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元庆帝最近的淑妃,则一直默默观察着殿中众人的表情,眼神来回地在成王与纳兰朝二人面上睃视,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这一刻开始,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地慢,过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成王的人回来了,带来的却不是李太医,只有另外两位年轻的御医。
“殿下,李太医的儿子在回乡的路上出了事,李太医白日一早就出了城,现已走出太远,即便马上去追也赶不上了!”成王的属下跪地回禀,口中还喘着粗气,赶在御医进门前飞速来报。
“好,知道了,下去吧。”
李太医前几日便向元庆帝告了假,好像就是因老家的子侄惹下了什么官司,看来是事情严重,才特意派了儿子前去,却没想到路上出了岔子。有如此情由在,自不能强求,只能忙将其他两个请到太医迎进来。
这两个太医在邹太医面前都属后辈,自是路上小心查问过了邹太医的判断才进得门,二人诊看完毕后皆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再被问及,却是与邹太医一番大差不差的说辞,众人听后,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继续寄希望于元庆帝福泽深厚了。
“如今陛下有恙,各位姐妹也不能累垮了身体,这里就先由本宫和几位王爷守着罢,你们先回各自宫里好好睡上一晚,待明日再到殿前侍疾如何?本宫觉着,这样轮替着更合现下的情状,不然大家若是都累倒了,谁来这里守着陛下呢?”崔贵妃突然开口,将目光移向淑嘉二妃提议道。
“妹妹所言有礼,只是近日来,妹妹为成王殿下就藩一事忙得脚不着地,着实辛苦,不如今夜就让姐姐来守着,妹妹先回去歇一晚罢。”元淑妃面上一脸的殷切关怀,话中的意思却是不打算听崔贵妃的安排,二人一素不和,她若立时答应下来了才怪。
“无妨,本宫这几日忙习惯了,每日到了晚上也无睡意,与其回去睁眼到天亮,倒不如在这里守着,倒是姐姐,习惯了日日早睡,就这么一下子将时间颠倒了,恐对身体无益。”这话就不好反驳了。
元淑妃正要再接话,就看见望着她的纳兰朝眼神轻轻闪了一下,便突然改了主意,转口道:“好罢,既然妹妹如此坚持,那便听妹妹的,本宫今日先回未央宫了,明早再过来接替妹妹守着陛下。”
旁侧嘉妃闻言,略微思索了一下,又看了眼守在下面的八皇子,终是也跟着点点头道:“贵妃娘娘说得有礼,那本宫便同淑妃姐姐还有兰妃妹妹一同回去了,这里就交给娘娘和几位王爷了,小八也留下,好好守着你父皇。”
“是,儿臣遵命。”
“贵妃娘娘,妾身今夜就留在此处罢,两个人一起也好搭把手。”周漪澜却是横插一口道,并未接下嘉妃刚才的话茬。
崔贵妃静静看了一眼周漪澜,随后点点了头,表示应下了。
如此一来,店内就剩下了两位妃嫔与三位皇子,城阳公主则是因着身体不适,跟着淑嘉二妃一同出殿,顺路返回了崔贵妃所住的崇华宫,转瞬,殿内的人便空了一半儿。
就在这时,忽听外头高高响起一声“尔敢!”
八皇子闻声第一个反应过来,立时起身冲至门前,只见外面已是一阵兵荒马乱天翻地覆。殿前司副统领钟亮竟暗袭了顶头上司富宁,之后,手下人马则分成两队,迅速将大殿重重包围起来,富宁手捂着侧肩,已是血流如注,身旁只有不到十位心腹围成圈,在勉力抵抗着,其他大部分人已被钟亮策反,纷纷将兵刃对向了内圈的富宁等人。
“慢着!你在干什么?”八皇子被打开门后看到的这幕惊呆了,他虽隐隐有所感应,但这种时候再顾不上多想,完全是依存本能在出声阻止。
“富宁意图不轨,幸亏被臣及时发现,外面危险,八殿下还是先进去的为好。”钟亮冰冷冷的声音响起,八皇子却从中听出了满满的不屑与讽刺。
“意图不轨?我看意图不轨的是你罢!”
“八殿下在说什么,请恕臣听不明白,这里刀剑无眼,到时殿下若有个万一,臣可不好向嘉妃娘娘交代。”
“你!”八皇子愤慨地说完这句,忽想起来什么,忙掉头看向立在原地动也未动一下的两位兄长,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成王身上,艰难道:“五哥,是你。”
成王却是举步走到崔贵妃身前,大手向后一挥道:“来人,皇七子雍王携同八皇子勾结殿前司统领富宁,意图趁圣上病重之机,弑父篡位,行大逆不道之事,拿下!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话音落下,便见两侧闪出的殿前司兵马,手执长剑,迎身往二位皇子的方向行去。
“成王才是逆首,保护雍王殿下,保护圣上,护驾!”
