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承影脸色微白,还未缓过神来,声音沙哑道:“你去与吴尹说。”
“是。”金晶双腿夹紧马腹,朝前方小跑过去。
众人一路没有停歇,身下的马也要休息,若非紧急,谁也不愿意耗损灵力非要今日赶去临天峰,再者,晚间入庄也显无礼,便都同意在临天峰境内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出发去第一山庄。
目星与甘蔗一路上显少说话,恐怕是离临天峰近了,甘蔗的心思越显得重了许多,一直皱着眉头没有舒展,唯有目星与他玩闹时,他才勉强笑一笑。
素素找了甘蔗几次,对方都不太愿开口搭理,于是素素便去找目星说话,偶尔她与目星说得多了,甘蔗还会朝她这边看来几眼,然后素素便对着他微笑。
五十人在一处休息,客栈装不下,于是器修的住一家客栈,气修的住另一家,两家客栈几乎对着门,他们住下来时,太阳才刚落山,天灰蒙蒙的覆盖了一层蓝,还未完全漆黑,月亮挂空,几乎半圆,透过几缕雾,浅光照在了客栈的飞檐上。
乌承影到了客栈却还是心神不宁的,白日他在众人面前试探了一番,并没说出钟花道的名字,钟卿的表现非常古怪,她似乎是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却从未有过一个人能如此像那人。
乌承影好奇她面具下的脸,分明眉眼与记忆中的一样几乎勾魂摄魄,又怎么会长得奇丑无比呢?哪怕那半张脸的确是鬼魅,也要叫他看了死心。
甘蔗去了房间,目星还在外蹦蹦跳跳,看上去很想到街市上转转,她找到了金晶与素素二人,这两人也不排斥她,于是三个女子将要出门,乌承影伸手拦下,问了目星一句:“你姐姐呢?”
目星眨巴眨巴眼,歪着头道:“她说她想一个人,静静。”
“去哪儿静了?”乌承影又问。
目星咧嘴一笑,指了指顶上,乌承影抬头看了一眼房梁,略微思忖了番,便放下手让他们走,他转身匆匆,没瞧见金星看他的表情,三人出客栈,素素才道:“金师姐,你别想太多,我看……师父对钟姑娘并非有意思。”
“啊?”目星睁大双眼:“乌长老对我姐姐有意思啊?”
“没有。”素素道,又看向金晶,金晶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我们都是弟子,哪儿能管师父的来去喜好,他、他就算喜欢钟姑娘,我也干涉不了。”
他们师姐妹几人当中,谁不知道金晶每每看乌承影的眼睛都发亮,只是乌承影自己不知罢了。
临天峰境内无什么好酒,钟花道只向客栈的掌柜的要了一小坛普通的女儿红,喝了两口口中略甜,才伸直了一条腿朝对面客栈的楼层看去。
对面客栈占地广,却不高,只有两层,他们这边的客栈窄了点儿,却有四层,几乎整个儿镇子都在她目光之中,不过钟花道的那双眼没看镇中千户灯火,看的,却是对面一扇半开的窗,她方才在那儿瞧见了陆悬的身影。
一口淡酒吞下,钟花道单手撑着下巴,一席红裙在夜风中纷飞,头发也凌乱了不少,吴尹将陆悬安排至偏角,今夜倒是个适合行动的时机。
“夜风凉,怎么在此地独酌?”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钟花道一惊,她方才想的入神,居然忘了防备。
不过此时防备,也已来不及了,她回头的刹那,迎面而来的风中有阵阵冷莲清香,叶上离一席白衣,飘然如仙,站定在她身后几步的瓦片上。
钟花道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到人的刹那,她几乎失神,心口猛地跳动,只问了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61章 夜会
“信发出后,我便离宫了, 走时匆忙, 还未来得及与宫中人交代呢。”叶上离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任性, 不如往常循规蹈矩了, 轻轻摇头,再朝钟花道走近。
他每走一步,钟花道便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一瞬, 等到人彻底站在自己跟前了,她才发现自己脖子一阵酸, 原来一直都昂着头与他说话, 现下离得太近,不舒服了。
叶上离弯腰蹲下,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今夜风大,不宜在外太久, 卿卿姑娘回屋去坐?”
钟花道这才发现自己尚且还坐在客栈的飞檐处, 她抿嘴愣了愣,回过神来垂着眼眸,伸手摸了一下被叶上离手指触碰的额头,心口的紊乱还未平息,百种滋味涌了上来, 不过冷静后才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怎么这人早间才让丹青传信, 说他将到, 现下便在临天峰境内出现了?他不是该去乙清宗的吗?
