又痛又痒,寒冷天气身体僵硬,实在没有余力和心情,演奏曲乐。他下意识搓搓手,对着掌心呵气。
安如昔心内一软,才想起唐余被她封了内力,虽然白天不算太冷,可是赤着上身没有内力护体,的确难熬。她对侍女吩咐道:“你去找一找昨天我赏他的衣服,帮他穿上。”
“能否让在下先吃点东西,或者喝口水?”唐余在侍女的服侍之下穿好了华美衣服,得寸进尺挑战长公主的底线。
安如昔冷哼了一下,目光如刀狠狠剜了一眼唐余,压根没想答应。
唐余便不再废话。
他毫不吝惜用华美衣袖将那古琴上的灰尘拂去,调试琴弦。这琴的材质并不算名贵,雕刻花纹虽然古朴却未见名家印记,想来只是一把不入流的琴。偶然摸到琴底的花纹,有异样凸起。唐余小心掩饰着自己的惊讶,将琴底裹在宽大的袍袖之中,顺着纹路轻轻旋动凸起,果然这里藏着一条窄窄的暗格。
这琴,并不是普通的乐器。
如果暗格之中藏了暗器或者毒药,就会成为一把杀人利器。可是如今暗格之内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怪不得那位琴师会消失。说不定这琴的秘密长公主早就知道,故意丢给他试试他的眼力,考验一下他的态度立场。他该如何做才能取信长公主呢?还是省省心,继续装傻,先好好弹琴,混一口饭吃?
关键是,好好弹琴了,真的能获得吃食么?那位凉薄的长公主殿下说不定还有后招等着他。
第11章 01贡品-11
管笠赶回长公主府里的时候,听说殿下从廖府回来啥事都没干,直接就去了唐余住的院子,到现在没出来,他心中难免有点小嫉妒小委屈。不过转念又一想,说不得长公主殿下是去审问唐余的,毕竟那唐余没说实话。
如今他倒要看看唐余有多硬气,他已经从兵部那边了解到了很重要的信息,说不得能让唐余老实交代,乖乖服软。
还没走到院子里,在夹道这一头,管笠就听到了古琴的声音。长公主殿下是从来不碰乐器的,半年前薛府送来的那个乐师倒是会弹几首时下流行的曲子,可是自从某晚被长公主殿下召幸后人已经不见了。管笠倒是学过一些基本的曲乐知识,曲子是什么名字他一时分辨不出,况且弹琴之人演奏并不流畅,甚至时断时续偶尔走音,像是曲谱都记得不熟,指法生涩。
不会是那位唐余在硬着头皮弹琴取悦长公主殿下吧?若真是他弹的,那么从兵部得来的情报似乎就不太准确了。
安如昔看到管笠来了,那阳刚俊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猜他或许从兵部真有什么收获。正巧她也无法继续忍受不成调的琴曲,赶紧叫停。
哪怕只是随意拨动琴弦,那也是要消耗体力和精力的,尤其手指有伤的时候更是苦不堪言,唐余见长公主摆手,他自然是赶紧停下,顺势靠在一旁大树上歇着,实在是跪不住了。
“殿下,可否赏赐饭食?”唐余小心翼翼地试探。
“弹成这样,还有脸吃饭?”安如昔叱责了一句,积分涨了一点。她心说要不然还是直接一点演好反派的本职工作,每天有事没事虐虐男主,虽然不能短期瞬时提高大量积分,好歹也是能有收益的。
唐余厚着脸皮解释道:“在下有几年没练琴了,何况伤痛交加手都冻僵了,自然曲不成调……”
这番话让管笠都听不下去了,他对安如昔行礼之后,理直气壮质问道:“唐余,你怎么还有胆子说谎?我从兵部那边问来情报,说你在南唐皇帝五十大寿的寿宴上,亲自弹奏一曲惊艳四座。那时你十五岁,被接回皇宫学琴还不满一年。明明天资超凡精通此等卓越才艺,还敢诓骗长公主殿下,是何用意?”
唐余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惊慌,反而一脸落寞轻轻叹息,淡淡道:“在下只会弹那一曲,练了将近一年才堪堪能当众演奏。这中缘由在下刚才已经尽数禀明长公主殿下。至于在父皇寿宴上献琴曲,那是在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比较特别的贺礼。别的兄弟财大气粗,多是花重金置办天下奇巧之物。在下生母早逝,虽然寄养在嫡母姜皇后名下,不过一应花销都是按照寻常皇子开支,平素里与兄弟们吃喝玩闹人情往来根本没攒下多少余钱。于是在下被逼无奈,只能投机取巧,打算故技重施,亲自弹琴献上一曲以表孝心。若是操作得宜,再收买那琴师适时夸赞一下在下的曲乐天资,说不得能取悦父皇。”
安如昔将征询的目光投向管笠。
管笠微微点头,代为解释道:“殿下,属下从兵部那里查到的情报,有关四皇子唐余最有名的就是寿宴献曲一事。”
唐余却说道:“这事情还有后续,不知管侍卫是否清楚?”
“除了弹琴不错,难道你还会干别的?”管笠反问。
唐余眼神哀伤,唇畔泛起一丝苦涩笑容:“倒不是还会别的才艺。其实那一日的曲子并没有弹完,琴弦就断了。父皇视此为不吉之兆,很是不悦。在下的几个兄弟冷嘲热讽添油加醋,母后便听信谗言以为是在下的过错,随便找了借口将在下赶出殿堂,鞭打一顿罚了几日禁闭。从此以后在下就再也没碰过琴。”
管笠完全被唐余特意营造的气氛感染,沉浸在这个悲伤的故事中,自作聪明的脑补道:“那琴弦不会是被旁人使坏,故意做了手脚,才害你……”
安如昔却因着有系统傍身,又常看晋江文学网的小说,见多识广。对唐余这番说辞并不能尽信,不过也暂时挑不出明显破绽。唐余这些话前后呼应,即解释了琴艺高超的传闻,三言两语还顺带着描绘了他在南唐不受宠的艰辛生活。不仅打消了管笠的怀疑,甚至还试图以此印证当初他交待的所谓没学过什么才艺的“实情”。
如果这些都是唐余刻意隐瞒,那还真是逻辑严谨,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设计。便是南唐皇室之中也未必有几个人清楚真相吧。所以大雍很难能获得准确的情报,一切可以探听到的消息都是被修饰过的表象。
“管笠,你还知道什么别的情况么,关于唐余的。”安如昔问了一句。
管笠凑在长公主耳边,轻声答道:“殿下,属下的确还知道些别的情况,请容属下单独向殿下回禀。”
安如昔故意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像是已经拿捏到了眼前半死不活的唐余的关键痛脚,只吩咐道:“将餐饭和琴都留下,让四皇子缓上半日,说不得就能练好了曲子,想明白该如何回答我的问题了。”
唐余看着长公主带人离去,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伤痛的颤抖,头也一阵眩晕。实在是体力严重透支,他也暂时没精力琢磨管笠到底知道了什么情报,对于大雍情报系统的效率和准确度他并没有太深入的认知。他只是静静靠在树旁,默默调息,缓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有力气挪到食盒边上。
这会儿饭菜早已凉透。唐余并不介意,有吃的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将几盘剩菜都折兑到米饭碗中,拿起筷子,也不管咸淡干冷,用最快的速度全都吃光。吃完了之后仿佛又生了几分力气,他一步步挪到井边,那里还有半桶冰冷的井水。他拿饭碗舀了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含在嘴里,等着温热一些了,才咽到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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