动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只见对面的队伍中,突然再次内讧起来,开始不断有人站出来反杀依成王令行的兵者,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已。
崔贵妃明显愣了一下,成王则是缩紧瞳孔,将目光凝向了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纳兰朝,沉声道:“七弟,这才像你,不得不书,你藏得可真深呢!”
八皇子焦灼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战斗,人数上好像是五五分,但成王敢行此事,定是谋划已久,另有后招。
联想到崔贵妃方才拼命支走淑妃嘉妃的举动,他的心便不由地砰砰乱跳,纳兰朝是孑然一身,但他不同,如果母妃在成王手里该怎么办?大局当前,别说纳兰朝,换作任何一人,都不会在这时候顾忌一个无关妃嫔的死活的??????
须臾间,殿中已是血浆四溅,残兵满地,随着激烈打斗声一同响起的,是绵绵不绝的惨叫声。
“撤到外面。” 这时,只听那头成王一声高喝,开始带着崔贵妃在亲卫的掩护下往门口的方向撤离。
“关门!”纳兰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独有的穿透力,瞬间贯穿内殿的尽头,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至亲卫身旁夺来一炳长剑,开始往门前杀去。
八皇子回头,突然想起一件事,纳兰朝是他们兄弟中,唯一亲身上过战场、见过血、杀过人的??????
第89章
纳兰朝早年师从名将谷大红,谷大红本是西北军郎将,因在当年的夺嫡之战中立下了从龙之功,因而深受今上赏识。
当时,元庆帝初登大宝,京中无人,地位岌岌可危。谷大红临危受命,接过了三衙二司总统领一职,用雷霆手段将京中各王残余在军中的势力一一翦除,一度是元庆帝手下第一心腹。
不过当朝中政局渐稳之后,他手中权力就大的有些显眼了,君臣之间的关系也不复往日的亲密无间。
幸而谷大红是个懂得急流勇退的聪明人,在今上势力渐稳之后,他便主动告老辞官,欲回西北老家安度晚年。
对于这位老臣的识时务,元庆帝心里虽十分满意,但面子上还是要挽留一番的,不然未免寒了人心。
所以,谷大红退居二线之后便被聘为了皇太子师,负责传授太子武艺,这个身份象征的意义不一般,相当于给谷大红的头上立了一块儿免死金牌,毕竟自古以,凡做过帝师的,除非谋逆,否则还没有不能善终的。
彼时废太子的储君之位还十分稳固,没人能预料到今日之事。
只不过,当时的废太子年及弱冠,已经过了拜师习武的年纪,所谓的皇太子师,更多是个好听的名声罢了。
但谷大红这人,还是很会给自己找事情干得,他好歹风里来雨里去忙碌了大半辈子,突然叫他闲下来难免会闲不住。
所以他把目光转向了太子的两个兄弟,当时与东宫来往密切的六七两位殿下身上。
彼时的秦王与雍王,一个年十五,一个才七岁,按理说谷大红应该更容易挑中秦王这位已经成年的皇子,但他偏偏慧眼如炬地挑中了还是小孩子的纳兰朝。
理由也很简单,习武是要天分的,秦王殿下的聪慧更多是在读书上,对习武的兴趣和天分都不大。反倒是纳兰朝,根骨奇佳,一测便知是学武的好苗子。
加上同年正是纳兰朝生母庄妃去世的那年,元庆帝出于怜惜和为其转移注意力等情感上的考虑,便同意了谷大红的提议。
自此,纳兰朝便搬进了东宫,谷大红虽名义上顶着太子师的称号,但更多的心思却是放在了纳兰朝的身上。
太子当时已入朝参政,每日正事都多的忙不过来,对此事自然不放在眼里。
一来他本来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听谷大红授课,二则,纳兰朝在他眼里还只是个小孩子,这俩人能结伴儿打发时间也好。
谷大红手里若还留有一些人脉权力他可能还会多与此人沟通交谈上几次。但自此人卸任后,元庆帝便将他的那些亲信从重要的位置上撤了下来,那时的谷大红,在太子眼中就是一只被拔了毛的雄鹰,纵再风光也只是昔日而已,对现在的自己并没有可利用之处。
就这样,纳兰朝成了名将谷大红第一个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
谷大红之前不是没有过徒弟,但那是他从前在军中做将领时,教徒弟的方式也都是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像这么专心致志每日早课晚课,亲自传授兵法武艺的,还是头一回。
太子很忙,纳兰朝住进东宫后,每月其实见不着太子几回。一个七岁的孩童的,生母骤然离世,生父又是半月才能入宫见上一次的一国之君。这时候他的身边出现了谷大红这样一个师父,日日教导陪伴在其身边,年久日深,这二人间的师徒情谊可想而知。
在纳兰朝十四岁那年,大魏西北边境摩擦频繁,眼看大战在即。谷大红是西北军郎将出身,西北是他的家乡,更有许多他曾经的部下亲属。
无事时倒还好说,如今眼看西北局势紧张凶吉未卜,他实在不甘就这么缩在京城直到老死,于是,他向元庆帝递了折子,主动请缨要去西北一探。
元庆帝上任后,大魏还没有打过大仗,他对军事这块儿又天生缺乏敏锐度和野心,朝中大臣虽一再上折表示此事无需担忧,但他心中,这些文臣跟他一样连战场都没上过,说得话又能有什么保证?
