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祁的话犹如一张淬了毒针的密网,铺天盖地朝乔青澜笼罩而去,直刺向她最柔软的心脏,她几乎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磕碰到了台阶,险些摔倒。
顾闻祁却不再看台阶之上的人,径直拂袖而去。长说草草行了一礼,便也随顾闻祁离开了。一时之间,宽敞的殿外又蓦然安静。
乔青澜站稳后便侧身避开了顾玄镜掺扶着她的手:“我无碍,你莫忧心。”她温和地笑着,完全没有追究顾闻祁无礼的意思,仅是避开了话题道,“我看你忙了大半宿,给你熬了些粥,你趁热喝了早些安寝,我明白南蜀天灾的要紧,可若南蜀之事还未处理完,你便倒下了,到时南蜀怎么办?”
顾玄镜沉默须臾,示意顾礼接过食盒:“我知晓了,你也早些回去罢。长安不比淮安,三月里还寒凉得紧。”
“好。”乔青澜莞尔一笑,又嘱咐了顾玄镜两句之后便甚是体贴地离开了隆德殿。
顾玄镜站在檐下看着那抹素白身影渐渐远去,眼前似乎又浮现了今日那青衫少年的身影。他怀疑过的......
可他又太清楚了,近年来他的名声越发地差,那少年见了他会畏惧倒也正常。他怀疑的是那少年的口音,那般相似的口音。
尽管在淮安将近十载,她的口音却依旧残留了三分凉州的软秾轻捻,像是开在阳春三月中的春花,馥郁生姿。
顾玄镜微阖眼,涌动的情绪尽敛,可到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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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青澜知晓顾玄镜在看她,可她没有回头,因为她太清楚他到底是在看什么。回到云知殿,她随手将大氅递给温若,柔声吩咐道:“去替我打一盆凉水进来。夜深了,轻声些,莫扰了他人歇息。”
温若将大氅搭在椸枷上后,端着盆匆匆离去,不过须臾便又走了进来:“小姐,奴婢听说今日王爷又审问了一个男子。”
这么些年了,即便温若没有言明顾玄镜到底为何会亲自审问一个男子,可乔青澜又岂会不知个中缘由,她掬起一捧水撒在脸上,刺骨的寒凉让她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些,她的声音还是温温婉婉:“玄镜这些年一直念叨着妹妹,可恐怕又让他失望了吧?”
“可不是吗?”温若见乔青澜始终这般不争不抢,不由得为她着急,“镇南王妃都去了这么多年了,王爷却还是一直惦念着她,完全无视您的付出。当年要不是那虞氏故意在您和王爷成亲当日自尽,您又怎么会......”
乔青澜低声呵斥道:“若若,休得妄言!”
温若急红了眼眶:“奴婢是为您不值!您没名没分地守在王爷身边这么些年,外头那些人什么闲话都说尽了!女子能有多少个十年?若若只是怕您没有一个好的归宿。”
乔青澜摇头,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傻丫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能守在玄镜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其余的,”她无奈地笑,“我不敢再奢求。”
她把锦帕放进温若手里,柔声嘱咐道:“去吧,不必服侍我了,早些休息。”
“小姐!”温若急得跺脚,可见乔青澜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气得捏紧了锦帕直接跑了出去。
乔青澜站在烛光下,看着温若跑远,唇角温和的笑越发扬起,妖冶娇艳得像是食人魂魄的妖媚。没有好归宿又如何?死后下地狱又能如何?
她只是怕这一世不得荣华富贵。
作者有话要说: 顾玄镜会持续怀疑人生一段时间........
第10章 胎记
帷幔低垂的澡间香雾交错缭绕,自浴桶中悠悠漫起的白雾缠绕在丝丝缕缕的烟气中,星星点点的光辉层层浸染着一室宁静。
良久,烟雾渐散,温水初凉。
知杏见虞归晏还半阖着眼眸靠在浴桶中,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小姐,水快凉了。”
虞归晏思绪渐清晰:“你先出去,我想安静些时辰。”
知杏执起木勺,又从一侧的木桶之中为虞归晏舀了几勺热水:“那奴婢先去瞧瞧知香可是把香雪膏取回来了。”
虞归晏轻嗯了一声,听见步伐远去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眼瞧着那道天蓝色的身影远去。
直到此刻沐浴在温暖的水中,她还有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就在两刻钟之前,她怕闻沉渊发现端倪,骗他把她放在乔府偏门后便让他离开了。正在她立于乔府偏门一筹莫展之际,方才离去那丫鬟却突然出现。
她半阖上眼回忆当时的场景,其实倒也不算是突然出现,那丫鬟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是一直在寻她,估摸着是眼看着快要子时还没寻到人才无可奈何地往回走,看到她的那一霎那,那丫头都激动得快哭了。
也是套那丫鬟的话,她才大致明了了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如今是玄乾二十五年三月,而她跃入静心湖那一年不过是玄乾十五年。
整整十年了啊!
