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间隙总归枯燥,或许是为了疏散些尴尬气氛,或许纯粹因为心底难掩的好奇,我还是不由出声问了老三一句:“刚才楼下那个女孩,你跟她认识?”
“女孩……哦,你说程忱吗?刚才白衣服牛仔裤那个?”他擦了额头汗意,复又拧开瓶水递来给我,嘴里念念叨叨,“呃,……算是认识吧,挺多年了。”
“什么叫‘算是’?”
“她以前小时候也住在这,我搬进来没多久,她跟她妈就搬走了,住去了她继父那。后来她在普陀区那边的锅贴店兼职,我偶然见过几面,她还认得我,总会打声招呼。”
“诶?”
能和宋家三少扯上关系,又并非什么世家子弟——甚至只是个需要各种兼职来贴补家用的女孩,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那她怎么会认识……我这个客户啊?感觉不像是一类人。”
“谁知道呢?”老三听我这么一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把他知道的事都给我透了个底,“反正,这女孩其实命挺苦的,她爸早就抛弃她们娘俩,她妈也出车祸走了,她自己,好像一直也有点什么病来着,小时候走动都不方便,闷久了,现在还有点结结巴巴的后遗症。她跟刚才也就在楼下问了声我,她男朋友应该是在上面,问我见没见过。”
“男、男朋友?”
我惊掉了下巴。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为这女孩惋惜痴心错付,还是感叹宋少或许是吃腻了山珍海味,突然改了嗜好,好上这一口江南小菜。
老三却显然不为这些事情所动,听说我一下挣了三万,连忙催我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三万,够买多少苹果苗了,听说村里今年生意不好,洛川果都销不出去,你给你奶奶说一声,她也好不担心你,钱留着她自己花——”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经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连忙摸出手机,给家中的长辈去个电话。
正准备翻开电话簿,页面上方跳出一串新闻推送,却又抢先一步引走了我本就分散缥缈的注意力,“……嗯?”
【意外身亡?恒成地产行政部总裁坠楼,疑似夫妻不睦催生惨剧!】
【前线直击:豪门内部厮杀悲剧重演?宋如茵女士落地上海,行色匆匆婉拒采访。】
【18张图,带你回顾当年恒成地产高层车祸爆炸案!】
……
每一个标题都是那样惹人猜疑,用词暧昧,一切的一切都直指豪门秘辛,唯恐普罗大众不去往那个方向揣测。
但大概无论如何,在暗藏意义的层次上,怎么也比不过最后一条。
【自杀?情杀?意外?知情人士表示,本次高层身亡事件或与违禁药物有关!】
一石惊起千层浪。
那一天,是2023年10月23日,恒成地产的股价跌破历史最低点,股市风云骤起,媒体爆料接连不断,简直像是铆足了几十年的劲,专等着在这一天齐齐撕破脸皮。
然而他们终究没有等来任何高层的官方回应。
只是在沉默数日后,忽而有狗仔爆出,自己在宋家三少宋致宁经营的、名为“Broken blue”的酒吧中,蹲点采访到了与该事件具有最紧密联系之一的当事人。
视频发出的第一时间,我这个前线吃瓜群众,当然也不能缺席,忙点开细看——
“能有什么事?死了就死了呗,”一看就知道非正常拍摄的画面上,那青年大抵已有三分醉意,神情不似往日的轻佻散漫,反倒有些呆滞,“死的是我爸,我都没这么激动,一个个的,还不就是想趁乱踩一脚?”
“但宋少,有人说这次事件,其中或许涉嫌违禁药物的交……呃!”
于谨慎乔装打扮的记者而言,这算准了会是惊天大爆料的问句尚未说完,便被身后人蓦地一推打断,实在是令人格外愤怒。
他几乎想也不想地扭过头去,开口就骂:“干嘛啊,没长眼睛?乱推什么?”
