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致带来的也是一份寿礼,是齐王世子特意替她备下的寿礼。
齐王世子怜惜未婚妻心智有缺,连未婚妻祖母的寿礼都妥帖地为她备下了,也算得上是有心。想起落日余晖中清雅如莲的青衣男子,她“啪”地一声阖上了锦盒,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想随意地嫁给一个并不相识的男子,哪怕这个人是人人称赞的齐王世子。
既然寿礼已备妥帖,那她自是不必再费心,倒是前些时日在素心斋制了一张琴,今日该是取琴之日了。
与顾玄镜在一起八载的岁月中,磨平了她所有的棱角,她也越发习惯弹琴静心,如今虽是放下了过往所有,可爱琴音这个习惯却是无法搁置。左不过是些小习惯,既然放不下,她也没有必要刻意割舍。
今日出门眼见晚了,怕素心斋闭了门,虞归晏未曾浪费时间换男子衣衫,只着了素日里习惯的月牙白长裙,外罩同色曳地幂蓠,遮住了那张高山白雪的面容。
素心斋便如其名,素然静心,位于僻静的深巷中。虽是如此,制琴的琴客却是络绎不绝,原因无他,素心斋云集了大秦最顶流一列的制琴师,旁的制琴馆无一能与之匹敌。
古朴雅致的素心斋二楼雅间中,一只如玉般精致无暇的手揭开了描竹绣金紫砂香炉上的雕花镂空弯盖,又移走云母隔,另一只手执着香箸放入香炉几粒香丸,清雅的竹香立时从那香炉中冉冉而起。
红衣男子覆回香盖:“如何?”
红衣男子询问之人着一袭胜雪白衣,尊贵斐然。闻言,他微睁开那双深如寒潭的墨色凤眸,通身清贵的气度骤变,风雅又危险。
须臾,他的目光定格在那香烟缭缭的香炉之上:“琉栩,十年了,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他拿出那只香囊,“这只香囊与十年前她惯用的香囊别无二般。”
风间琉栩放下香箸的手微微一顿:“便是她真的回来了,你又待如何?”
又待如何?
顾玄镜捏紧了手中香囊:“我会待她好,万不会再让她受丁点委屈。”
“那你可曾想过,你之所予,又是否是她如今所念。”风间琉栩搁下香箸,目光轻落在那只天青色香囊之上,“她当年既然决心自尽,便是想了绝了你们之间所有。”
顾玄镜如水墨画般的眉眼倏地沉凝,狭长的凤眸中氤氲起山雨欲来的压抑:“当年是我错估了她。”犹记得那一言“你莫要后悔”,他抚在桌沿的掌心微紧,上好的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桌层层裂开,“安乐是我唯一的妻,我不会再错。”
“玄镜,放下吧。”看着眼前失了所有冷静、完全不似顾家之主的顾玄镜,风间琉栩想起了那个看似柔软实则刚烈的虞氏,顾玄镜错估了虞氏的烈性,他又何尝不是?
良久,他劝道,“这些年来,你的执念太深了,非是好事。当年你错估了她,焉知如今又非是错估?若她真的回来了,却在明知你未曾娶乔三姑娘的情况下,还不愿现身,你觉得又是为何?”
见顾玄镜不答,风间琉栩轻叹一声,终究是孽缘。他道:“你心里很清楚,她若是见你都不愿,只怕是再不愿与你纠缠。”
顾玄镜浑身一震,尽管再清楚不过,可如今直接被风间琉栩点明,却是如同陡然揭开了所有隐密:“她是我的妻子。”
“镇南王妃躺在你的陵寝之中,待你百年后与你合葬。”风间琉栩摇头,“她若是真回来了,也许还未出阁,也许已是他人之妻,却断不再是镇南王正妃。”
顾玄镜陡然起身:“绝无可能!”
她只能,也只会是他的妻子!如何会成为他人之妻!
“那如果她真是他人之妻呢?”风间琉栩问。
第27章 杀
“那就杀了那人!”顾玄镜毫不犹豫地道,眼底是令人心惊的疯狂固执。
风间琉栩一惊,他相信顾玄镜绝对不是随口一说,只怕若是虞氏真有了夫君,玄镜真的会动手杀了那人,亲自夺回虞氏。
可是他竟不知何时起玄镜的执念已是如此之深。
他还待再说,却是有断断续续的琴音自雅间外的街道上传来。素心斋位于僻静的幽道之中,可今日是大秦一年一度的斗琴日,斗琴擂台便设在素心斋不远之处,他又半支着窗子,以他的武功,能听到不远处的琴声倒也不足为奇。令他顿音的非是突然出现的琴音,而是那琴调。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一曲《凤求凰》,两人齐奏,乍一听,泛音音脆如笛声,基音高阔,犹如环佩相击,仙乐也不过如此。可再仔细一听,两道琴音之下,有一人泛音时起时落,更甚者尾音微扬。
听到那一响尾音,风间琉栩倏地转头去看顾玄镜,却只见一抹残影。他暗叹一声不好,若真是虞氏,只怕玄镜今次会激化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旋即起身跟了过去。
**
虞归晏取了琴便出了素心斋准备归府,毕竟今日她是直接以乔二小姐的名义出府邸,而非偷偷溜出府邸,实在不宜在外久留。可她方出了素心斋,却是瞧见了那高悬的莲花灯。
虽是天色尚早,可隐隐约约的暗色下,那比之十载前千姿百态的莲花灯却是熠熠夺目,映照出的竟是闻祁那双期盼又满足的墨色眼眸。不觉间,她滞了步伐,耳畔是人声鼎沸。
“不晓得今年又是谁夺得琴首。”
“管他是谁,总不会是琴艺堪称登峰造极的镇南王与齐王世子。”
“你怎么知道不是这些贵人?”
