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燕皇朝中除了天家颜氏一族尊贵,最有权势的两家是徐与萧,两家都是门阀世家,暗中向来争执不休,若那晚出现在果园中的是徐家的人,这事情想都不用想,再正常不过。
可是果园中出现颜若栩与陆垣蛰这两个从没有交集的人,却让萧氏心生疑惑。
陆家是近几年靠军功跻身新贵的外来人,从来没和徐萧二氏产生关联,陆垣蛰不该出现在那里,至于颜若栩就更不该出现了,她是陛下唯一的嫡女,又是个深闺女子,实在令人百思不解。
颜若栩现在该做的,就是抓住他们这一丝疑心不定,她要将这个谎圆下来,不管萧氏最后信还是不信,她都要一口咬死绝不松口。
“皇嫂。”颜若栩垂眸,如同懵懂羞怯的少女,嗔怪地看了萧嘉柔一眼,“你与皇兄从前不是也不认得,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要在那年七夕偷溜出去看花灯,还差点被人群挤散?”
这话出口,就算是隐晦的默认了,颜若栩和陆垣蛰是暗地中互生情愫,出现在果园中可解释为一个巧合,踏青迷路或者无意踏足,都能勉强解释的通。
萧嘉柔注意着颜若栩的神色与动作,一言一行并无破绽,可是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可能性未免太低。
“我记得那年我才九岁,晚上寻不着人的侍卫焦急的入宫禀报,把父皇都惊动了,最后找到你们,居然在河边看人放烟火,哈哈,都不知道家人快被急死了。”
颜若栩接着说起从前的往事,多年之前,萧嘉柔自己也是这样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与心爱之人相会时,那样的心动与忐忑,她也是体会过的。
“是啊,洛禹街每年七夕都举行花灯会,夜晚灯火璀璨,真的很美。”
萧嘉柔抿嘴温雅一笑,不知是信了颜若栩的解释,还是想起自己的暖心故事乱了心神,没有继续围绕那晚的事情追问不休。
她伸手探了探案上药碗的温度,“有些凉了,差人温一温再喝吧。”
“好。”颜若栩点头,唤坠儿端走去小厨房温一会。
萧嘉柔和她再说了一会话,不多时就走了。
颜若栩送她到了中院,抱臂斜倚着朱红的柱子,目送着她的背影。
坠儿捧着药碗探出头来,“据说太子妃殿下有身孕了,不过看这苗条的身形,似乎不太像啊。”
“什么?”颜若栩接过汤药,“你从哪里听来的。”
“似乎是太医院那边的人说的,太子妃最近差人去抓过几味安胎之用的药材。”坠儿看了颜若栩一眼,见她没有责怪自己八卦的意思,继续道:“上个月太子妃还去了观音庙还愿,这消息应该不假了。”
皇兄与皇嫂成婚多年,子孙福薄,膝下还未曾有个一男半女,若真的有了身孕,也是桩好事情。
颜若栩饮尽碗中的汤药,心中却有微微不忍,她算了算时间,按照从前的时间线,这孩子是于新帝登基后的第二个月降世,本该是举国同庆的喜事,而皇兄却十分不喜,没有赏赐恩宠不说,直到孩子满了百日才得赐名,这样一个没有恩宠的孩子,真是可怜。
皇兄与皇嫂向来十分和睦,夫妻两个伉俪情深,怎么后来会到如此境地?颜若栩旋即又自嘲的笑了笑,夫妻间的纠葛和矛盾,从来也只有自己最清楚,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怎么能知晓体会。
夜深了,晚风吹起御书房房檐下垂挂的灯笼,那灯笼轻飘飘的,一下一下在虚空之中飞舞。
御书房内来往的人不少,太子颜黎,徐萧二氏的家主这几日几乎都在,偶尔徐皇后会带着一碗参汤或者燕窝前来,往往只逗留片刻就离去。
乾景帝今日又要宿在御书房,好几日了他都是这样。年轻时作为皇子,他上过战场受过军伤,从那以后身体虚弱很多,需要精心调养呵护。
徐皇后叹息一身,回望着一片夜色中唯一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心中为皇帝的身体担忧不已。
这一战恐怕不能避免了。
今日萦绕在乾景帝心头的疑问与举棋不定有了答案,大燕和狄之间的战火已经燃起,就算他有意不动兵戈也已经晚了。
从大燕立国开始,战争几乎没有停止,西北的狄,北方的胡族,西南越人,以及沿海的岛民,统统虎视眈眈,三番五次的侵扰边境,大燕的勇士为了护卫家国,百年间不知道牺牲了多少。
有时候他甚至想,那些异域之族胆敢进犯边境,也不过是田地收成不好,或者是接连干旱,牛羊马匹没有草料,老幼妇孺没有粮食,他可以低头服软,赐他们一些物资,帮助他们度过难关,如此危机可解,也不必兵戈相向。
可惜,他是帝王是九五至尊,大燕是泱泱大国,谁都不可弯了脊梁,谁都不能失了威仪,扫了颜面。
再者,人性从来禁不起考验,这一次因异族有难好心助他,那么下一回呢?他们的索取是个无底洞,待他们的要求越来越过分,届时他又能如何?
