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花道一时拿不定,只坐在床边定定地看向他。
“卿卿姑娘醒了?”叶上离放下书,起身朝她这边过来,道:“你伤得不轻,不再休息会儿?”
钟花道见他走到屏风前站着,放在床侧的手没忍住捏紧,她昨夜灌了自己不少酒,而后趴在桌上假装酒醉睡着,本想等到第二日与叶上离在酒楼雅间打个照面,好营造她一夜未出的假象,只是不知昨夜她睡着后发生何事,居然会到这陌生客栈来了。
钟花道动了动胳膊,抬眸看向他:“你帮我疗过伤?”
叶上离没有回答,只是说:“重伤不宜饮酒,卿卿姑娘日后要爱惜自己。”
而后他又从袖中拿出两个药瓶隔着屏风递了进来道:“碧玉瓶是药粉,可敷在伤口上,白玉瓶是药丸,每日服一粒,不要五日便能好转。”
钟花道起身,走到屏风后,伸手拿起叶上离手上的药瓶,先服用了一粒,瓶子被她捏在手心,心里百转千回,不知他究竟知道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昨夜她杀死陆悬,这人可知晓?若他知晓,又会否怀疑自己的身份?他待她好的理由至今未能浮出水面,钟花道受叶上离恩惠,并不心安。
“昨晚……”钟花道才只开了个头,叶上离便打断她的话:“昨晚叶真不胜酒力,一杯便醉过去了,醒来时卿卿姑娘也醉酒趴在桌上,见你受伤,我擅做主张带你来客栈休息,还请卿卿姑娘不要误会。”
钟花道的声音哑在喉咙里,如此一来,他倒是为自己隐瞒了。
“叶上离。”钟花道抿嘴,透过薄纱一般的屏风,看向另一边的剪影,叶上离的轮廓透过薄纱模糊了许多,仿佛笼罩了一层柔光,眉目之间,尽是淡然自若,被她叫起名字的这一刻,他略微将身体侧了过来。
“你知道我多少事?”钟花道问。
叶上离说:“知与不知,我都不会伤害卿卿姑娘。”
“你喜欢我吗?”刹那问出,钟花道有些后悔,她眉心皱着,等待叶上离的回答,对方却只是沉默,没有给出明确答案。
“若你不喜欢我,还是不要对我好了。”钟花道抿嘴,说完这话走出屏风,与叶上离擦肩而过时并没有看向他,她拿起桌案的面具戴上,推开门便朝外走。
叶上离没有挽留,只是看着被用力打开晃动了好几下的门板,从他跟前走过的女子不曾停留,那句话是何用意,他没敢细猜。桌上放着的书被过堂风吹得翻了好几页,停止时,页面上写着: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是好是坏,是是是非,是真心还是假意,总有一天,她会知晓的。
钟花道出了客栈,才发现叶上离选的这处与乙清宗住的地方离得并不远,不过半条街便到了,远远还能看见那客栈的楼顶。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总觉得昨夜一切似乎都被叶上离看透,否则他也不会刻意打断她的话,他不听,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已经知道,她来时浑身血腥,即便换了身衣裳也未必能清洗干净。
她方才在紧张之下,脱口而出问他是否喜欢自己,那句‘若你不喜欢我,还是不要对我好了’也是真心而发。她本想以色诱惑,逐渐接近对方,从而找到他的弱点,杀他为瑶溪山祭奠,可经昨夜一事,她越来越看不透叶上离,也越来越看不透自己了。
若他们之间是心照不宣的互相隐瞒,钟花道还可说服自己,叶上离是小人一个,只是善于伪装。
但他做得太真,太坦荡,反而叫她无从下手,渐渐也有些胆怯,杀他的那一日终会到来,她使心机,得了对方全心信任,再背后捅刀,夺取叶上离性命时,是否还能有杀了陆悬的快感?
无法面对,才会仓皇逃离。
预备好好演的一场戏,还未怎么开始,她便想结束了。
直接反目成仇,待到日后她道行提升,可以与叶上离相搏时再正面比试,反而落得心安理得。
犹疑不决,不是她的性格,除非……
似是想到什么理由,钟花道眉心紧皱,等走到客栈门前才发现一堆人已经到齐,就剩几个还未收拾好出来了。
乌承影站在客栈门前,瞧见钟花道从另一边过来心中疑惑,钟花道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直接走到目星身边,目星打了个哈欠,还在和甘蔗讨论客栈里的包子味道不错,见钟花道来了,笑弯了眼问她吃了没有。
钟花道点头算是回答,乌承影走过来问她:“你是一早出去了,还是彻夜未归?”
钟花道微微皱眉,不愿回答,乌承影又问了她一遍,钟花道才道:“闲来无事,到处转转,乌长老还有管人几时睡觉几时起床的习惯?”
金晶从后方走来,听钟花道这般说,面色不太好看,只对乌承影点头:“师父,我们这边弟子都到齐了。”
乌承影抿嘴,眉心微皱,转身背过去,那边吴尹却道:“怎么少了一个?”
