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遥放下筷子。屏幕上叶添的嘴一张一合,声线低沉有磁性,她并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
她注意到叶添穿着件墨蓝西装,系着同色系印花领带。这件衣服布料挺括,上面有清晰的暗纹——这通过电视看不出来,但时遥那天晚上摸过,知道是这样。
同样的衣服,同样的人,那天晚上她觉得叶添还是叶添,而现在叶添在电视上,坐得笔直,冷静陈述专业知识,却陌生得像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时遥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感到莫名钝痛。
她仓皇地打开手机,点开与叶添的聊天。背景图片跃入眼帘:叶添造型和电视上一样,但神态相差很大——他圈着时遥,眉梢唇角都带着笑意,轻松惬意溢于言表。
图片给人一种错觉,叶添纵有不为她所知的一面,却是被她所拥有的。
时遥暗灭手机屏,胸口堵塞的感觉稍微减轻了一些。
讲座主嘉宾是警官,叶添的发言只是补充,很快就说完了。现场掌声热烈,那主持人有些八卦,说叶添看起来很受欢迎,一定没有遇到过先前提到的相亲骗局。
叶添笑笑,说的确没有。
那主持人又开玩笑道:“看来叶律师是已经名草有主了。”
气氛很轻松,其他人也纷纷打趣,叶添只好解释说工作繁忙,没有时间恋爱。
“爱情和事业并不冲突,叶律师一定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对的人——我们台接下来会有一档相亲节目,您要不要考虑参加?”
张妍头一次看到比她还八卦的主持人,擦擦嘴说:“以这个叶律师的硬件条件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看,他果然不愿意参与相亲,估计人家也就是客气客气,不信可以去翻一翻他的社交网络账号,绝对有女朋友,而且不是模特网红就是白富美,保准的。”
“不可能。”时遥忽然说。
张妍说者无心,但时遥听进耳朵里烦躁无比,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论断。反驳张妍的语气很急躁,甚至带着些怒火。
张妍没有在意时遥的反常,因为电视机上主持人又问了叶添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同时吸引了她和时遥的注意力:“——那好吧,不能参加我们的节目真是令人遗憾。那我替女嘉宾们问一问,叶律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这总可以跟我们在场的观众朋友们透露一下吧?”
防诈骗讲座面向全市观众,一般而言不会在嘉宾私人生活上来回打转,但叶添形象真的太特别了,主持人问得自然而然,就好像在问男明星的择偶标准,大家也都乐意去了解。
时遥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抓勺柄的手太过用力,在指头中间硌出了一块红印,她也没有察觉。
“这是不是有点偏题啊?”叶添面对摄像机,很无奈地笑了,眸若星辰闪耀,“喜欢的人的话——”他顿了顿,“是善良的姑娘,笑起来很可爱。”
叶添的回答中规中矩,欠缺爆点。主持人问完八卦开始给同台的相亲节目打广告,最后提醒大家提高防范意识,接下来屏幕开始出现节目制作人员名单。
时遥一顿饭吃了四十分钟,食堂的人都快走光了,她盘子里的食物还有一大半。她捏着餐勺,看着已经转换到公益广告的电视,根本忘记了吃饭这件事。
张妍看她剩了那么多菜,戳了戳时遥:“还发呆呢!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才吃这么一点?”
时遥回过神,说“不饿”。她慢吞吞地把餐具简单收拾到大餐盘,思索了一阵,问张妍:“你说,‘善良的姑娘,笑起来可爱’……有没有可能——”
时遥停了一下,试图找一个比较妥当的表述方式。
然而怎么说好像都不会妥当:“——是在形容我?”
……
张妍目瞪口呆,她确认时遥一定是真生病了,要么就是之前脑震荡产生了后遗症。
她比出两根指头,问时遥:“这是几?”
“二。”时遥说。
“这呢?”
“四,”时遥翻了个白眼,“我没瞎。”
张妍夸张地大喘气:“没瞎也没傻,那怎么会问这么不着调的话?”
时遥和她一起把餐具送到回收处,看了眼手机,见时间不早了,加快脚步和张妍一起往教学楼走去。一边接着问道:“怎么不着调?你觉得我不像是这样的人吗?”
张妍怀疑今天时遥真是搭错了神经。她拉住时遥,手在她额前探了探温度,又摸摸自己:“你肯定是不舒服了,唉,我带你去医务室吧,别硬撑!”
