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正走着衰运,那么自然有人交了好运。
郑侍卫此刻就风头正胜,他是郑家的独子,家境在皇都只算普通,好不容易才谋了个皇城侍卫的差,如今他上有双亲,下有妻儿,一家人的指望都落在他身上。
“公主,郑侍卫来了。”坠儿低着头说道。
夏日清晨,微风和煦,御花园中满眼都是清爽的景致。
颜若栩坐在廊下看荷花,手里端着碗鱼食,她低头看那碧水里头游动的锦鲤,边看边洒下一把鱼食,听到坠儿的禀报,她放下碗回过头去。
郑侍卫在不远处驻足,低头抱拳行礼。他的目光直直望向脚下的土地,神情严肃而不卑不亢,像是个心术正的人。
昨夜的赏赐远超过惯例的恩典,除非郑昊装傻,不然他该明白颜若栩的意思。
“卑职受了公主的重赏,心中惭愧,唯有鞍前马后为公主分忧,才能报效公主的好意。”
有他这句话,颜若栩十分满意,“郑侍卫言重了,只要以后差事还办得漂亮,那些身外之物不算什么,本公主也不是吝啬之人。”
郑侍卫沉声应了,再次谢了恩,才躬身退下。
六月是御花园景色最佳的季节,园子中各色花蕊争奇斗艳,五彩斑斓的蝴蝶蹁跹飞舞,颜若栩穿巡在卵石铺就的小径之间,心情被眼前美景所感染,一扫这几日的压抑情绪。
从花园回公主寝殿需要穿过一堵花墙,虽说是墙,就是一片竹子搭成的花架子,花匠在架子上培育的牵牛花长势极旺,花朵和绿叶密密麻麻,将这竹架子攀了个密不透风。
颜若栩刚走到那片花墙之下,就听到了墙后窃窃私语之声。
“哼,也得亏她是皇室里头的人,还要顾及整个皇族的面子,若是寻常百姓的家里,像这种未出阁就和男子关系不清不楚的女子,该浸猪笼!”
“郡主,这话不该说吧,仔细叫人传出去。”
“怕什么?我又没说错,现在她和陆家那个断袖搅在一起,竟然一点不臊的慌,我说句实话怕什么。”
坠儿听了面色一白,双手紧紧攥成了拳,立刻就要出去教训这群长舌的人。
颜若栩出手拉住了坠儿,她深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肩背,款步绕过那堵花墙。
只消一眼,她就从那群莺莺燕燕中寻出了颜语媗的身影。
众人见了颜若栩皆心中一惊,脸色难看的厉害,她们大多也是皇族宗室的女子,今日进宫是为了给皇后请安,从瑞康宫出来颜语媗说要来御花园看看,她们便一路同行,谁知道她后来说这些荒唐话。
现在大部分人悔都悔死了,早知道郡主和长公主已经反目失和,原先不信,现在事实摆在了眼前,只求长公主不迁怒就好。
颜语媗说得正在兴头上,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猛然扭身往后看来。
她生的好看,溜尖的下巴,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很容易就能勾起旁人的保护欲来,颜语媗知道这一点,也利用得很好。
“姐姐,语媗见过姐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颜语媗第一反应是施礼请安,条件反射一般露出了楚楚可怜的姿态。
颜若栩先前只是心痛,恨自己上一世看走眼,捡了个白眼狼养在身边,现在又多了一层厌恶,颜语媗这个样子她看了恶心。
“我自然无恙,只是有人盼着我不好,巴不得我下地狱,颜语媗,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颜若栩盯着那张动人的脸,每一个字说的都字正腔圆。
“姐姐说笑了,谁不盼着你好呢?”颜语媗用袖口掩嘴,皮笑肉不笑的淡淡讲道,她察觉出颜若栩不吃从前那套,索性也懒得演,神态里面透露出一股阴阳怪气。
那一霎,颜若栩忽而心生一抹凄凉,喉头微微发涩,不过这种感受转瞬即逝。
就算是块寒冰,捂在心头数年,也该捂热了,她待她从来亲厚,未曾亏待过,何以恨她至此?
颜若栩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颜语媗一眼,她不好拿颜语媗方才的那些话发作,这会助了那些谣言的气焰,颜语媗也是想到这一点才那么大胆,她巴不得颜若栩为了这几句话闹起来,反正最后伤的是颜若栩自己。
放在上一世,按照颜若栩那个直性子暴脾气,没准她已经动上手。
“是吗,那便好。”颜若栩没有发作,倒是淡然一笑,她看着周围那群生怕惹祸上身,此刻不发一言的宗室女,笑得越发灿烂,“方才你们谈论的是何事?如此热闹,我能否探听一二?”
没有人说话,空气里静谧的诡异,大家都怕公主一下子爆发,殃及自身,良久,才有一个人大着胆子说道:“刚才都是郡主在说话,长公主不妨问问郡主。”
颜语媗瞪了那人一眼,差点没气出内伤,她说的时候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现在被质问,却将她孤身推出去,好不讲良心!
