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还是遮起来好。
钟花道伸手摸了摸脸颊,随后想起什么眼眸一亮,再看向手心的玄金,她抿了抿嘴,盘腿坐在了桌前,玄金放在案上,掌心聚集一股灵力催着。若有火玉,她能省去不少麻烦,但眼下火玉丢了,她也还得走炼器之道,即不能仰仗外物之力,便只能倾毕生所学,炼化玄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钟花道身体里的灵力都快耗光,面前的玄金才终于变成了她所满意的模样,收手后她顿时长舒一口气,心口砰砰直跳,便像是沉入水底,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一般,额头上布满汗水,双手有些颤抖,瞳孔都变回了虎妖的金色。
而此时的妆台桌面上躺着一张半遮面的面具,面具中心花纹为一朵绽放的莲花,莲花两旁火纹缠绕,纯金色的面具在烛火下微微泛着赤红色的光,上面的灵力还未彻底融合进去,等到片刻,红光散去,面具才真正成型。
钟花道将面具拿起,对着镜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丽的双眼与斜飞入鬓的眉,满头乌发坠落脸颊两侧,修长的手指贴着面具边,面具刚好贴合她的脸型,遮住了口鼻,藏了她的容貌,却掩不掉她眸中天生的张扬。
烛火摇曳,一夜无声。
次日一早,叶上离便敲响了钟花道的房门,只敲了一次,钟花道便将房门打开,突然凑近的脸叫叶上离眨了一下眼,脖子不自觉往后缩了些微,两人之间近到再往前一寸,便能与对方亲上了。
“早啊!叶神仙!”钟花道声音清脆,似乎昨夜休息得不错,一头乌发被一根红发带扎在脑后,别了根无甚花纹的金簪,红衣似火,晨光为其镀了一层金色。
叶上离颔首道:“早,钟姑娘。”
“给你看个好玩儿的东西。”钟花道双眼亮晶晶的,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叶上离跟前,笑着说:“你瞧!”
叶上离看向面前的面具,是用他昨夜相赠的玄金所练,上面还熨着一层灵力,造型漂亮,正中心的莲花的花蕊都细致入微,彷如真的一般,只是面具尾端依旧有消不去的火纹,一看便知是瑶溪山练出来的。
“很好看。”叶上离由衷夸奖,钟花道立刻眉眼弯弯:“你喜欢就好,送给你的!”
叶上离一怔,定定地看向面具,钟花道拉着他朝楼下走,一边下楼一边道:“昨夜你陪我出去玩儿,结果惹得那么多姑娘都朝你看过来,虽说你自己不在意,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我说你啊……还是太不讲究了,你这相貌是出门就会惹祸的祸水,遮了能省去不少麻烦呢。”
楼下正在布餐的伙计听见这话,手上一碗粥差点儿就洒了,心口砰砰直跳,双腿也开始哆哆嗦嗦的,这普天之下,有哪个人敢说仙风雪海宫的宫主是出门就会惹祸的祸水?
叶上离看向被钟花道捏在手心的一缕袖摆,手臂动了动,没抽出来,干脆就保持原样,接话道:“多谢钟姑娘费心,不过玄金是送与你的,没有再向你要回来的道理。”
钟花道落座桌边,率先拿起碗筷,给叶上离盛了一碗粥,堆着笑脸看向他,叶上离点头:“多谢钟姑娘。”
钟花道摆手:“客气!”
然后自己坐下拿起油条吃了一根,继续道:“我收下了你的玄金,练成了面具再转送回给你,这怎么能算是你要回去的呢?”
“叶真不常出门,用不上这个。”叶上离说完,再看向面具一眼,睫毛轻颤,声音放柔道:“倒是钟姑娘,相貌非凡,出门在外比起男子多有不便,人多之处,戴上面具更为合适。”
钟花道心口顿时狂跳了起来,她抿了抿嘴,捏着面具的手微微收紧,一双眼未从叶上离的身上挪开一分,她问:“你当真这么想的?”
“自然。”叶上离点头。
“莫不是看不上我练的小玩意儿,怕戴在你脸上丢人吧?”钟花道又说。
叶上离摇头:“叶真从未如此想过。”
“真的不要?”她将面具递过去,叶上离颔首后,端起粥碗,拿起勺子,认认真真斯斯文文地吃起了早饭,钟花道愣愣地看向手中的面具,心里觉得有些古怪。
本来就不是给叶上离练的,这面具尺寸完全按照她自己的脸型,叶上离戴着还不合适呢,只是……她想试探一番,而且,也是为了给自己做个掩饰,免得日后她自己戴着面具出门,反倒引起了叶上离的猜忌,索性假意说这面具是为他而练,看看他的反应。
却没想到,叶上离一点儿也没有心动,也不像家中坐拥金山银山,看不起她手中的破铜烂铁那般敷衍嫌弃,甚至顺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直接劝她出门在外戴上面具。
她都要怀疑,这人当真是神仙了。
能读人心的那种。
若他真能读懂人心,那自己这点儿心思,岂不是全被对方知晓,她装得乖巧,在对方眼里,是否也都是成了笑话?