身后人却并没有应他一句半句。
只兀自绕过他,走到那群魔乱舞的卡座中,在沙发边微微弯膝,一把搂住了险些因酒醉而栽倒在地的宋家三少。
他的头埋在她颈边。
一点也不潇洒,不帅气,反倒写满了落魄和自暴自弃的狂戾,浑身酒气。
可她没有抱怨,没有多说,只是愈发紧紧将他拥住。
她说:“宋致宁,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2023年9月。
白倩瑶远在美国拍戏,如她父亲所希望的,不同国内诸事烦扰相沾染,卓青离开纪家,远走高飞,更是两耳不闻圈中事。
的确,那一年也不过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一年。
唯一的不同,是他经历了许多,也放下了过去。
我们一直在用瑶瑶的视角看待这个故事,不如这次,让我们一起走近宋致宁。
第三方的视角,或许是最公正的“评判”。
第八十四章 84
我没想过自己第二次见到宋致宁和那女孩, 会是在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公办医院里。
距离上次因为宋少的突然造访而“大发横财”不过一周,或许是老天总秉持着福祸相间的原则安排命运,是故,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 身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三,便先因为给人修缝纫机时动作不小心,被那机器顶针直接贯穿了右手无名指,出血不止。
他从来不太愿意麻烦我, 这次实在痛得厉害,才上楼向我求助。
我赶忙放下手中事,打车陪他到医院就诊, 好不容易排队打完破伤风, 因为害怕伤口感染和留下后遗症——他毕竟是做手艺活的人,怎么也不能伤了手, 于是便又自作主张,硬是花钱给他办了住院。
秋天本就是各类疾病多发的季节,医院人满为患, 我急得上下楼来回跑, 从挂号缴费到弄完繁杂琐碎的住院手续,整个人晕晕乎乎,下楼时没注意, 脚下被台阶一绊, 险些直接摔倒在地。
好在旁边蓦地伸出只白白净净的手,堪堪扶住我手肘。
“小心,”身旁那把女声纤细清脆, “别、别跑太快,会摔了。”
还有点耳熟。
我蓦地抬眼。
果不其然, 眼前赫然便站着那天撑着伞在楼下找宋致宁的女孩。
今天她依旧打扮简单,不过米白色毛衣配上一条黑色牛仔裤。不显腰身就罢了,那毛衣一路遮到膝盖,倒是把她本身纤瘦身材掩得毫无亮点。
好在她生得秀气,眉若远山,杏眼灵巧,虽说鼻梁有些小塌,但巴掌脸上鼻翼小巧,倒是丝毫不影响那张脸给人的初印象——像是总待人温和的邻家妹妹,或是校园里抱着书走过林荫下的长发少女。
程忱,小名桑桑。
老三之前告诉我说她叫程忱,那时我还觉得莫名拗口,今天这样近距离地瞧见一眼,这名字在喉口过了遍,倒确实和她无端般配,带着点碾磨于唇齿之间的温柔。
我不好叫她搭手太久,忙先起身站稳,“谢谢你啊,”一边向她道谢,不知为何,这天又像是多长了个心眼似的,瞄过她另一只手提着的银色不锈钢保温桶,没忍住试探了句,“我刚才急着下楼找我朋友……你也是来探病的吗?”
“嗯,”她点头,指了指楼上近在咫尺的7楼住院部,“我朋友、也是,喝醉,摔、了一跤。”
我摸摸鼻尖,小声问:“男朋友?”
她的脸“腾”一下通红。
仿佛很是惊惶于我这自来熟得寸进尺的问询,慌忙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再追问。
可惜有些八卦,好像是天都不让你错过,怎么也躲不开的——尤其是,当我好不容易把所有手续都弄完,缴完费,搀着老三走到7楼住院部的720病房,却瞧见这拥挤的四人病房里、老三的床位隔壁,居然正躺着一位格格不入的“贵客”,也是我近期最大的八卦对象时。
我仿佛听见小恶魔附在我耳边扬声大笑:“你看你看,这八卦你是不打听都不行了!”
而我:“……”
我选择死亡。
无论如何,入住病房需要添置的东西不少,动静也不小,等我埋着头,小心翼翼扶着老三走进病房时,正抱着层饭盒小口抿汤的宋少,倒还真比我先一步反应过来。
“白……柏医生?”
熟悉的语调转了个圈,这次他没有叫错我的名字。
医生什么医生啊。
我不配OTZ
我满脸汗颜,在病房周遭瞬间投射而来的好奇目光注视之下,一手搀着老三,一手提着两盒楼下医院食堂买的盒饭,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视线亦扫过正坐在他身边,正头也不抬、专心致志翻看着食谱的程忱。
“巧遇啊,宋先生,”只能这样口头敷衍着,“真是有缘分。”
有缘分到住院都住到一块了!
如果说刚才看见程忱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我心里就只剩下了无处呼告的吐槽:这种有钱没处烧的贵公子,来住什么平民医院啊?!这也需要体验生活吗?就算最近恒成出了点事,也不至于虎落平阳到这种地步吧?