“哦?竟是郡主在说话,宫中不许高声喧哗,郡主该知道此规矩吧?”颜若栩开口,却是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颜语媗一愣,莫名的答道:“自然知道。”
颜若栩看着她,神色冷冽下来,语气不不似方才平和:“你既然知道,刚才为何喧哗,一点规矩都不懂,实在给皇族丢人,你便在此地法规三个时辰,好好想想你的过错。”
“我哪里有高声喧哗?”颜语媗蒙了,随即反应过来颜若栩这是存了心思要整她,可这不想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她的变化实在奇怪。
颜若栩勾起嘴角,微微扭头看向旁人,声音放的很缓很轻:“郡主方才喧哗,你们可都听见了?”
在场众人脸色十分精彩,没一会就齐声道:“听见了。”
“胡说!”
颜语媗失声大喝,她指着颜若栩,眼神里充满了憎恶,“你颠倒黑白!”
“那你又能奈我何?”
颜若栩伏在愤怒的颜语媗耳畔,轻声道。
夏季的日头毒辣,待会御花园的温度升上来,在酷暑中跪三个时辰,足够颜语媗得一个教训了。
坠儿跟在颜若栩身后,她看着颜若栩的背影,小声地说道:“公主与往日不同了。”
公主的性子坠儿最清楚不过,她从前不会绕这种弯子,像今日的情景,若是和颜语媗正面相对,恐怕闹起来还会吃亏,现在不声不响教训了郡主,算一举两得。
“奴婢觉得公主比以前沉得住气了。”
坠儿说着轻笑起来,脚下步伐快了两步,追在颜若栩身后道:“这样公主才不会吃亏。”
“是啊,沉得住气才能笑到最后。”颜若栩点点头,刚才出了口恶气,心里舒畅了许多。
她本以为颜语媗会好自为之,没想到她这般顽固不化,也许今后她还会找机会给自己使绊子,不过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罢。
回到寝殿后颜若栩方想起还没有给颜喆回信,提笔写了几句后,忽而想起昨日陆垣蛰所说萧彦臣在边城的举动,现在颜喆就在萧彦臣手下做事,日常难免有接触,不如叫颜喆多留意一下他的行踪。
颜若栩提笔将这件事情加在了书信的末尾,她嘱咐颜喆多多留意主帅的举止,自己要此信息有用,且此事保密,否则?颜若栩蹙眉,片刻之后提笔继续写道。
若将此事泄露出去,阿姐便再也不理会你,万万慎重。
七月七日很快便要到了,除了颜若栩在担忧这一点,陆垣蛰也忧心不已。
他这次回京是告假后从瑶姬山脉归来的,余假已经不多,父亲已催促过他多回了,反正他在京中就会扰的府中不得安宁,大家都盼着他快些走,除了沈然。
沈然既不爱做官,也不喜欢吃喝享乐,估计是小时候穷怕了,他只喜欢赚钱。
年初随陆垣蛰去到瑶姬山脉之后,他发现那地方荒凉无比,居民生活缺衣少食,尤其是药材、锦缎、瓷器等中原地区的东西,在那里紧俏的很,他便开始做起了商人。
这一次回京沈然一直忙着囤货,现在还有一批货物没有收上来,他巴不得缓几日再出发回驻地。
听到陆垣蛰与陆如卿在书房里大吵一架,沈然急的心脏悬在了嗓子眼,既怕父子两个吵得凶了,陆垣蛰又要挨揍,更怕陆垣蛰认怂立刻回驻地,他定金都交了,可这货还没运回来呢。
“倾戈!”
陆垣蛰才从他爹的书房里出来,表情十分不悦,摆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了他八百两的臭脸,沈然只装没看见,腆着脸问道:“什么时候回瑶姬山脉?你们没打起来吧?”
都说商人重利轻感情,看来此话不假。陆垣蛰充耳不闻,一溜烟的越过沈然往前院去了。
沈然追在他身后,扯着嗓子道:“倾戈,你倒是给个准话……倾戈。”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沈然同学出场!
第22章
陆垣蛰步子迈得急,三两步就穿过曲折回廊,路上遇见的仆人婢女见了长公子难看的脸色,人人都避之不及。
这长公子极少在府中,他们不了解他的秉性,只知道长公子胆子大的没边,敢于和将军吹胡子瞪眼的顶嘴。
沈然一路追着到了前厅,这才将人截住,他心虚地挠挠头,“明日我要出城押货,车上全是上好的药材,怕有贼人起异心,你与我同行可好?”
陆垣蛰斜睨他一眼,鄙夷的眼神明白的送给沈然两个字,做梦!
“你听我说呀,唉……!”
“站住!陆倾戈!陆长公子……”
沈然这回下了血本才收得那批好药材,万万不能有闪失,于是在陆垣蛰这儿吃了冷脸子后,非但没有罢休,反着继续追着陆垣蛰去了。
一路上见此情景的下人们面面相觑,胆大的互相对视后,在心中表示,确认过眼神,长公子是那传闻中的男主角,他与沈公子的关系,不简单呐!
