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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妻——阮阮阮烟罗

时间:2019-12-26 09:47:02  作者:阮阮阮烟罗
  赵东林心中不解了一阵儿,见圣上抬起头来看他,像是想问什么的样子,忙躬下身子,等着聆听圣问。
  但等来等去,圣上却什么也没有问,如常膳罢后,又处理了几件下面新递的朝事,沐浴更衣上榻,也没有为了显示“独宠”贵妃,召传贵妃娘娘来盖被聊天,就这么一个人,在榻上翻来覆去。
  赵东林听着帘内这动静,心里头更是不明白了,他暗想圣上今日不是见过楚国夫人、尝过鱼水之欢了吗,怎还这般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难道今日幽篁山庄那一会,圣上只看着没吃着?!可不对啊,清波榭内榻上凌乱的痕迹,可是真真切切地昭示着,圣上今日应挺狂野尽兴啊……
  赵东林想不明白,心里头默默琢磨了一阵儿,听帘内圣上忽地出声:“传郑轩来!”
  专问圣躬的太医郑轩,夤夜赶至建章宫天子寝殿,见圣上人盘腿坐在龙榻上,看了屈膝行礼的他一眼,一摆手让他起来,并让赵总管等人都退下。
  郑太医遵命起身,恭声问道:“陛下深夜传召微臣至此,可是龙体不适?”
  榻上的圣上却不说话,只一双沉冽星目,默默地望着他,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被一朝天子这般凝神望着,郑太医真是压力山大、背后汗流,他在心中飞快暗思自己最近可有行差踏错之处,可想来想去,实在没有。
  从前太后娘娘曾私下召问陛下龙体状况,因圣上纯孝侍母,他也无法违抗太后娘娘的旨意,遂曾如实告知太后娘娘,圣上知道此事后,严厉斥罚了他,他也知道自己做错,天子龙体状况乃是机密,他郑轩是御前太医,岂可将天子龙体状况,私泄他人!
  从那以后,郑太医行事小心谨慎,纵是太后娘娘问起圣上身体,他也要先暗中请示圣上如何说,然后再回禀太后娘娘,再无任何行差踏错之处,圣上这般深夜召他来此,又这般阴沉沉地看着他,到底是所为何事……
  当今圣上并非刻薄寡恩之人,但能从昔日激烈的夺嫡之争中,杀出一条血路,入主东宫,成为大梁朝的新天子,圣上也并不是事事宽仁的君主,郑太医被圣上这般瞧了半晌,整个人如在油锅中熬煎,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打算先跪了再说,他双腿刚软地要倒时,终于听见圣上开了金口,嗓音低沉地问:“……朕的身体如何?”
  郑太医忙躬身道:“陛下龙体康健。”
  圣上的声音似是有些狐疑,“……果真?”
  郑太医点头如捣蒜,“果真!陛下有上天庇佑,龙体无恙,福气绵长。”
  圣上默了默,又问:“……那为何朕至今仍无一子半女?”
  天子日常召幸记档,郑太医都有看过,他心道薄施雨露,怎能指望瓜果繁茂,口中委婉提醒道:“……陛下广施雨露,后宫妃嫔,自然有孕者众。”
  圣上又默了默,接着道:“……贵妃曾经有过身孕,可她腹中的孩子,却没能活着来到人世……”
  郑太医听圣上言下之意,大有将那孩子无法平安降世的不幸,往他自己身上揽的趋势,忙出声宽慰道:“贵妃娘娘腹中龙裔不幸,乃是因龙裔在贵妃腹中后天有缺,与陛下无关……”
  深深的自我怀疑,像藤蔓紧紧缠住了圣上,他这三言两语,无力将那些藤蔓拨开,圣上仍是眸光幽沉地望着他,缓缓问道:“……朕……朕……”
  这短短的一句,圣上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问出口,末了微坍了双肩,重重朝他一挥手道:“罢了,无事,你去吧。”
  郑太医心中虽然困惑不解陛下今夜这是怎么了,但他也不想窥探圣心,听了这话,如逢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退守殿外的赵东林,目望着夜色中郑太医远去的背影,暗道圣上今晚这一出出的,实在是怪得很,但圣上的事,只要与楚国夫人有所沾染,有哪件不怪呢?!
  圣上在天下人面前,是英明宽仁的江山之主,在满朝文武面前,是杀伐决断、不怒自威的年轻天子,在太后娘娘面前,是事亲至纯的孝顺儿子,在容华公主面前,是对亲妹宠而不溺的兄长,在后宫妃嫔面前,是温和而又淡情的夫君,这些年来,一贯如此,直到楚国夫人的出现。
  但凡面对楚国夫人,以上这些,就通通不复存在,圣上在楚国夫人面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种种温柔小意,自不必说,赵东林有时在旁瞧着,都觉得若将圣上比作犬类,那圣上每每见着楚国夫人,就好似有尾巴要摇起来了,这等情景,莫说让朝臣后妃来看,就是让太后娘娘亲眼看见,怕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自己怀胎十月的亲生儿子……
  赵东林想着想着,心中淡淡一哂之后,便是无尽隐忧,这等情景,怎能让人瞧见?!
