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千愣住了,自从穿书过来,和她苏惟争执过几次,也见过他发怒时双眼赤红浑身戾气的样子,但她第一次见苏惟像今天这样,面色语气平静无波,但每吐出一个字,都寒凉得让人瘆得慌。
“妾身并非是故意造谣,这消息千真万确。”林小千不自觉地胆战心寒起来,低下头小声嘟囔。
她有种感觉,这样平静的苏惟其实正处在暴怒的边缘,但她不知道苏惟的怒气从何而来。在书里,长公主根本不在意私情曝光,后来还没和离时,就和情人出双入对,到处招摇过市。
苏惟冷笑一声:“你好样的,脑筋都动到了自家人身上。”
林小千艰涩地咽下一口口水,继续转移话题:“王爷,入宫的时辰到了,若再耽搁,我们可要迟到了……”
苏惟打断了她的话:“端午宴不办了。”
“不办了?”
苏惟扬眉注视着她的眼睛:“母后皇兄都气得病倒在床,这宴席天下还有谁能吃得下去?”
林小千再次惊讶得目瞪口呆,端午宴都取消了,难道蝴蝶效应真的来了?
还来不及细想,苏惟又状似随意地接了一句:“你如此胆大妄为,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他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林小千却觉得自己正在被他的眼神千刀万剐,痛得她几乎要窒息过去。
我这么做,是为了阻止对手结盟,是为了你我都能好好活下去啊,林小千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见林小千一直低头不言语,苏惟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点在她的下巴上,一个用力,托起了她白玉一般的小脸。
第二十六章
林小千被迫仰起脸来,对上苏惟半眯的眼睛。
一双黑洞洞的瞳仁,深邃幽远,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进去。林小千觉得自己无处可避、无处可逃,她心神一荡,几乎要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忽然苏惟猛地撤回手指,脸一偏,打了一个喷嚏,他捂住口鼻,刚想说话,紧接着又是一个喷嚏。
逼着我洗鲜花浴、戴香囊,看,你也被呛着了吧,林小千心里无奈地摊手一笑。
看着苏惟的狼狈模样,她突然灵机一动,扯下香囊攥在手心里,故意往苏惟面前送:“王爷可是劳累过度,染了风寒?”
浓郁的香气迎面冲过来,苏惟退后一步,连连摆手:“不……”话没说完,弯腰又是一个大喷嚏。
林小千凑得更近,手里的香囊几乎都要贴到苏惟耳后了。
苏惟神情一僵,胡乱向外一推,林小千早眼明手快地退了回来。苏惟一使劲,扑了个空,眼看整个人就要摔倒。
文秋和杨公公王爷王爷的惊叫起来,林小千一看,赶紧弯下-身子去扶,没想到苏惟刹不住冲劲,竟然一头撞进了她的怀里。
这一撞,撞得苏惟发髻松了不少,林小千低头看见一颗圆圆的脑袋,还有些毛茸茸的碎发,忍不住手一痒,撸猫一样上去摸了摸,还说了句:“乖。”
苏惟激烈地挣扎着,等站起来时,整张脸都绿了。
旁边文秋和杨公公全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苏惟恶狠狠的眼神一扫,又赶紧收敛情绪,躬身肃立起来。
林小千手还在半空中虚虚伸着,略略有些尴尬,撸猫成瘾,戒也戒不掉,她也不想的。
不过,这么一闹,倒是打破了之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林小千抓紧时机,赶紧解释:“王爷,请听妾身一言。长公主一事,妾身确实是有意而为。”
苏惟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林小千见他没有打断自己,于是继续说道:“散布此事的缘由,请恕妾身不能明言。但妾身愿向天起誓,这一切作为都是为了王爷,为了王府。总有一天,王爷会明白妾身用意的。”
苏惟剑眉紧拧,沉吟了许久,最后不屑地说:“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快收拾好妆容,准备进宫。”
林小千长出一口气,苏惟算是信了自己几分,今天这一关过了,看来以后小报爆料,涉及长公主这样真正重量级的人物时,还是要慎重再慎重。
想通这一段,她才在脑子里抓回苏惟刚说的后半句话,准备进宫。不对,不是没有端午宴了吗?怎么还要入宫?