“我没事。”时遥推开张妍的手,强调道:“真的没事。”
很显然,张妍虽然能说会道,并且自诩活的《恋爱宝典》,却并不能解答她的问题。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张妍连她自己跟卜一鸣的账都算得稀里糊涂,当然不能指望她来为时遥指点迷津。
张妍看时遥的眼神饱含忧虑,显然不相信她的“没事”。
“开玩笑而已,走吧,”时遥摇头,决定把这个问题暂且抛诸脑后,“得赶紧回去看书了。”
第32章
时遥很后悔那天看完了叶添的讲座。
她警惕心很强,手机付款软件只绑定余额极少的银行卡;从来不点莫名其妙的链接;遇到陌生人的电话涉及金钱一向直接挂断;她也不网购,仿造的虚假购物网站根本没有吸引她的机会。
电信诈骗在信息化时代嚣张无比,时遥的落伍却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
她根本没有必要听这样一堂以“电信诈骗”为主题的讲座。听完以后,记住的东西跟电信诈骗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时遥在食堂坐了四十分钟,听到的知识跟《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众多习题混成一团,到最后,只堪堪记住了一句话——“善良的姑娘,笑起来可爱”。
再有记忆深刻的,就是她在叶添被询问理想型时的紧张。这种感觉好像一朝重回三年前的某天——她被叫到班主任办公室接电话,另一端是公安局的工作人员,电话里只是向她核实案件内容、约定上门调查时间,时长不过两分四十秒。但通话结束的时候,听筒已然像在水里泡过一遍似的,湿淋淋的全都是汗。
那一刻的心情,与等待叶添说出答案的心情,并无二致。
时遥说不清楚她在怕什么,因为好像无论叶添说出什么,都不会是她期待的结果。
“成熟、性感”这样的字眼是首先要被排除的,“温柔、体贴”也距离她十万八千里。时遥找不出描述自己应该用的合适辞藻,但热切地期望着,叶添是在描述他心目中的时遥。
“善良”很适合;“可爱”略不妥,但有定语“笑起来”,似乎也不算牵强。
时遥没办法对叶添节目上的言论释怀。尽管张妍说名人上电视所说的择偶标准都是糊弄人——她追的小明星前脚说喜欢单纯善良的女孩,漂不漂亮并不重要,后脚就被爆出跟某著名有脸蛋没素质的网红整容脸恋爱——但时遥还是觉得,叶添说的是真心话。
她心事很重,复习压力又大,吃东西都没有什么胃口。周末上完补习班,叶添问她想吃什么,时遥就说不饿。
“再这么下去我可要带你去医院了,”叶添在商场停好车,带着时遥往楼上餐厅走,“你现在吃得比猫还少,熬不到高考就得先倒下。”
“我看你就是心里想的太多。”叶添又说。
时遥心中一惊,以为叶添看穿了她的心事,差点踩空步梯,被叶添伸手捞住了。
“提升成绩也要循序渐进——慢慢来吧,不要急躁。”叶添扶她站稳,抓紧了时遥的手,生怕她再摔跤。
有些事不明白还好,一旦明白过来怎么揣糊涂都揣不真。时遥被叶添牵着手,不敢直视他,只低着头看楼下的商铺,含含糊糊说知道了。
叶添也没多想,以为时遥只是在为成绩的事烦恼,安慰了她几句,领她到了一个新开张的川香火锅店。
中华美食博大精深,火锅能在任何城市、不分南北东西差异扎根,其美味毋庸置疑。时遥走到店门口,还没进去就闻到了香辛料的味道,丝丝缕缕扑面而来,又麻又香,口水都要下来了。
她确实喜欢重口味食物,但叶添肠胃不好,吃这种会不舒服。时遥就在门口站着不肯进去:“我不想吃火锅。”
“我想,”叶添瞥她一眼。时遥撒谎的水平太烂了,否认的时候还在吞口水。叶添拉着她直接进了大堂:“走吧。”
新店营销花样多。菜单除了单点还有套餐,包含双人餐。四人餐,以及一个噱头很足的情侣套餐。后者单看图片而论,特点是摆盘精致,餐具好看,附赠玫瑰花一束。叶添跳过了这一页,问时遥:“想要双人的还是单点?”
时遥伸手把菜单接过来,象征性的看了眼菜谱,又翻回到了情侣套餐那一页:“这个吧。”
叶添惊讶地抬了一边眉毛:“嗯?”
“没有胃口,”时遥解释,“这个摆得好看一点,比较能吃得下去。”说完她赶快拿起杯子喝水,用茶杯挡住自己的半边脸。
“这套餐还赠玫瑰花,也要么?”叶添问。
“……反正是送的,要。”
叶添忍着笑看她:“真的不是小孩儿了,想要玫瑰花了啊?”