  圣上与楚国夫人的这段风月秘事,于世俗来说,是伤风败俗的孽缘,若有被揭开的那天,不知会惊起怎样的滔天波澜,只能这么暗埋下去,使之永远不见天日,才是最好。
  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盼圣上在这堵墙透风前,已渐渐腻了此事,断了对楚国夫人的心思,如此或才可永保安宁……
  赵东林心中所想的,也正是如今温蘅心中所盼的,早些腻了吧,如此或还可将这道丑陋不堪的伤疤掩埋起来,粉饰太平地过这一生,如若此事被宣诸于众,她无颜见太多人,不仅仅是对不住明郎,也会连带辱没温氏门风,届时她当如何自处,明郎当如何自处,还有哥哥、父亲、皇后……那将是一场灾难,一场拿命都洗不干净的毁灭性灾难……
  她又怎能允许这场或会爆发的灾难,再多一个孩子,一个苟合所生的孩子,一个或许连生父都不明了的孩子……
  在回明华街家里的路上,温蘅令碧筠坐在车厢外驱车,接过车内春纤捧来的茶水,服下一枚乌黑的丸药。
  暮时的街市人声喧哗声中,马车平稳行进,药丸的苦涩味,在舌尖弥漫不散,温蘅望着手中的碧瓷小药瓶,想着之前明郎附耳笑同她说,想与她生个孩子,想着明郎畅想未来儿女绕膝时,眸中所闪耀的神采飞扬的明光,更是心乱如麻,手攥着碧瓷药瓶,就像是将自己的心,紧紧攥在手里,憋闷难受地几要喘不过气来。
  她阖上双目,任自己沉浸在浑浑噩噩的黑暗中,以借此获取些许喘息之机,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的瞬间,即有一声熟悉的清唤,在外响起。
  “阿蘅!”
  是哥哥……温蘅收起药瓶,睁开眼离开黑暗,手揭开车帘,见哥哥就站在马车旁,暮光下清如霁月,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温蘅躬着身子走出车厢,搭上哥哥温暖有力的手,温羡一边扶她下车,一边道:“我也是刚到,还没进你家大门,就见碧筠驱车回来了。”
  他随口问道:“去哪里玩了?”
  温蘅微咬了咬唇,轻道:“……去京郊山中赏枫……”
  温羡看妹妹身子虚软无力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细细的,伸手轻触她的额头,关切问道:“可是在山中受凉了?”
  温蘅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温羡笑,“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玩起来就不知倦,等到疯够了,走不动路了,才知道力气用过头了!”
  他话中虽略含责备之意,实则看妹妹能像幼少之时在琴川那样肆意舒心地游乐,心中感到高兴,温羡想,明郎携她搬离侯府,或也真能带给妹妹新的生活,如今这般远离华阳大长公主,无拘无束,自自在在,倒也很好。
  如此感叹的同时,温羡心中也很清楚,现下的安宁自在,都只建立在华阳大长公主的沉默上,一旦华阳大长公主突然发难,现下所有的一切,又都会被摧毁,唯一能真正护阿蘅一生无虞的,正是华阳大长公主如今所倚仗的。
  这些心中所思,温羡不会在妹妹面前说,只边与她一同往宅内走,边笑着同她追忆道:“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年重阳节登高祈福,我们一起去了小寒山,你走走停停,坚持要登山顶,等到了山顶,力气也彻底使完了,是哥哥背你下山的……”
  温蘅记得此事,她那时小,以为“登高祈福”,一定要攀登到最高处,为家人祈来的福气才最大,所以坚持要登山顶,结果到了山顶,力气使尽了,还没来得及祈福许愿,她人已直接困倦睡去了……
  若放在平时,温蘅将与哥哥笑语追忆往事,可她刚从幽篁山庄回来,心思郁结,实在没有这心情,遂只勉强朝哥哥笑了笑,跨门槛时,还因心神不宁,脚下不小心绊了下。
  这一绊,身子一弯,袖中未系带的蘅芜香囊落到地上,囊内那道“蘅”字红色剪纸,也跟着摔了大半出来。
  一旁的温羡低身将香囊并剪纸捡起,见这道“蘅”字剪纸,剪得有些歪扭,刀工粗糙,应不是出自妹妹之手,然却被妹妹细心珍放在这随身的香囊内,几是肯定地笑问道:“这是明郎剪的吧?”
 
 
第55章 酒醉
  温蘅眼望着哥哥手中的香囊剪纸,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这在温羡看来,却是妹妹默认了,他含笑将这道剪纸收回香囊中,将香囊系带抽系好,交还给妹妹,笑着道:“虽然剪纸手艺尚待精进,但这心意,重如泰山。”
  妹妹对此还是没说什么,只将这香囊收起,挽着他的手臂问道:“哥哥晚膳想用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之前他来明华街这里,妹妹定要下厨炒上两三个小菜,今日却不亲自动手,看来确是赏枫游玩太累了,温羡也不忍妹妹劳累身子,遂随便说了几个菜名,与妹妹一起,至花厅小坐闲谈。
  兄妹二人闲话了没几句,府内程管家躬身来报,“夫人,刚刚侯爷派回来的人说,侯爷今晚有宴需赴,大概要到半夜才能回来,让夫人您先用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温蘅道:“知道了。”
  程管家垂首退下,温羡问妹妹道:“明郎常不回来吗?”