“你傻啊!贵人怎会自降身份来比这些劳什子斗琴,你瞧瞧这斗琴会也多少年了,你瞧见过那一次的琴首是那些个贵人?”
“可是琴首的那把琴和莲花灯好漂亮。”
“贵人会差这些物件?”
......
虞归晏站在人群后方,因着戴着幂蓠,倒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是跟在她身后的知香低声提醒了一句:“小姐,时辰有些晚了。”
虞归晏吩咐了知香两句,便又回首去瞧莲花灯。四月里,莲花灯很是少见,更别提如今日这般以莲花灯张灯结彩的模样,头顶悬着成串的莲花灯,高台之上更是摆了一盏精致又清雅的莲花灯,完全不似闻祁怀中那盏已是损坏得掉了色的莲花灯。
她不觉看出了神。
知香虽是想虞归晏早些回府,可眼见着她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便也只能陪在她身侧,随后又应了她的吩咐去询问那莲花灯是否可以以银钱买下。
正在知香问完转身的须臾,身后沸腾的人声突然转为尖叫。她下意识地转了头看向尖叫声来源,只见一个巨大花瓶自阁楼上的窗棂迅速坠落,而花瓶的正下方正是虞归晏所在之处,她的瞳孔骤然一缩,迈步便要靠近,失声喊道:“小姐小心!”
虞归晏其实在花瓶被抛出窗外时便注意到了,她如今的身体虽是没有半点武功,可十来日的调养,到底是耳聪目明了些,不至于如同醒来的第一日,连闻声辨位都做不到。
她没有立刻躲开,一来是因为她能分得出楼上那花瓶的位置,可原身是弱女子,不可能分辨得出;二来,弱女子瞧见这样的状况,自然会愣住许久。她便是准备在那花瓶落下的前一刻假装惊慌失措地躲开,造成她是巧合之下躲开了的假象。
但正在她正准备动作间,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旋即被卷入了一个满是青莲淡雅香气的怀抱之中,耳畔风声骤起,伴随的是一声花瓶砸落地面、支离破碎的清脆声响。
无人受伤,两人又宛如一道残影掠过,人群便又自发喧嚣起来。
“管三公子又发脾气了?竟然都朝外扔花瓶了,也太不把我们当人看待了。”
“谁说不是呢?”
“本就不过是鸠占鹊巢,还这般嚣张跋扈,哪比得上临安王殿下半点?难怪......”
“嘘!小心祸从口出!”
......
虞归晏只觉疾风掠过,朦胧的白纱在那风中坠落,旋即,清雅的青莲香气远去。眼前之人光风霁月,正是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齐王世子。
她一惊,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初见齐王世子那日那双清透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想起那双眼睛,她下意识地便瑟缩着后退了一步。
不等她有更多动作,知香气喘吁吁的声音蓦然响起:“小姐!”她正想拉着虞归晏好好瞧瞧她可否有伤到,眼角余光中出现的天青色尊贵身影却是令她愣了一愣,立刻屈身福礼,“奴婢见过世子。”
闻清潇似乎没有察觉到虞归晏的异常,目光仅是自她身上一扫而过,而后看向知杏,虚抬手道,“不必多礼。”而后,他又温声问道,“乔二小姐可还好?”
知香瞧着闻清潇询问虞归晏,以眼神迅速地扫视了虞归晏一遍,确认她毫发无损之后甚是贴心地退开了些。闻世子是小姐未来夫君,若是能让闻世子多怜惜小姐一些便再好不过。
闻清潇的声音温和,全然不同于初见那日他对待乔子安的礼数周全却疏离。
虞归晏下意识地便抬了眼,旋即便撞入了一双清透关怀的眼中,与那日似能照见人心底最阴暗、教人生惧的清冷目光全然不同。
因着感觉太过不同,此刻的目光太和煦宁静,教人心安,她甚至险些沉溺在此刻他的目光中,良久,直到他再次开口询问,她才反应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方才直直盯着齐王世子看的举止,她忽地垂了首,连耳尖都微微泛红,须臾,她微抿了唇,道:“还好。”
虞归晏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被方才突兀砸落的花瓶给吓着了。闻清潇的声线越发和缓:“我观乔二小姐似乎很喜欢那莲花灯?”