乾景帝望着眼前摇摆不定的烛火,最后思索了一次。
片刻之后他下定决心,案上那封写好多时的谕旨,也终于被乾景帝亲手盖上了朱红的印章。
“萧爱卿,接旨。”乾景帝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两侧慢慢涨红,他喘着气,好不容易才说完接下来的话,“彦臣,边城是大燕的重陲边镇,它的安与不安,关系到整个大燕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万谨慎。”
萧彦臣跪地,举起双手接过那道沉甸甸的圣旨,沉声说道:“臣接旨,陛下放心,微臣此去必定小心,也定将凯旋。”
六月的最后一晚,深夜,一身戎装的萧彦臣匆匆往兵营而去,大燕动荡的序幕,还是徐徐拉开了。
夏虫聒噪,夜鸣不休,这样没有一丝祥和气的炎夏之夜,不知多少人为此失眠。
作者有话要说:
陆垣蛰: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只有死犟着才能维持生活这样
沈然:好好好,大爷您继续跪
陆如卿:呵呵,是我鞭子拿不动了?来人,再上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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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若栩:陆家人好阔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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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出征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睡梦中的颜若栩便被一连串的拍门声叫醒。
她裹着薄被坐起来,迷糊间听到坠儿在喊她,除了坠儿的呼唤,似乎还有颜喆的喊声。
“阿姐,阿姐!”
颜若栩推开房门,迎面便是颜喆那张眉飞色舞的脸,他一身兵甲,脚上蹬着军靴,手中还捧着个头顶坠了红色流苏的头盔,原本身材就高大的少年,在一身戎装的包裹下越发的英挺,就连那抹稚气都隐去不少。
“阿姐,你看!”颜喆在颜若栩面前转了一圈,“我要随军去边城了。”
颜若栩一脸诧异,“你说什么?”
“边城兵力不足,我要随军去那里支援,马上就到动身了,阿姐,我终于可以上前线了!”颜喆很兴奋,用力拍了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是时候为母国出力了。”
颜若栩心中一沉,边城守将冯守易已死,父皇却没有广而告之,而是一直压着此消息。如今派去那里的援军实际上是去接管边城的乱局,待援军去肃清边城冯将军的余势,大概才会放出冯将军的死讯。
想到此处,颜若栩恍然大悟,这一世边城之事并非提前爆发,而是冯将军死于七月初七夜这个讯息,从一开始便是假的!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阿姐?你想什么呢,阿姐?”颜喆弯下腰,伸手往心不在焉的颜若栩面前飞舞了几下,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担忧自己此去的安危,不禁有些暖心。
“这次是萧彦臣挂帅,他幼时就能倒背兵法,现今又饱览天下兵书,有他在,阿姐你放一万个心,我们一定会平安归来。”
颜喆笑得灿烂,仿佛他将要去的不是杀人见血,刀枪无眼的战场,而是约了三五好友出个远门游山玩水一般。
颜若栩被他的这抹自信感染了,抬手覆上他肩膀,“沙场上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千万要小心,阿姐会在京中等你回来。”
她知道父皇这是有意要磨砺颜喆,他是颜氏儿郎,将来是要成为国之栋梁的人,父皇才会令他随军,此去边城虽然艰险,却又是颜喆逃不开的宿命。
颜喆仰头,注视着颜若栩的眼睛,郑重地点头道:“阿姐的嘱咐我一定铭记在心,到了边城我也会常写信给你的。”
接着他扭头看了看地平线将冉冉升起的红日,对颜若栩行了一礼,“大军马上要出发了,阿姐,我不能多说了,再见!”
少年充满朝气的身影渐渐远去,跑至半路颜喆又回过身,奋力挥舞着手臂与站在宫门外的颜若栩挥手。
颜若栩无奈的笑了,在她眼中前线是满是杀戮的修罗场,而在颜喆眼里,那里却是建功立业,施展本领的好去处。
因为立场不同,同样的事情展现了不同的面目。
当太阳终于升至半空,温暖的朝阳洒满大地,大燕皇城以北的城门外,整装待发的将士们身上,都微微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数万将士整齐的列队,身穿黑色铠甲,手中握着两侧开刃的长剑,一眼望去慢慢黑色,如同林间一望无际的苍天松柏。
主将萧彦臣站在祭台之上,已经将祭司之礼执行完毕。
他站于台上,高举着军旗疾呼:“狄人略我城池,杀我臣民,**掳掠,无恶不做!我大燕与狄人的血海深仇,你们要不要报!”
台下的将士们情绪高昂,齐声回答道:“此仇必报!”