好在文秋贴心,小心提醒她:“王妃,入宫请安、敬献节礼耽搁不得,我们快些出门吧。”
马蹄声哒哒哒哒敲在地上,林小千和苏惟面对面坐在马车里,却默契地错开眼神,全程一言不发。
进了皇宫,下了马车,两个人早得了信,说太后抱恙在身,谁也不见,于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在晨晖门前分道扬镳。
苏惟直奔御书房,林小千去的是仁明殿。
林皇后知道她今天进宫,早早等在了殿外,一见面就拉着林小千问个不停。
林小千一边回几句我好、王爷好的客套话,一边打量这位好姐姐。和上次见面时相比,林皇后憔悴了不少,算算这阵子一事接着一事的闹,皇帝病情不断反复,她自然也是不好过的。
林皇后满脸倦容,见了林小千却精神许多,絮絮地问了不少话,最后笑着说:“听说你和小惟近来是夫唱妇随、相亲相爱,你们过得好,皇上和我总算是放心了。”
林小千张了张嘴,本来想反驳,但是看见林皇后笑得心满意足,还是把话统统咽了下去。
林皇后喝了口茶,清清嗓子,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林小千,迟疑地说:“你喜欢香气,完全不必如此张扬,本来你……”
没等她说完,林小千赶紧争辩:“不是我要香得呛人,是王爷他的主意。”
林皇后一脸震惊,愣了一会儿后,才嗫喏道:“是小惟?”
林小千气鼓鼓地告了苏惟一状:“他说若我不弄成这幅样子,就不许我进宫来。”
林皇后满腹狐疑却没再追问,只转了话题,姐妹俩又闲谈些了家常事。
做仁明殿坐了小半日,林小千才依依不舍地告了辞,今天进宫给林皇后请安送节礼的人不少,她不能强占着不撒手。
果然一出仁明殿,外边整整齐齐站了两溜人马,都是公侯府的诰命和千金,等着向皇后请安。
端午将近,本就天气炎热,现在午间的日头更是毒辣,不少诰命千金已经热得面色赤红,汗流浃背了。
林小千不知道她们竟然顶着太阳,辛苦地等在殿外,此刻见了,不禁心怀歉意,一一笑着赔不是。
她如今和齐王重归于好,又有皇后做靠山,各府家眷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哪有敢当面挑理抱怨的,无非是笑闹几句。有几个人叫她身上香气呛得咳嗽几声,也没有多嘴多舌地议论,只说是自己身子不适。
直到一道尖利刻薄的声音响起:“又东施效颦学楚凝妹妹,不伦不类的,还好意思出来献丑。”
回头一看,蒋雁辰正站在身后,一脸不屑地看着她。旁边的罗楚凝吓得脸色发白,在悄悄地拉扯蒋雁辰的衣袖。
林小千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扬起下巴,傲慢地问她:“谁学谁?蒋小姐不妨说清楚。”
罗楚凝眼泪都快滚下来了,颤声央求道:“雁辰姐姐是热昏头了,才出言不逊的,王妃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蒋雁辰一把拉住罗楚凝,“你不就是想学楚凝妹妹气如幽兰吗?她是天生花仙转世,凡花俗草就算学得浑身香气,也香得土里土气。”
刷一声,众多诰命夫人千金小姐都扭头看了过来。
林小千一个愣怔,仔细一闻,却被自己身上的香气呛得浑身一抖。她静下心来,又仔细嗅了一嗅,果然闻到对面罗楚凝身上传来淡淡的幽香。
罗楚凝身上的幽香,原来齐王妃对浓重花香的偏执,苏惟对熏香反反复复的态度,一点一滴穿起来,林小千忽然觉得,前方浓重的迷雾开始慢慢消散,真相好像就在眼前了,只差她伸手一抓。
这天大的八卦让各府家眷听得一脸惊奇,众人也顾不得礼仪修养,嗡嗡嗡地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蒋雁辰还趾高气昂地在:“你巧言令色弄虚作假,骗得了齐王爷一时,骗得了他一世吗?”
“谁要骗我?”忽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打断了她的高谈阔论。那声音带着冰凉刺骨的寒意,让众人在这炎炎夏日都打了个寒颤。
林小千回头一看,苏惟正缓缓迈步,走了过来。
第二十七章
全场一下子寂静得掉针可闻,各府家眷纷纷收声垂头,肃然默立。
蒋雁辰侧身把罗楚凝护在身后,蚊子一样低声讷讷地说:“我,我是在和王妃说笑。”
她知道苏惟为人最是护短,无论齐王妃怎样古怪胡闹,外人都不能当着他的面嘲笑议论。上次她把小报的事扯到林小千身上,就被毫不留情地训斥一番,今天当着众多诰命千金又拆林小千的台,她更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苏惟气势仍旧咄咄逼人:“你好胆量,说笑扯到了本王身上。”
蒋雁辰咬牙切齿了半天,又憋出一句话:“王妃身上花香过于浓郁,所谓过犹不及,雁辰是担心王妃因此生了病症,怕王爷担心,故意瞒着王爷……”
她话还没编完,就被苏惟冷冷地堵了回去:“我王府家事,不劳你这外人操心了。”
蒋雁辰闹了个大红脸,想叫声表哥亲近一下,又被苏惟身上的一团寒气逼退了回来,低着头一动不敢动,最后趁人不注意时,狠狠地剜了林小千一眼。
林小千自然看得是清清楚楚,故作大方地对苏惟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胡说两句也就罢了。何必跟她计较?”