虞归晏犹自沉浸在情绪里,闻得问话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的确很喜欢,因为她想把它送给闻祁。
闻清潇轻笑着朝她伸出手:“那我们便上台把它取下来可好?”
既然她要嫁给他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也许他暂时给不了她夫妻之谊,但他在有生之年会尽己所能地护她无虞,她心智有缺,她想不到的,他替她想,她想要的,他替她挣。
那是一只白皙修长、干净得纤尘不染的手。
虞归晏的视线往上,如芝兰玉树般的容颜便撞入了视线之中,不同于闻沉渊的蓬勃朝气、年少恣意,亦不同于顾玄镜的尊贵雍容、深不可测,闻清潇是真真正正的如匪君子、泽世明珠。
初见时生起的对闻清潇的惊惧,在此刻他的目光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睛似乎就能够掌控一个人的情绪。
之后的事情便自然而然,毕竟原身心智有缺,如今有人愿意帮她取喜欢的莲花灯,她又怎可能拒绝?何况原身身为尚书府小姐,但到底也是懂得琴艺的。
她微抬眼,瞧向正专心抚琴、端肃清雅的闻清潇。闻清潇似有所觉,和缓温凉的目光撞入她的眼中,浅浅地朝她一笑,水墨丹青晕染了浅淡的色彩,扣人心弦。
情绪仿佛可以感染人,她不觉回以一笑,指尖的乐声也不由自主地缓缓流淌,也是在那一刹那间,身侧闪过一阵疾风,手腕蓦然一紧。
侧首间,目光相对那一刹那,她还是忍不住心脏骤然一缩,唇角的笑意蓦然凝固。
八载相守,十载错落。
他们之间纠缠了整整十八年。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过往如浮光掠影般自眼前一幕幕浮过,从最初他救她于水火,她视他若天神的小心翼翼,到他亲自教导她琴棋书画的欢欣情切,到她嫁于他时的恍若梦中,到乔青澜归来后他的种种怀疑,再到他为了乔青澜的一面之词而选择逼她至死......
杀人不过诛心,数年深情不过一句“莫胡闹!”
最终,过往的一切都归于沉寂,化为虚无,一如她紧缩之后沉寂到荒芜辽阔的心。
穿透十载的厚重岁月,她第一次深望进那双深不可测的墨色凤眸中,与曾经的清冷莫测不同,今日她竟是隐隐看出了那平静之下的波澜起伏,似隐忍、似哀恸。
可她却再感觉不到心底有任何的波动,爱也好,恨也罢,十数年的纠缠不休仿佛都在那长乐院中的等待与这十数日的轻快中消散了个干净,面前的人再牵动不了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顾玄镜紧握住虞归晏的手腕,目光紧锁在她的脸上。国色天成的容颜陌生到了极致,连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中也毫无爱恨,唯有惊愕。可那琴音分明如此熟悉,唯有她会这般弹奏。
是她回来了吗?
第28章 请镇南王自重
弦音甫一断,四下人群便吵嚷纷纷。本来虞归晏与闻清潇上斗琴台已经够令人惊愕,如今顾玄镜竟又直接闯上台压住了虞归晏的琴弦,琴主不是没想过去拦顾玄镜,可还未走近便被他一身的威压震慑,再不敢靠近半步。
见琴主都不敢再靠近,众人更是议论纷纷。虽然众人大多都不认识台上三人,但三人气度出众、容貌更是宛若天人,这也贴近了话本子中的风月传说。
眼见着人群越聚越拢,虞归晏的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却也并未开口。
顾玄镜的视线一寸寸沿着虞归晏的轮廓描摹,良久,他轻抬手便要抚上她的脸侧:“安乐,是你吗?”
还不等他的手触及到她的脸颊,便有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挡在了两人之间。闻清潇的声音是不同于以往的清寒:“镇南王殿下!”
顾玄镜有片刻的愣怔,似是不懂闻清潇为何会突然护在虞归晏身前。闻清潇便是在这一瞬间揽住虞归晏起身,又把她护在了身后。待得顾玄镜反应过来,看见的便是闻清潇微低头与虞归晏低语的模样,不知说了什么,她仰首朝他微微地笑了。
分明还不能确定白衣女子是不是安乐,可他却莫名觉得刺眼得很。
他走近一步,嗓音低哑地唤道:“安乐。”
闻清潇清寒的声线更凉:“镇南王殿下怕是认错人了,乔二小姐非是你口中的安乐。”
虞归晏配合地轻点头,更往闻清潇身后躲去,原身在闻清潇面前是个心智有缺的痴儿,遇见这种事情多半是会躲起来。
可她没料到,她的行为激怒了顾玄镜,他的目光骤然凌厉:“闻世子,本王在唤本王王妃,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王妃?”闻清潇微转过视线去看身后,他的身后唯有被他护住的虞归晏,并无镇南王妃。
19/79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