接着号角与鼓声大作,军旗在风中猎猎翻飞,大军沿着向北蜿蜒的开阔大道行进。
四周围了许多送行的百姓,他们垂着泪,眼含泪光,娘子送别夫婿,母亲送别儿子,幼童挥手道别父亲,在一片泪眼之中,被寄予厚望的将士们,怀揣着亲人的嘱托,一步步踏上出征之路。
从前他们是家中的顶梁柱,现在是大燕御敌的力量,这些男儿也有自己的柔情牵挂,如今统统抛下,要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颜若栩洗漱完毕策马赶到北城之外时,大军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地上遗留的马蹄印记可以告诉她,这里就是大军出征的地方。
没能赶到这亲自为颜喆送行,颜若栩有几分感伤,牵着马立在城门外,遥望那条扬尘不断的官道。
在她的周围尚有未散开的人群,他们也都探头望着那条宽敞大道,脸上的泪痕还留着痕迹。
一年不过二十的布衣妇人红肿着双目,紧紧咬着下唇,竭力地探头遥望,终于确定出征的大军已经完全看不到影子了,才惆怅地叹息一口气,扭身对身旁的一位同伴道。
“这次出征的讯息来的急,后半夜才有人来家中通知,幸好家中有庙中求的平安符,还叫主持开过光呢,定能保佑郎君平安归来。”
闻言,颜若栩侧目看了那妇人一眼,想来是一对和睦的夫妻,丈夫随军出征了,妻子为他担忧不已。
祈求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将它亲手挂在心爱之人的腰侧,愿那人平安而归,这事情,颜若栩从前并未少做。
她眉眼舒展开,看着湛蓝的天空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颜小姐怎么在此处?”身后传来一声男子清澈的话语声。
颜若栩循声回头,看见陆垣蛰报臂立在身后,一身暗纹锦袍,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为了掩盖颜若栩的身份,他并未称呼她为公主,而是随了民间的叫法。
这次出宫除了想为颜喆送行,也是想找陆垣蛰当面商议,现下撞见了他,真是刚刚好。
“陆公子,真是好巧,想邀公子一叙,可有雅兴?”颜若栩将手背于身后,挺起胸膛问他道。
今日陆垣蛰的装扮极为儒雅,宽袖长袍,腰间缀玉,黑发素绾,是大燕的文人雅士最喜爱的装扮,当日在乔家的诗会之上,颜若栩还讶异与他的装扮,如今看来,是她因上一世对他留有深刻印象,他一身骑装一人一马独自归京,她记在心中久久未曾忘却,便以为他素来如此。
刚及弱冠之年的陆垣蛰接触之下,倒有些想不到的人情味。
还是那晚小陇巷的酒肆内,到了日中,店内生意不错,小伙计还忙前忙后的跑着腿,陆垣蛰踏足而入,扔了一块碎银在柜台上。
“掌柜的。”他半个身子撑在柜台上,往柜台后方那列酒柜看了几眼,“给我上二两米酒,几样小菜。”
接着他看了颜若栩一眼,“女客不饮酒,你便煮一碗甜酒酿端上来吧。”
他们仍旧坐在那夜的位置上,在酒肆的二楼临窗的位置,左右设了两扇屏风,上头请花匠描了些山水河川,有几分雅间的味道。
“这家店的米酒都是自酿的,味道纯正,因此我是这里的常客。”
陆垣蛰把窗户推开,一边往窗外看一边说道,手中握的折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也许是这几日被关的有些憋闷,重获自由的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小陇巷这片区域是皇城内的西北角,居民多是平民与一些商人,达官显贵是不屑到此处来的,不过行人如织,两侧店铺林立,还有挑着货物沿街叫卖的挑货郎,烟火气息十足。
颜若栩虽然不似其他的深闺女子那般足不出户,这片区域却是极少踏足,如今深入其中,倒是感到十分的有趣。
略等了片刻,店内的小伙计将他们点的酒水饭菜一一呈上,那甜酒酿热乎乎的冒着白气,米白色的酒酿中还卧了两只荷包蛋,香气扑鼻,嗅在鼻腔内满口生津。
颜若栩尝了一口,滋味竟然比御膳房的师傅做的还好。
陆垣蛰冲她挑了挑眉,夹起一片卤牛肉嚼入口中,“好吃吧,是不是比从前吃的都别有一番滋味?”
颜若栩点点头,“宫里的吃食先是讲究安全无毒,其次是做法是否精致,用料是否名贵,好吃与否倒是最末的了。”
来了兴致,颜若栩也和陆垣蛰对饮了半盏,那米酒十分甘甜,饮下后腹中一片滚烫。
“你看,那几个人像不像胡人?”陆垣蛰单手举着酒杯,身子往窗旁微斜,指了指街道上几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那几个人都穿着中原的服饰,却个个高鼻深目,头发也不似汉人纯黑顺直,发色偏黄还微微卷曲。
这几年大燕与胡人的新王签订了休战书,两方开关互通市集,许多胡人来往两国之间贩卖货物,在皇都里见到几个胡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像是来往边境贩卖货物的胡商。”颜若栩搁着一些距离,打量那几个胡人,虽然他们换了服饰,身上异域的气质还是无法遮掩。
陆垣蛰蹙眉,看着那几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视线一动不动,张口饮下剩下半杯酒水,似是有不同的看法。
“不是商人,他们一定是胡人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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