“是陆悬师兄没到。”一名弟子说罢,另一人又说:“我去过他房间,外衣还在,人却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
“时辰已经不早了,再迟午时前便赶不到第一山庄,飞宇,你带两人留下在此等候陆悬,其余的人与我先行,去詹家。”吴尹说罢,便翻身上了马。
名叫飞宇的男子拱手送走了吴尹,乌承影也上了马,钟花道上马时肩上伤口扯着疼,不过好在叶上离帮她止了血,只要不与人交手,不必担心露出马脚来。
众人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临天峰山脚下,詹家人早早便在那处等候,见了吴尹与乌承影到,詹家人拱了拱手,他们下马上山,直入第一山庄。
上山没多时,后方又跟来了一批人,那些人身穿白衣,上绣仙鹤入云图,一行大约十人左右,为首的几人与詹家打了招呼,却听见其中一人在后头嘀咕了句:“长老,是丹青。”
元翎霄抬眸朝前看,果然在前方乙清宗的弟子中看见了仙鹤丹青的身影,只是丹青扑扇着翅膀,走走跳跳,围着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妖转来转去。
“宫主跟前的鹤,怎么会跟在那人身后?”徐薇说罢,元翎霄便朝她瞥了一眼,徐薇噤声,众人下马,先后上山。
第64章 灵修
临天峰虽是天下第一庄,但门面始终没有乙清宗看上去来得有派头, 临天峰虽并不特别高, 山庄几乎位于山峰巅上,众人上去也花了不少时间。
钟花道身上还有伤, 一早上又是骑马, 又是爬山的, 即便伤口没有裂开,身体也有些吃不消,等她跟着乌承影等人到了詹家会客堂时, 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目星瞧出她不对劲,平日里总喜欢找些理由逗她玩儿的人今日居然安静了几个时辰, 而且这天也渐渐凉了下来, 山顶的气温更低,她的额头却起了薄薄汗水,目星紧张地抓着钟花道的手,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钟姐姐。”
钟花道轻轻摇了摇头, 只说一句:“困。”
坐在前头的乌承影听见, 回头瞥了她一眼,她说困,莫非昨夜当真未归?昨日白天看她总是盯着陆悬看,今早陆悬就没能准时赶到,莫非她昨夜出门, 与陆悬也有关?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 一阵阵拐杖杵地的声音传来, 众人闻声看去,会客堂门前还未有人影,几个眨眼才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由身旁一男一女搀扶出来,男女年岁皆长,看上去虽只有二十出头,却老态毕现,至少得有六七十岁了。
为首的老妇身上穿着靛蓝色的长衫,马面裙前后都绣了君子兰,她的拐杖是个天级法器,不可小觑,老妇走路时不露脚面,瞧她模样都有六十多岁,更别提她习了气修,本身年龄至少翻倍。
此人便是如今代为掌管詹家事物的大主母,詹翠,而詹翠身后站着的,分别是她的小儿子詹林与儿媳妇詹徐氏。
詹翠与上一任乙清宗宗主是堂姐弟俩,詹家当时门丁算不上多旺,詹翠的几个兄弟先后死于急于修炼上,唯有一个堂弟不错,可堂弟早年就被她爹送入了乙清宗,已成乙清宗的宗主,詹翠选夫,便是入赘,她的道行高,她夫君却不怎么样,即便二人双修,那男人也没能出息,最后也与她兄弟一个下场。
也有人说,詹翠天性霸道蛮横,独断专行,她丈夫是被她活活气死的。她丈夫死后,她大儿子修道之路并无坎坷,便于二十多年前当上了詹家家主,只是十五年前出了意外,如今半身不遂,道行尽失,詹翠废了一半修为吊着他的命,代管了詹家。
詹翠偏心,也古板,长幼分明,即便大儿子成了废人,她也没让小儿子抢了长子的地位。
詹翠往会客堂上方一坐,乌承影与吴尹同时起身说了几句哀悼词,詹翠年龄长他们许多,又是上一任乙清宗宗主的堂姐,他们自然要恭恭敬敬。
两个乙清宗长老在詹翠跟前并未瞧出什么地位,没一会儿仙风雪海宫的人便从外头进来,钟花道闻到了一股清冽的莲花香味儿,总觉得熟悉,顺着视线看去,却未瞧见叶上离,仔细想来,叶上离身上的香味儿,恐怕是他们仙风雪海宫长年飘着的丹药香,只是与眼前几名仙风雪海宫的人相比,内含了许多灵气。
为首的女子长得气质出众,说不出哪儿漂亮,却哪儿哪儿看着都顺眼,目星站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像是仙人。”
钟花道挑眉,顿时反应过来,是了,便是这股子仙气儿让人家看得顺眼许多,反观于她,当年即便当了山主,也被不少人说过似妖呢。
元翎霄一进门,詹翠便立刻站了起来,她几步下了台阶,腿脚晃晃悠悠的,元翎霄赶紧扶住对方,轻声道了句:“老夫人节哀。”
“元长老,是我没听了你的话,擅自做主,才害得我孙儿詹延,七岁丧命,是我……”詹翠心中愧疚,似是又回想起了詹延活泼地在庄里爬树时的场景,起了皱痕的眼角湿润,抬手擦了擦。
元翎霄安慰詹翠,顿时显得乙清宗众人有些多余,詹翠的小儿子詹林与其夫人领乙清宗的弟子下去休息,男女分开,詹徐氏走在前头,带着钟花道她们几个。
到了休息之处,钟花道便朝床上一躺,彻底不能动了,身上的伤还很疼,细小的伤口忽略不计,肩膀上却依旧钻心,她长叹一口气,脑海中还在想今早在客栈,她几乎在叶上离跟前暴露自己的事儿,头脑嗡嗡直响,不得消停。
她当如何解决二人之间的关系?人若抱着伤害的心刻意接近欺骗,利用,实则对自己也是极大的考验,她并非天生妖邪,也分是非善恶,只要有良知,便会不安。
对待恶人,以恶制恶,对待叶上离……她的心忽而漏了一拍,随后跳动加快,理智告诉她,叶上离是这天下,对她最恶之人,却有一份感性不断摧毁理智,拼凑出的点点滴滴,都是他的好。
会不会他们之间,有误会?