话一出口,几位年长的公侯夫人也跟着附和:“正是,正是,小孩子出口不知轻重,回去我们这些长辈定要好好教她。”
蒋雁辰的几位婶娘也都在说话的人里头,这下她更是羞愤难当。要知道,她自小父母双亡,却极受家中长辈溺爱,平时嚣张跋扈惯了,这次被人当众数落,恨得她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
林小千没有接众人的话茬,仿佛没事人一样问苏惟:“你怎么过来仁明殿了?”
苏惟收了怒气,语气平和地回答她:“母后召见,我们赶快过去。”林小千一听,也不敢耽搁,急忙跟上苏惟,向太后的住处仁寿宫赶去。
等两个人走得不见了踪影,一众诰命夫人侯府千金顿时像洪水卸闸,嗡嗡嗡地议论起来。
因为蒋雁辰和家人都站在眼前,众人虽然笑中带刺,一眼又一眼地瞄着蒋雁辰,嘴上却不提蒋家人,只一味地夸赞齐王夫妇感情甚笃,琴瑟和鸣。
蒋雁辰被人瞧得浑身别扭,几乎要一跺脚就此落荒而逃,然而衣袖被罗楚凝死死扯着,动作不得。幸好此刻终于有太监现身,开始宣人入殿觐见皇后娘娘。
书里的太后是个路人甲,从没正经露过脸,然而之前和太后短暂一见,林小千觉得这位老人家朴素亲和,絮絮叨叨,不像曾经的后宫之主,倒更像寻常人家里爱操心劳碌的小老太太。又缺母爱又缺父爱的林小千,自然是愿意和她亲近的。
第一次见面时,太后无意间提起,自己发愿请人手抄《地藏菩萨本愿经》,以求延寿祈福。林小千记在了心里,再加上这具身体还有过去齐王妃小楷的底子,回去她就开始亲自抄写,花了几个月时间,终于抄完一部经书,她特地想借这次敬献节礼的机会献给太后。
刚进宫时听说太后凤体违和,谁也不见,林小千还觉得有些可惜,这下太后召见,总算能亲手送上这份心意了。
匆匆忙忙赶到了仁寿宫,一进门,就听见了压抑的呜咽声。苏惟眉头一皱,厉声问道:“是何人惹母后伤心?”
太后擦擦眼泪,撇着嘴说:“我这哪里是伤心啊?你们进宫来见我这老太婆,我高兴的。”
知道她是在嘴硬逞强,林小千赶紧拿出经书,说明了自己手抄献礼的心意。太后脸色这才有了雨过天晴的迹象。
林小千又趁机安慰她:“听说母后身体不适,王爷也是心里着急。母后若有心事,不妨敞开直言,我们做儿女的,再愚钝顽劣,也该尽一二分心力为母后解忧。”
话说到了太后的心坎上,她拿起帕子抽抽搭搭又哭起来:“你们啊,一个个的叫人不省心。先前你们两夫妻今日闹了明日闹,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安安生生去过日子了。苏愉又被男妖精勾去了三魂六魄,非要和驸马闹和离。”
苏愉正是长公主的闺名,尽管长公主注定会和离,尽管太后的眼泪迟早要为此事而流,但亲眼看见小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小千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她毫不犹豫地曝光长公主的私情,虽说是提前自救,斩断未来敌人的同盟,但害无辜的人因此伤心难过,也不是她想见到的结果。然而此时此刻,自己能做的,不过是好言好语劝慰几句。
然而越劝太后越伤心,她边哭边骂道:“不管是姐姐,还是弟弟,都成心不让我这个老太婆安心闭眼!我有朝一日去了黄泉地府,哪里还有颜面去见先皇!”
苏惟一抬头,眼神冰凉。太后心下一跳,骂声骤停,又冲着林小千继续哭诉:“我是做了什么孽啊?”
林小千直直地把苏惟瞪了回去,又搜肠刮肚地想法子去宽慰小老太太。
好不容易劝她收了眼泪,太后一手握住林小千的手腕,一手去点默不作声的苏惟,絮絮地说:“看看皇上皇后,成婚以来相濡以沫互爱互敬,你们能学到他们夫妻的一半,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林小千和苏惟对视一眼,都默默低下了头。
太后不提,两个人也不好说个走字,留下陪着吃了顿素斋,吃完又听了半晌夫妻恩爱之道的唠叨,太后才放苏惟和林小千出了宫。
回程的马车上,林小千若有所思,比来时更加沉默。苏惟半掀开帘子,一直默默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突然凉凉地说:“后悔了?”
林小千没有回话,反而低声问他:“皇上病情加重,也是因为长公主一事?”
空气中一阵沉默,林小千抬头一看,苏惟目光灼灼注视着她,眼中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林小千被那眼神看得心脏突突直跳,赶紧低头避开苏惟的目光。
沉默还在继续,连空气都似乎胶着凝固了,林小千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苏惟才嗟叹一样开了口:“你,真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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