“你怎么会在这儿?”钟花道又问了一遍。
叶上离展眉,抬起一只手,手指逐渐张开,于他的手心凝结了一股浅淡的白光,白光柔和,逐渐形成了一只蝴蝶,钟花道顿时觉得食指指尖刺痛,她皱眉嘶了一声,叶上离又将手心合上,疼痛褪去,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胡青青双子虫中的银虫,居然跑到他那儿去了。
难怪,他不必去乙清宗,只需顺着银虫飞舞的方向过来,走个大致,又知晓詹家的事,略微猜想,便知她在此处了。
钟花道揉了揉自己的指尖,抬眸朝叶上离瞥了一眼,对方的眉目依旧柔和,多日不见,他似乎变得更顺眼,更耐看了,比起斑竹林中礼貌且带着几分疏离,现下倒是主动与她亲近,曾经不变的三步守礼的距离,现下也成了衣角碰衣角,于风中交缠在一起。
“这不公平。”钟花道突然开口,叶上离微微抬眉:“什么不公平?”
“为什么你随时随地知晓我在何处?我却连你找我来了,都要靠一只傻鸟?”钟花道说:“你不知道你留下的傻鸟有多坏,它把霖竹斋内的兰花都踩死了,乙清宗的人给了我好几次白眼,还摧残了屋外竹笋,啄成了渣,今早更厉害,将乌承影的徒孙手都给咬破了,流了好多血,都是我来承担后果的。”
才又碰面,钟花道便开始吐苦水了,叶上离见她眉目多姿,每数落一句,眉头都皱在一起,翻了两个白眼,就差双手叉腰了,如此情形,有些好笑,还有些……
他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视线落在了钟花道下半张脸的面具上,几乎能想象出面具下那张嘴说出这些牢骚时的样子。
“丹青活泼,我以为你能与它合得来,不过今早它伤人,是否是有人欲先伤你?”叶上离问。
钟花道双手环胸,微微抬起下巴道:“那人吧……倒是不会伤我,恐怕是有些崇拜我。”
“丹青孩子性,占有性强,若非是它认可的,谁也不能挨着它喜欢的人,这点……”似乎是和他学来的。
平日里他在雪海宫,所有人都不得碰他的所有物,哪怕是元翎霄,也从未碰过他屋中一书一瓶,未摸过他院内一草一木,长此以往,丹青学了几分,它先看上的花儿,谁也不许摘,它先立过的石,其他仙鹤也不许过来。
“这不是个好习惯。”叶上离有些自惭形秽。
“物似主人型。”钟花道一语点破,叶上离怔了怔,眼中似乎有些笑意,却没有反驳。
“不行,我想了想,还是得也给你套牢一样东西才可,否则下回你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背后,非得把我给吓死不可。”钟花道说完,微微皱眉想起了什么,朝他伸手:“我上回给你的铃铛呢?”
叶上离眨了眨眼,钟花道一瞬不悦:“该不会是扔了吧?即便不值钱……那也是我送你的啊。”
“在的。”他从袖中拿出铃铛,铃铛遇风叮当作响,这东西五颜六色,太过女子气了,叶上离不便将其挂在身上,可这是钟花道送给他的,总得留着,千云袋转赠于她,叶上离不知要将这东西放在何处。
放在雪海宫,便是与其他俗物一起蒙灰,他还记得钟花道钻进马车窗户里笑盈盈的脸,不舍如此对待,便干脆藏于袖中,随身携带。
钟花道见他当真拿出了铃铛,呼吸一窒,紧接着将铃铛拿回来,在掌心紧紧握了会儿,再将铃铛递给叶上离时,铃铛上还覆盖了一层未完全散去的红光,两颗铃铛上印着火纹,显然是被她炼化过了。
钟花道说:“这回你离我五里之内,我都知晓了。”
叶上离看向铃铛,风吹无声,钟花道却对着他弯起了双眼,显然在笑,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以此表示,她听见了。
五里之内,叶上离若在,她便会多一份心思,多一些准备,不至于完全坦诚,毫无防备地被这人看见她的本来面目,猜到她的目的。
掌握叶上离的行踪,实则也是为了方便自己,免得下一回她再想杀人,或者做什么事前,被此人悄无声息靠近,败露了身份。
好在,这人放纵她惯了,居然也能答应这种要求。
钟花道脸上的笑容未退,一手扶着叶上离的手臂站起来,恐怕是她方才喝了酒,脚下不稳踉跄了一步,叶上离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钟花道一头撞入了他的怀中,头顶抵着他的胸膛,没离开,却一手扯过他手中的铃铛,一手勾着他的腰带,将他朝自己这边拉近了点儿道:“来来来,我来给你挂上!”