一餐饭后,叶上离与钟花道继续上路,离开七星连城,这一路上都没有停歇,凡是路过歇脚的地方都是认得叶上离的,早在叶上离过去之前便将住处安排好,且周围无人打扰,当真应了他那句话,他不常出门,即便出门,只要钟花道不主动往热闹处去跑,也无人能看见他的相貌。
那张面具,练好了又过三天,钟花道都没能戴在脸上。
直到第四天,马车行至观云城内。
载着叶上离与钟花道的马车是午时入的观云城门,观云城位于乙清宗山脚下,实则乙清宗的弟子也常常到观云城内买些杂物之类,观云城三面城墙,剩下的那一面便倚靠着乙清宗的山脚,因乙清宗为气修,仙山林中长年飘着修道者吞吐的清气或浊气,从观云城中抬头往上看,几乎是长年不散的云层与薄雾,这才得了这么个名字。
入观云城时,钟花道正靠在马车内休息,在叶上离身边她少有的心安,晃晃悠悠便微微打起了鼾来,而叶上离便单手撑着眉尾,身体微侧,手中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一阵刺痛从食指传来,钟花道嘶了一声便睁开了眼,抬手看向右手食指上的一条金线,双子虫藏入她身体里不过才十多日,百日之内,金虫不会死,另一只银虫便会受到感应,一旦在附近,金虫回应,钟花道的手指便会疼。
这么说来,九巍山的人就在附近了。
钟花道掀开身后车窗的帘子,露出一双眼朝外看,马车速度变慢,外头传来了热闹的吆喝声,扛着糖葫芦的男人从窗前走过后,便是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行人,还有修道五派的弟子们。
紫袍挂身,上有太极图的无尽道派。
身穿黄色袈裟,手捻佛珠,背后卍字的万法门。
双肩飞燕,玄衣如墨的九巍山。
蓝衣翩翩,春兰于襟的乙清宗,还有……白衣胜雪,衣摆仙鹤入云图的仙风雪海宫。
这些都是门派弟子,钟花道没碰到一个眼熟的,恐怕是近些年才入的山门,趁着乙清宗一年一次收器修弟子的机会才跟着长辈出来一同见见世面,与其他五派弟子相熟相熟。
往日修道六派之中,若有什么大事,所有门派弟子聚集到一处,这各色门派内,必然有一抹红,器修门徒虽少,可器修难,十个修道弟子中也未必能找出一个来,而今,更是没有了。
钟花道垂眸,指尖的疼痛越来越深,她知道,拿着银虫的九巍山弟子就在附近,或许说话她都能听见。
“严师兄,银虫一只叫个不停,是不是那虎妖就在附近?”一名女子说话的声音传入钟花道的耳中,她立刻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然在身侧客栈门前的水果摊位旁瞧见几张熟悉面孔。
是姓严的九巍山弟子,与他身后的几条走狗。
“这虎妖胆子还真够大的,上次重伤青青师妹,害得师妹断了剑修之路,这笔仇,我一定要帮她讨回来!”严律说罢,对着身后人吩咐:“你们几个,分散开来,一定要给我把那虎妖找出来!”
“是!”
第21章 我乖
钟花道见那站在一起的几人散开,于是将车窗帘放下,右手攥紧,转身贴着马车垂眸。
叶上离的视线没从书上移开,忽而道:“今夜,你当能突破开灵后期了吧?”
钟花道顿了顿,抬眸朝他看去。
的确,近几日叶上离买过不少灵石给她拿来练手,也不心疼那些灵石被她练废,好在浪费终归是有回报的,钟花道在斑竹林内积攒的灵力这些天每每炼器损耗之后又变得更加充盈,若无意外,今晚便能度过开灵中期,往开灵后期而去,若走运,说不定能直接达到道者初期。
她点了点头,叶上离便道:“那便不宜惹麻烦。”
“哪儿是我惹麻烦,分明是麻烦找上了我!”钟花道撇嘴:“叶神仙你知道的,我多乖啊,不论是在斑竹林还是这几日跟你出来,我从不招惹是非,是那几个九巍山的弟子心眼儿小,一直与我过不去,否则,我怎会重伤倒在斑竹林?”
叶上离听见这话,捧着书的手顿了顿,抬眸对上了钟花道的视线,平日冷淡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仿佛在说:你乖?
是,在斑竹林内除了拿石子儿打小鸟,去林中踢竹子,偶尔与向风拌嘴之外,的确挺乖。
但出了斑竹林,第一日去集市变成虎脸吓唬围观的群众,还说要找百来个大汉蹲在人家姑娘家跟前盯着看三天三夜。
第二日没去集市,却在客栈内口出狂言说自己能练天级仙器,结果将叶上离送的流火石练炸了,客栈后院的半个花园,整个马棚都在大火中燃烧,一个多时辰才灭掉。
第三日没玩儿流火石了,偏生客栈里当家的是老板娘,钟花道半夜拉着人家喝酒,两人捧着酒壶上了街,半个时辰后,她好端端地回来了,老板娘次日才从另一家客栈上房内醒来,吐得浑身都是,自家开客栈的,却在人家客栈睡了一晚。
第四日好不容易安生些,见叶上离看书,她便练字,说实在的,钟花道的字苍劲有力,如游龙在天,算得上是好字,只是用错了纸,那写了‘公子无双’四个大字的一卷纸,背面便是名家张翰成的《悲世赋》,花了千金买来,私藏十六年的掌柜的抱着字帖嚎啕大哭,今早红着眼送走了他们。
这叫……乖?