时遥被戳穿心事,一口水没咽好,呛住了,咳了半天。叶添过来给她拍背,被她躲开了:“咳咳……我没想要。”
“刚才不是还说要呢么?”
时遥缓过来了些,说不要了。
服务员这时正好过来点单,时遥抢着跟服务员说,要双人套餐,不要情侣的,就是不带玫瑰花那个,千万不要弄错了。
叶添看她涨红着脸说这些,也不插话,就安静地坐在一边喝茶。吃饭的时候照常给她夹菜,不再拿这件事打趣。
吃完饭,叶添结账时顺便去卫生间,让时遥坐在位置上等他。时遥守着冷掉的锅底,看隔壁桌的人也吃完离开,十几分钟后才等到叶添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并不是空着手的,还捧着一捧花束。
花比吃火锅送的要好看很多,不是艳俗的大红玫瑰加公仔,只有几朵渐变淡粉色玫瑰,中间点缀朴素的尤加利叶,用雾光纸包着,看上去清新淡雅。
所有人都在看捧着玫瑰进火锅店的叶添,门口服务生忘记了说“欢迎光临”。时遥呆呆地看着叶添走近了,把花放她跟前:“怎么不接着?”
时遥怔了一下:“我没想要玫瑰花。”但她还是伸手接过花束,放在面前情不自禁地深嗅了一口。
“嗯,知道。”叶添若无其事地说,“家里放一个好看,顺手买的。”
非年非节,商场里很少有人抱着一捧花来回走动。时遥由叶添牵着从顶楼下到地下车库的路上,不断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别人或许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随意看一眼,时遥却紧张的不得了,不知道该怎么抱这束花才好。
可尽管这样,她仍旧不肯放手。上了车还抱着花,等到回家赶快去找了花瓶把这束玫瑰摆进了瓶子,包装纸也没舍得丢。
.
S市的冬天,往年都是到一月份才动真格,冷得让人户外走路无法伸出手,处处悬着晶莹的冰凌。今年气候反常,十一月底就扑簌簌下了一场大雪,化雪的那几天,穿着羽绒服也挡不住透骨的寒气。
供暖要到十二月中旬,在暖气提供者前这段时间最难熬。很多人买了家用取暖器,叶添嫌那东西不安全,选择用空调取暖。每天晚上下班之后,他先回家把空调打开,再去接时遥,这样时遥回到家的时候总是不用忍受寒冷的。
这天晚上回家,叶添先开着车把时遥送到楼梯门口,自己去停车。时遥在楼梯口喊了两声,声控灯没亮,她就又叫住了叶添:“我跟你一起去停车。”
化完雪的路很脏,白雪都脱成了污泥,叶添不想让时遥在这种脏兮兮的地面走来走去,但她已经拉开了车门,他就没再说什么。
叶添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的街边,又牵着时遥往家走。
路上已经吹了一路的空调,时遥的手还是很凉,握起来像捏了一块冰。
“站住,”叶添让她先停下,把时遥拉到自己跟前,取下她脖子上的围巾,又重新给她系好,直捆得严严实实,才说“走吧。”
时遥嫌捆得太紧,一边走一边想要去松动围巾,无奈叶添系的结在后面,她实在够不着,只好作罢。
她抗议道:“我要喘不过气了。”
“那就憋着回家再喘,家里暖和。”叶添很刻薄地说。
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总是心口不一。尽管嘴上无情,叶添还是倾过身子,又把围巾弄得松散了些,允许时遥露出一小截脖子。
做好这些,他把时遥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心想围巾羽绒服还是不够,回头还得再给她买双雪地靴,手冷的人往往脚也冷。
时遥手放在叶添口袋里很暖,话也多了起来,问他很无聊的问题:“你说,古代人没暖气也没空调,他们是怎么过的?”
叶添拉着她绕过泥泞的雪水:“日落以后就上炕了,炕能烧火,睡着就跟你的电热毯差不多。”
时遥知道炕这种物件,但并没有亲身体验过,好奇地问叶添:“那不会上火吗?”
“我没睡过,不好妄测。”叶添回答她,“电热毯不是也上火么?”
“也对。”时遥歪头想想,说。
她四肢冰凉,就算开着空调也暖不热被窝,晚上只好开着电热毯睡觉,每每睡醒喉咙都干得说不出话。后来叶添给她买了一个加湿器,才总算解决了睡觉的问题。
但其实在此之前的冬天也是冷的。时遥没有叶添,没有电热毯,冻狠了,她就把许多暂且不穿的衣服统统盖上,灌个热水袋也能睡着。
——跟叶添在一起,这样的冬天也变得难以忍受。如果时间再久一点,一定会有更多难以忍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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