  “也没有”,温蘅道,“十日里有两三次吧,他是男子,在朝为官,免不了有些应酬,不比我在家无所事事,清闲享福。”
  温羡笑,“若我的妹妹是男儿,定也能中举为官,身着紫袍,头戴玉冠,是能引得满城女儿芳心暗许的清俊紫微郎。”
  温蘅浅笑道:“可是是女孩呢。”
  “是女孩,就该享一世清福,万事不挂心,自自在在,舒心地过”,温羡轻握住妹妹的手,望着她问道,“阿蘅,你现在过得高兴吗?”
  温蘅对望着哥哥眸中满满的关切与期盼,将万般阴暗心绪,都沉沉压在心底,唇际绽出浅浅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不多时,仆从来报,道饭菜已经备好,温蘅与哥哥同去用膳,见膳中有一道火腿鲜笋汤,是哥哥素日爱吃的,便执一白瓷小碗在手,亲自帮哥哥舀盛鲜汤。
  温羡怜妹妹今日体乏,道:“我自己来就好。”
  温蘅仍是坚持自己舀盛完,又夹了数片鲜笋火腿,泡在金灿灿的汤汁中,双手端至哥哥面前桌上,轻笑道:“这些事,还是女儿家来做为好,哥哥身边,是不是也该有人了?”
  温羡正欲夹笋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接话。
  温蘅在哥哥身边坐下,笑望着他道:“我听明郎说,裴相有意将他的第三女,许给哥哥为妻?”
  温羡仍是未语,只将乌箸放下,端起了手边的一杯清酿。
  温蘅却以为哥哥是有些羞提婚嫁之事,浅浅笑道:“我听说那位三小姐虽是庶出,却深得裴相怜爱,为人知书达礼,性情温淑娴雅,在京中贵女里颇有声名,若哥哥心中有意,或是一段锦绣良缘呢。”
  凉凉的酒水灌入喉中,温羡望着手中空杯,淡淡笑道:“是吗?”
  温蘅开玩笑道:“都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兴许冥冥中天意已定,哥哥进京赶考,科举做官,就是为了与裴三小姐,结下这段良缘呢?”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温蘅这无心的一句,正戳中温羡心中的隐痛,他持杯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又在无人知的情况下,慢慢放松,仍是那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静静望着身前的女子,唇际衔着轻淡笑意,轻声感叹。
  “是啊,有缘千里来相会,譬如我的阿蘅,原以为自己会终生不嫁,谁知陛下将年轻的武安侯,外放到青州担任刺史,武安侯离开京城,千里迢迢奔赴青州,我的妹妹,也越过了这千里之距,遇见了心爱的情郎,与他相约执手一生……”
  温羡这无心的感叹,却也正戳中温蘅心中的隐痛,压在心底的愧痛,似要如潮将她淹没,温蘅竟像是不敢直视哥哥双眼,低下眸子,摸到手边的酒杯,倒了满满一盅,灌喉饮下。
  她因饮得太急,酒呛在喉中,低首伏桌轻咳起来。
  温羡忙放下杯子,轻拍她背,“喝这么急做什么,怎么还像第一次喝酒一样?!”
  随着他这句话,兄妹二人都想起了那桩琴川趣事,那时,温蘅年少顽皮,悄悄抱了父亲的藏酒,准备躲起来尝尝这清清凉凉的香液,结果被哥哥给发现了。
  哥哥对她,总是有求必应的,又怎么禁得住她的央求,被她拽着衣袖、眨巴着眼,软语求了几句,即松了口,给她倒了小小的一杯,允她好奇尝尝鲜。
  温蘅此前从未饮过酒,她先是捧杯伸舌舔了一点点,觉得味道尚可,没什么需要害怕的,不懂哥哥为什么只肯给她这小小一杯,豪气干云地双手端起酒杯,在哥哥的惊恐眼神中,就这么灌喉一饮而尽,等到满杯清酿入口,才知这酒味有多浓烈香醇,生生被呛到咳了半晌。
  忆起无忧无虑、恍如隔世的旧事,温蘅沉重的心境,也随之轻缓了不少,她笑叹道:“自从嫁到京城,就再没和哥哥,痛痛快快地喝过酒了。”
  温羡正是满腹心事,也需饮酒浇愁,他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一醉方休如何?”
  兄妹二人当下屏退诸侍,择了几盘下酒小菜,捧了一坛陈年好酒,对坐窗下,把盏笑谈。
  虽然说来说去,都是在追忆幼少趣事,但温羡满腹心事,温蘅又何尝不是,兄妹二人各有所思,面上却都装的寻常,如常笑语不断,只将各自的满腹愁绪,都付诸在一杯杯香醇的清酒中,让不断上涌的绵绵醉意,麻痹平日的清醒,暂时忘记,对酒消愁愁更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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