可对方毕竟是出手阔绰的大金主客户,我也不敢把心理活动写在脸上。
只顾着铺好他隔壁那张空出的病床、帮忙安置好老三,复又规规矩矩拆开盒饭,一勺一勺喂着手上动作不便的老三吃晚饭。
但说来也巧,这种公立医院的普通四人病房,几家的家属都在旁陪着,中间不过有个帘子遮挡,压根没有什么充分的私人空间而言。所以只要有心,那头的动静,我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咳。
好吧,其实这天我见到的宋致宁,实在远没有那天来找我做心理咨询时的潇洒俊朗,甚至连不久前看到的视频上那副醉醺醺的样子,都比他眼下的境况好了不知道多少。
毕竟那时虽然隐隐有些落魄,但怎么不至于像现在,穿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头发后头被剃秃掉了大块,缠着一层又一层白花花的绷带。同样的待遇还照顾到他的右腿膝盖,以及整个被裹得跟个馒头似的左手……哪里还像是当初那个放纵不羁的富家公子?
没了鲜花美人豪车簇拥的宋家三少,在突如其来的病痛面前,也不过是个需要人照顾的普通青年罢了。
人类生来的共情心和隐隐的惋惜,令我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这么一复杂,就一不小心在喂饭时,一勺子险些直往老三的衣领里捅——
“小、小茜!”
“啊啊啊对不起,我走神了,”我慌忙从包里抽出一包面纸,擦拭着他病号服上被掉下的菜沾到的污渍,“没烫到吧?这盒饭油重,对、对不起啊……”
我做事一向粗心大意,当下只觉得抱歉至极,老三却只摆摆手,黝黑的脸上浮现一层不露痕迹的红,轻声说:“没关系,你别急……没事。”
他总是这样,在外头社会世故且精明,有时甚至脏话连篇,为了几块钱的长短生计与人争论不休。
但在我面前,好像永远只是很多年前,村里唯一一个愿意陪着我上树掏鸟下水摸鱼的男孩,会背着我趟过溪水,也会让我踩着他的背翻过墙垛,在稻草田里恣意飞奔。
我心头泛起愧疚,只不住帮他擦着衣襟。
却不料这一遭动静别的反响没有,老三一开腔,倒是惊动了刚才一直默默翻看着书册的程忱,抬眼看来,看向我,也看向老三。
不过顿了半分钟,她便将那食谱一合,随手放上床头柜,起身走到我们这头来。
“陆哥?你怎么……你这是也、受伤了吗?”
老三全名陆华业,因为在家里排行第三,我们村里都叫惯了他作“老三”的诨名,连我都许久没想起这称呼,突然被人提醒,倒也平白懵了一下。
“没事,就是弄缝纫机的时候,手上刺穿了,”老三却反应得快,冲她示意自己裹满纱布的右手,“养养就好了,是小茜不放心我,硬是要给我办住院——对了,你还不认识吧,她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老乡,之前你来那边找人,就是我这……妹子在楼上,帮忙做心理咨——”
“不不,没那么专业!”眼见着老底都要给人倒干净,我忙伸手捂住老三的嘴,冲面前满脸疑惑的小姑娘连声解释,“就是陪人聊聊天,称不上什么医生,你就是程忱吧?老三也跟我说起过你,真的太巧了,刚才你帮忙扶我,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结果这么快就见到了,还是邻床,呵呵,呵呵……”
虽说这解释颠三倒四,又略显狼狈。
可她显然没放在心上,只兀自笑笑,远山眉轻舒,一咧嘴,露出两颗标致漂亮的小虎牙。
“是很巧,”甚至也没纠结那天大雨里的种种悱恻,倒是扭头看了眼宋致宁手边的餐盒,又转身看看我手里那洒了一半内容、可怜兮兮的塑料碗,皱皱鼻尖,“我之前不知道,不然会多做一点……”
我愣了愣,“哪能这么麻烦你,明天我定个外卖就行,也方便。”
“没事的,我是厨师,而且,小时候,陆哥帮我阿姐和、和妈妈——”
话没说完。
在后头被晾了挺久的某位金贵病人,忽然开口喊她:“桑桑。”
她定了两秒,似乎对于自己被打断的思路略有些遗憾,好半晌,复才有些迟钝地回过头去,“嗯?”
宋少指了指自己的手,“我手酸。”
“……”
宋少动了动右腿膝盖,疼得龇牙咧嘴:“我腿也不舒服。”
“……”
“桑桑。”
他就好像是一个故意各种撒娇吸引关心的小无赖,扬扬下巴,示意面前刚喝了一半的鱼汤,“桑桑,我没手喝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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