引仙琴虽是叶上离的法器,又会否是他人拨动琴弦,刻意害了瑶溪山?
他这般恪守规矩,温润纯澈的人,又如何会做暗箭伤人之事?
围困瑶溪山的是四派,没有一名仙风雪海宫的弟子,她要不要找个机会,与叶上离把话说清?若他当真是自己的仇敌,那她便也能狠下心,亲手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
思绪逐渐凌乱,钟花道翻了个身,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茵儿你怎么在这儿?”
“二夫人。”另一道女声响起:“义父让我给乙清宗的弟子送些糕点茶水。”
“前面的都送过了,这屋就算了吧。”被称为二夫人的,必然是詹徐氏了。
“怎么?”另一名女子奇怪。
詹徐氏道:“前头几名都是乙清宗的弟子不错,不过我看这院子里的两位是妖,刻意将她们安排得远了点儿,你便别进去找晦气,免得沾了妖气,污了自身灵气。”
詹徐氏的话说罢,钟花道便皱眉,坐在软塌上学炼器的目星听见这话,顿时直起腰,睁大了双眼与她对上视线,显然不太高兴。
“入庄便是客,义父似乎对同来的甘公子很好,这两位是甘公子的朋友,义父特地交代,不可轻视,二夫人若无事,还是早早离开,延公子的身后事,没有个主持大局的怎么行。”这姑娘倒是会说话,即不得罪钟花道,还支走了詹徐氏,顺便夸了詹徐氏办事稳妥。
詹徐氏听了也觉得受用,便带着丫鬟离开院落。
没一会儿,有人敲了敲门,目星喊了一声进,才有一名女子徐徐进来,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长相一般,习的是正统气修,却没改几分容貌,浅蓝色的衣裙衬得她皮肤偏白,长发挽着,上头插了一根羽簪。
那女子身后跟了两名丫鬟,丫鬟将茶水和糕点奉上后,便被女子支了下去。
屋内就剩三人,女子朝钟花道与目星瞥了一眼,嘴角挂着浅笑道:“婢子詹茵,二位有何需求,皆可找我。”
她在外头说话还算规矩,没惹得屋内二人不悦,凡是不针对妖的,目星都觉得是好人,于是问了句:“詹茵姐姐,你知不知道甘蔗去了哪儿?方才在会客堂分开,你家二夫人不让我跟甘蔗走,把我领来了这处,我……我想见见他,陪他一起找家人。”
“甘公子随义父入后堂议事去了,若他归来,或有消息,婢子会来告知姑娘的。”詹茵说罢,又朝目星看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直到目星觉得不舒服了,钟花道才问:“你看什么?”
“抱歉,姑娘长得太漂亮,婢子一时失神,还请勿怪。”詹茵说罢,便颔首出了房间,出去前关门的那一刹,她又看了目星一眼。
“古怪。”钟花道说罢,见门关上,又瞧见桌上有茶水了,便摘下面具吞了一粒药,就着茶水咽下后,目星愣愣地看向她,问:“钟姐姐,你吃什么呢?”
“补药。”钟花道说完,转身朝床边走,宿醉还头疼,昨夜灵力也耗了许多,她得好好休息会儿。
钟花道睡过去,便只有目星一人乖巧炼器,她嫌屋内闷,除了房间坐在屋外,钟花道给她从乙清宗要来的灵石,她多少都能练成型了,只是还不好掌握火候,即便成型,却也无多大用处。
时间一晃,便成晚间,这一整个白日,乙清宗共有二十六家修道世家上山哀悼詹延丧命,恐怕明日还有十多家得入临天峰,大大小小,凑在一起。
晚间钟花道睡了不想起,浑身发热,似是有望突破大道者,便坐在屋中没出去,目星肚子饿,随金晶还有素素一同去饭堂用饭,期间看见了过来打招呼的詹茵,她饭菜还没吃完,问了詹茵一句:“甘蔗那边忙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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