此时的元庆帝,心中是有些没底的,而谷大红的这道折子,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若论打仗上的天赋、对西北战场的了解、还有对大魏的忠心耿耿,满朝文武之中,还有谁比谷大红更合适?
他已经在京城心如止水地教了七年的皇子,元庆帝自认对这样一位跟在他身边超过十年的旧臣,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
放谷大红去西北他是放心的,不放个朝廷的人去西北盯着,他才要担心呢……
就这样,谷大红开始回东宫收拾起了离京的行囊。没想到,彼时还只是七皇子的纳兰朝突然独自进宫,向元庆帝请命,请求随同谷大红一起前往西北战场。
元庆帝虽然儿子很多,但不代表他愿意少一个,战场上是真正刀枪无眼生死有命的地方,他自不可能愿意让纳兰朝去冒这个险,当下就一口回绝了。
但是纳兰朝也不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的,学武之人都有一股子热血,他一方面是不甘心自己学了一身本领,却只能用在演武场上当绣花拳头使;另一方面也是想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何况谷大红从小伴他长大,可以说是如师又如父,师父要奔赴战场,他心中难免不舍。
元庆帝一开始没当回事儿,只当是这个儿子是少年人意气用事,过阵子见事情尘埃落定便会自动放弃了。
却未曾想,纳兰朝这次不是闹一时脾气,那之后,他开始日日都跪到养心殿门外明志,且风吹不动雨打不停。
元庆帝这才发现,这个儿子好像和自己印象中的小七有些不太一样了。
于是这么过了九日,元庆帝便将纳兰朝召进去认真问了一个时辰的话,这才意识到,纳兰朝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去定西北了。而且他的想法还很理智很成熟,并不是自己一开始误解的那般简单。
因此,元庆帝在一番权衡利弊后,终究是同意了,只是临走之前,再下叮嘱纳兰朝到了战场上不能跑去前方,只能呆在后方的营帐观战。
纳兰朝忙不迭地应下了,但只是嘴上应下了,他到了战场后并没有这么做。
凡是有点热血有点野心的男子,到了战场那种地方,难免会被激起一腔领兵挥斥方遒的豪迈之情。
纳兰朝整日在后方军帐中看着谷大红挂帅领兵,在外面带着各路军马上阵杀敌,血液都澎湃了。
再转头看自己,眼看一身本领有了用武之地,却因为一个皇子的身份只能留守后方,而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华而不实的精贵瓷器。
如果就这么一直下去,那完全有违了他来此的目的,他不是只有一腔冲动、满心装着不要命不怕死的莽夫,他想做的是,竭尽全力实现自己能够实现的那部分价值,好男儿自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哪怕只是出一条杀敌的计谋!
在跟谷大红恳切陈情一番后,他终于得到了参与到这场战斗最前方的机会,得以跟在师父谷大红的身侧,上阵迎敌。
这场战争最后是以高开低走的走势结束的,刚开始很多人都以为这会是一场大战。
但最后因为北戎内乱及大魏决策正确等种种原因,对方打了几月便开始抽身撤走,这一战,终以大魏大胜告捷画下来了句号。
之后,谷大红留在了西北荣养,而纳兰朝被一封圣旨召回了京城。
元庆帝这也是第一次从自己儿子口中听到战争亲历者的战报,这可比写在信件上的那简单几行字生动形象、惊心动魄多了。
而纳兰朝也因为亲身投入战场杀敌这一事,受到了朝中以铁杆儿主战派程敬礼为首的程党一派的极高赞誉,直道纳兰朝有大将之才。
至于更多的,即便有也不能说出口,毕竟东宫还在那儿看着呢,真说出口了就不是在夸人,而是在害人了……
不过回京之后的纳兰朝,并没有借着此事邀宠或张扬,反而继续跟在东宫后面,继续作回了低调的太子-党。不得不说,这一举动,一让废太子纳兰箴放心下不少。
也正因为有此前情在,几年前年甘肃总兵胡勇出事时,元庆帝才会在众多皇子里头,选中纳兰朝前往西北探查。
一则,西北的军情兵将,纳兰朝还算称得上熟悉;二则纳兰朝的能力他足够放心,综合下来,皇子中没有谁比他更适合。
而从如今的结果来看,总兵府已脱离旧股势力的掌控,成功完成了向新势力的交接,纳兰朝这个任务,确实完成的不错。
回到眼前,八皇子也是好武之人,他平日最大的喜好便是找人切磋。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利落出剑的纳兰朝,第一次在这位难辨深浅的七哥身上,感受到了那种让人望一眼便不寒而栗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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