这些日子陆垣蛰睡得不大安稳,他素来睡眠就浅,夜里一丁点响动就能惊扰了他,驻守在边疆的那段日子,风沙大得很,夜晚风声呜咽,有时候搅得人整夜无法安眠,陆垣蛰会提剑走出营房,在城楼上独身携一壶清酒,一坐就是一夜。
现在又日日为冯将军一案操心,陆垣蛰更加无法安睡。
这晚他好不容易睡熟了,没过多久就有小厮过来喊门。
“公子,已经五更天了。”
沈然那家伙光有一张好看的脸蛋,除此之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叫他一人出城去押货,陆垣蛰确实放心不下,只好勉为其难的应了他所求之事。
洗漱完毕陆垣蛰提剑去了陆府南门,天色微亮,沈然已经带了两个伙计候在那里。
“倾戈!”沈然笑得亲切,“我们出发吧。”
陆长公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还带着一肚子起床气,兀自骑了那匹枣红色军马走在前头。
随着路途的缩进,太阳一点点升起,气温开始不断攀升,树枝上的夏蝉鸣唱不停,比那喋喋不休的唐僧还要聒噪一万倍。
剧烈而刺目的阳光洒向大地,将人间炙烤的滚烫袭人。
颜若栩握着茶杯的手用了十足的气力,指甲已经失了血色,泛起一抹苍白。
赵姑姑在内务府受了几天审讯,先是对自己贪污私吞之事供认不讳,昨日却突然反口,说里面有诈,她确实被冤枉了。
她有没有被冤,颜若栩心里和明镜一般,按照大燕的律例,仆人私吞主家财物,数量如此之巨,赵姑姑恐怕已经没有了活路,她不过是垂死挣扎嘴硬罢了。
“公主,赵姑姑今日早晨已在牢中暴毙了。”
坠儿急匆匆地进来禀报,眉间满是焦虑,“赵姑姑怎么会所出这样的话来?”
赵姑姑昨日不仅翻供,还声情并茂地描绘了公主与陆垣蛰私会的场景,据她所言,公主不仅与陆长公子有染,还暗中递些朝堂上机密的消息给陆家,企图提拔陆家,为陆家造势。
平白无故,赵姑姑决然不会将颜若栩和陆家牵扯到一起,她没那个胆子更不会有那个心思,除非有人指使。
内务总管不会糊涂到采用这样大逆不道的证词,后宫女眷不可染指政事,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至于私自勾结臣子,那更是无法无天之事,所以,赵姑姑很应景的“暴毙”了。
她说的话没有什么分量,可这消息还是传了出来,乍一听公主结党营私的说法十分荒唐可笑,却在众人心中留下个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长公主素来得陛下疼爱,万一她真的有心伸手到朝堂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要放出这样的消息,只能是萧氏,看来他们还是不信那夜果园中的事情只是凑巧,便想了这个法子逼颜若栩露馅。
“公主,我们现在如何是好?”
坠儿一早匆匆探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即就来说与颜若栩听。
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演好这桩戏了。颜若栩闭目,长吸一口气,此时她若急于撇清和陆垣蛰的关系,那么身上的疑点就更重了,只有假装和陆垣蛰确实有情,萧氏才能对他们放松警惕。
只是没有想到,她上一世栽在了陆垣韩手里,受了满身的伤,今生发誓不再与陆家之人有任何瓜葛,却偏偏要与陆垣蛰逢场作戏,还真是孽缘。
“坠儿,去取那对羊脂玉的鱼佩来。”颜若栩思索了一番,转头说道。
那对鱼佩做的精巧,一正一阳都是鲤鱼的样式,玉色温润,质地通透,两块玉和在一起是一整块圆形,取的是和和美美的寓意,一般来说,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会佩戴这样的玉。
坠儿听了暗道不好,犹豫片刻抬眼看了颜若栩一眼,“公主要来何用?”
颜若栩轻笑了一声,当然是用来做演戏的道具了,“既然人人都以为我和陆垣蛰私下定了情,怎么能少了定情之物呢?”
“公主……”坠儿心里一惊,半晌才怔怔道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那玉到了手里,颜若栩取了属阳的那块,又叫坠儿拿来一个锦盒,带上锦盒大大方方出宫去了。
公主的轿辇比其他人的华贵惹眼,这回颜若栩也不避嫌,一路来到了京城中最富丽堂皇的酒家,包了一等的雅间,吩咐郑昊去陆府请陆长公子一叙。
郑昊听了这话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当传闻照进现实,突然从一个旁观者变为局内人,他还有些不知所措,呆了呆才领命去了陆府。
走出酒楼没有几步,郑昊被门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了目光,他冷眼瞪了那二人几眼,留意了他们的长相与衣着,才快步往陆府而去。
此去自然没有寻到人,陆垣蛰此刻正被拦在城门外。
皇城富丽,又是天子脚下,寻常百姓想要进城并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那些,守城的侍卫基本不会放进来,这些人不是乞丐便是流民。
陆垣蛰与沈然押着货回城,半道上就遇见了这样一伙破衣烂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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