钟花道似乎被叶上离这一记眼神勾起了前几日的回忆,于是眨巴眨巴眼,不知哪儿来的自信,挺起胸笃定点头表示,她这就是乖巧了。
叶上离眼中的情绪逐渐褪去,随后归于冷淡,又道:“别与他们碰面就是。”
“遵命!”钟花道正襟危坐,说实在的,她还不想见到姓严的呢,她知晓今晚是自己的关键所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不能天天让叶上离不安生,再这么下去,多招美男厌烦啊。
马车越过集市往旁边小路行驶过去,近些日子观云城内比往日要热闹许多,诸多修道的门派世家全都来凑热闹,街道上挤满了人,那些有名的酒楼客栈全都被人提前订好了,小马车能穿过巷子,绕了几圈才到一家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客栈前停下。
街市里的吆喝声没了,就连人声也是远远传来的,这处静得仿佛与世隔绝,下车前钟花道特地站在马车上左右看了两眼,一条街上居然只有三两个行人,而且非修道门派的弟子,像是观云城内的百姓,分明只隔了一条街,另一边却车水马龙,行人擦肩。
“叶神仙,岳倾川这是明摆着欺负你呢。”钟花道说着,跳下了马车,帮叶上离将车门帘掀开,等人下了马车她才说:“找了这么个破地方给你住,都快与世隔绝了。”
叶上离朝她瞥了一眼道:“静些好。”
钟花道却抬眉,对这话不置可否,心想方才自己还在马车内答应对方今晚好好修炼,不整幺蛾子的,可别还没过半个时辰便食言而肥,她以往虽喜欢热闹,但今时不同往日,性子还是稳些好。
到了乙清宗山下,她便更要小心谨慎些,入乙清宗不过是第一步,假意拜入乙清宗的山门,摸清楚乙清宗这十年来收器修弟子的意图,再调查当年一同围住瑶溪山的弟子有哪些,提升自己的道行,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才为主要。
况且……当年瑶溪山与乙清宗并无恩怨,五派围山,不过是他们听信了无尽道派的一面之词,关于无尽道派所说,流光受她指使,曾杀死无尽道派管辖地中一百三十余人,还抢了他们的符修之法这事的真实性,也要调查清楚,好还瑶溪山一个清白公道。
入了客栈,钟花道才发现这处的精妙,方才在客栈外看,这里便像是一条无人街巷,实则并非如此,而是入了私人大院了,院落不宽敞却长,两排房屋门对着门,瞧着像是街道,却是院内。
一则小门通外界,客栈的正门入口在院子内,后门与窗户却对着那边热闹的街道中,此地安静也不离喧嚣,倒是极为方便。
伙计领着叶上离与钟花道去了他们的房间,钟花道推门进去瞧了一眼,屋内摆放整齐干净,被褥都是新换的,桌上白净的花瓶插了两枝山丹花,红艳娇开,窗户是关闭的,走近推开朝外看,便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钟花道觉得新奇,她没见过这般背对着别人门的建造,便问叶上离:“这处房子为何与别处不同?”
“这是连海城白家在观云城买下的一块地,建造后并非为了营业经商,不过是图自己方便,偶尔也会借相熟之人入住,不收银钱。”叶上离说罢,钟花道才挑眉,眯了眯眼嘀咕了句:“连海城……仙风雪海宫的管辖之地。”
提到仙风雪海宫,钟花道便想到了仙风雪海宫的宫主叶上离,偏偏,这人姓叶,叶神仙也姓叶,两者之间相差甚多。
叶神仙助人,叶上离害人,叶神仙行事坦荡,十年前瑶溪山危在旦夕时,叶上离却躲在仙风雪海宫以引仙琴引天雷劈至山巅,害得瑶溪山被狱火焚烧,也害她险些葬身于火海。
连海城在观云城中置办房产,自然得给乙清宗行方便,叶神仙身为乙清宗的长老,怎么也得与他人入住之处不同,钟花道将两者连在一起一捋便顺了,心里虽然讨厌仙风雪海宫的叶上离,可毕竟白家未牵扯其中,她也不必住不安心。
午时一到,便是用餐时段,街道上的人少了,客栈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些各色服装的修道者跟着同伴坐在大堂内等候美味佳肴时,九巍山的严律还带着手下几名师兄弟们在大街上来来回回转悠,去找钟花道的下落。
“奇怪,银虫给的指示分明就在这处,怎么我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见那虎妖的踪迹,莫非是金虫感知叫她知晓我们在此,特地躲起来了?”严律说完,又看了一眼手中方正琉璃瓶中的双子虫,银虫扑扇着翅膀,一直朝一个方向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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