扯腰带的举动顿时叫叶上离一惊,他浑身僵硬了片刻,便闻到了一股带着甜味儿的女儿红,这点薄酒,醉不了人,却映着月下美景,有些微醺。
钟花道将铃铛挂在了他的腰间,白衣胜雪的男子,浑身上下纯澈得没有半分杂质,却在腰间挂了一串色彩斑斓的绳子编成的挂饰,更可笑的是,挂的既不是香也不是玉,而是两个普通的铜铃。
“好看好看!”钟花道拍了拍手,似乎是醉得不轻,她弯腰捡起酒坛晃了晃里头的酒,就剩两口,本想喝完了去找陆悬的,现下却不能莽撞了,她歪着头对叶上离道:“叶真,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好吗?不过得你先垫付,等我日后有钱了,还你。”
叶上离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铃铛,伸手触碰时,铃铛声响在二人之间传来,再抬头,叶上离轻笑:“好。”
一抹笑,惹得钟花道眨了好几下眼,她往后退了半步,干咳了两声,深吸一口夜风,不知这一串铃铛,叶上离又看出了她几分心思。
乌承影走至后院,飞身上了屋顶去寻钟花道,却只看见屋顶上唯有一个空了的小酒坛,赏月饮酒之人,不知去向。
小镇内没什么能喝酒吃肉的好地方,唯有一家酒楼还开着门,正因为此地不经常有人来,天一黑便没生意,小二关门前见到两个衣冠楚楚,面若神仙的人进来,顿时来了精神,哈欠也收了回去,弯腰说着二位请。
一路将人带到了二楼的雅间,也不妨碍楼下大堂的收拾打扫,钟花道让他捡了酒楼里最好的饭菜上来,不过记得,一定要有酒才好。
来了这儿,与叶上离在一起,她也没有那么拘束,饭菜全上来之后她便摘了面具,先饮一口酒,眯着眼睛点头道了句:“还不错。”便招呼着叶上离喝。
“我不喝酒。”叶上离看向面前的一杯酒,摇头。
钟花道轻轻眨了眨眼,有些惊讶:“为何不喝?酒乃人间的神仙水,既能开心,也能解愁。”
叶上离见她又朝自己碗里面夹菜,一连串的动作殷勤了许多,回想起方才在屋檐上见她时她沉着的脸,思忖了会儿,问:“你今夜有事?”
钟花道夹菜的筷子顿了顿,脸上笑容一僵,摇头:“无事啊。”
叶上离微微皱眉,也没吃碗里油腻腻的菜,钟花道却笑:“怎么?是不是因为我总从你那儿拿银子,还故作大方地请你吃饭,你心里不痛快了?如若你不想借,直说就是,我可以朝乌长老借,他肯定有不少钱,啊,对了,还有陈源,这小子现在对我可算马首是瞻啊,他家境好,口袋鼓鼓,拿点儿估计还不用还呢。”
“看来卿卿姑娘在乙清宗,认识了许多朋友。”叶上离将桌上的酒杯拿起,并未喝下,只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略微不适。
不过他也知晓,她本就是个张扬性子,不过是在自己面前装乖了几分,离了他恐怕更自在些,这一点,叶上离觉得自己似乎做的不太合适,一味将人留在身边,看似保护,其实也是桎梏,或许当真影响了钟花道的修炼之道。
他无意帮她报仇,只想护她周全,但她若无意外,又凭什么去仙风雪海宫呢?
天下之大,自有合适钟花道的修炼之所,只是脱离了视线与掌控,叶上离怕她吃亏,伤了损了,便又成了他的罪过。
心里想多了,叶上离便觉得凌乱,钟花道单手撑着下巴,瞧出他此刻心情不似方才那般飞扬了,这才道:“不过我与他们熟,借他们钱,还是要请你吃饭喝酒的,毕竟我信任叶真,叶真可信任我?”
叶上离朝她看去,钟花道对他噘了噘嘴道:“味道真不错。”
“饮酒,会乱性。”叶上离道,钟花道面颊微红,连连点头:“我正好也想瞧瞧,失了理智的叶宫主是何模样。”
最终这杯酒,叶上离还是在钟花道的半劝半推下,吞了下去,并非是自己想喝,而是知晓,钟花道想让他喝下这杯酒。
不过这夜,他只喝了一杯,从未占过酒的叶宫主不胜酒力,一口头痛,二口睁不开眼,三口只有一杯,却是一杯倒,一口饭菜都没吃,却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钟花道惊讶,大约也猜到这人没喝过酒,不胜酒力,却没想到这般不能喝,不过是一杯,三两口的事儿,他就能趴在桌边,微微皱着眉心,不论她怎么晃都晃不醒了。
“叶宫主?”钟花道推了一把,又喊:“叶真?真真?”
没反应,她却不太信,见叶上离白衣领口因为趴下微微皱起,于是对着叶上离的耳畔低声道:“你醉了,我也醉了,你说酒会乱性,那我此刻调戏调戏你,当不算罪过吧?”
说罢,她便一手往叶上离的衣襟探去,半边手入了衣领,温热的气息传来。他的里衣很柔,指尖尚且能触碰到他的心口,感受胸腔的跳动,略微有些快,恐怕是喝酒喝的,不过守礼又从不喜人亲近的叶上离,能让她堂而皇之占便宜,手都伸到衣服里头去了也丝毫不动,可见当真是醉了。
钟花道收起手,心知这是个好时机。
他是害得瑶溪山落入此景的罪魁祸首,若非他一道天雷,单凭四派围山,未必能破了瑶溪山的阵,杀了他,大仇至少算是报了一半,不论此人先前对她有多好,救过她几回,也抵消不了他对瑶溪山种下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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