她抬起光洁如玉的修长手臂细细打量,陶瓷般雪白的肌肤,分明不是她,可又分明是她。她不由自主地摩挲在肩侧,那里有一块完全不起眼却又很奇特的浅色胎记,是很小的一只蝴蝶。
上一世的虞归晏有,这一世的乔归晏也有。
“天意吗?”虞归晏失神地喃喃。
“小姐,雪花膏取来了。”知杏的声音由远及近,隐约还夹杂着另外一道脚步声,想必是原身的另外一个贴身丫鬟也回来了。
虞归晏来不及多想,迅速地扯过一旁椸枷上的衣衫披上,她并不太习惯有人过分接近她。等知杏、知香两个丫鬟进了内间,虞归晏已经坐在了妆奁前,她微侧眸,便瞧见了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
走在前方的是迎她进府的知杏,知杏显然活泼得多,而随知杏进来的丫鬟是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沉静女子,身着裁制相同的天蓝色长裙,容色不胜,只能算得上是清秀,但胜在气质干净,那双澄澈的墨色眼眸中满是对她的担忧,想必便是知杏口中的知香了。
虞归晏在那干净得近乎透明的眸光下几乎无所遁形,心中一阵纠紧的心虚,被这两个丫鬟担心着的原身已经死了,而她不过是一个与他们毫无干系的孤魂野鬼。在两个丫鬟拥过来的那一刻,虞归晏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知杏却不明了虞归晏所思所想,只以为她是受了凉,赶紧去关了殿牖,又取了一件披风为虞归晏披上:“奴婢关了窗,小姐可暖些了?”
知香倒是看出了虞归晏的异常,却也只以为是她今儿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遂一边取出香雪膏,一边担忧地道:“小姐伤到哪儿了?奴婢为小姐上药。”
小姐是待嫁之身,她本就不赞同小姐出府,可小姐的性子又太执拗,她根本劝不住。劝不住也便罢了,她本想随小姐一同出去,却被小姐以需要应付夫人为由而强行留在了府邸。
“腰间。”虞归晏避开知香的眼,轻声告诫自己要安定下来,无论如何,原身已经死了,如今在这具身体之中的人是她。也许如果她没有附身在这身体之上,这身体今日就该不存在了,介时两个丫鬟可能连命都无法保住。
尽管自知不过是安慰之词,可到底让虞归晏平静了些许,如今拥有了新生的机会,她断不会愚蠢到赌上自己的性命,将自己不是真正乔氏嫡出小姐的秘密说出去。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世人皆有私心,她也不过是凡人,又如何逃得过私心二字?
知香轻轻撩开虞归晏雪白的中衣,这才发现她瓷白的腰际有一块骇人的青紫,似乎因着时辰有些久了,那青紫周围都泛起丝丝乌青。雪白细腻的肌肤上突兀的一块青紫,煞人得紧。
一侧的知杏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怎么了?”
虞归晏瞥了一眼那青紫:“不过是磕碰着了,无甚大碍,涂了香雪膏睡一宿起来估摸着也就好了。”
不过是今日禁卫狠打了她一剑留下的青紫罢了。其实她如今没什么疼痛感,但又怕没涂膏药,明日起身伤势会加重,这才唤了丫鬟去取伤药。
知香瞧见虞归晏那没什么所谓的模样,不由得蹙眉:“小姐今后若还要出府邸,就带上奴婢吧,奴婢着实担心得紧。”她斟酌着道,“虽说是天子脚下,富足安乐,可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况且您才醒来不过两三载,那些个腌臢事儿您又怎会知晓呢?奴婢怕您着了旁人的道。”
知杏附和道:“是啊,小姐,您就带着知香一道吧,今日四处都寻不到你,奴婢两都吓得六神无主了,知香又哪里能冷静下来从容地应付夫人啊,更何况,有我守着院子,也足够了。”
老爷夫人因着以为小姐心智有缺,并不怎么来瑾瑜院,而老太君年事已高,更是鲜少打理后院之事,因此小姐近来时常出府也未曾有人发现。可为以防万一,小姐每每出府都会留下知香与她应付来人。可今日这一遭之后,她却是实在无法放心小姐一人出府。
因着之前套过知杏的话,虞归晏自然知晓知香口中的“醒来”不是指原身昏睡不醒,而是原身年幼时曾掉入河中,救起来后又染了风寒,大病一场之后便痴傻了,直至前年才又恢复了神智。可不知为何原身没有把恢复神智的事情告诉他人,而是自己死死捂住,甚至还严令死守地吩咐两个丫鬟也不许透露出去,因此到现在,世人都还以为原身心智有缺。
听这两个丫鬟的言下之意,原身不想教世人知晓她恢复了心智的原因至少应该有一个是想借着痴傻之故经常出府,毕竟没人会浪费太多时间来看守一个心智不过是幼童的痴儿。
至于原身到底为何想要出府,出府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她暂时都还不得而知。
不过至少让她明白了为何原身给重寻译的印象是个书呆子,原身毕竟痴傻了五六年,能够恢复心智已是不易,想必对于府外之事便是知之甚少了。
虞归晏沉吟片刻,在两个丫鬟开口还欲再劝说之前道了一声:“好。”
知杏、知香此前为此间事劝了虞归晏好久都无果,没想到今日仅是提了一句虞归晏便应下了,两人顿时齐齐愣在了那里,连为虞归晏推药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地停了。
“怎么?”虞归晏不觉失笑,“还不习惯了?”
知香率先回过神来,惊喜地道:“小姐答应带奴婢一道就好,答应就好。”
不论小姐出于什么考量答应了带她一道出府,总归她能跟在小姐身边就好。
“替我擦药吧。”虞归晏笑。
烛火摇曳间,眼前知香惊喜不已的模样不知何时竟成了长说,不是华发渐生、垂垂老矣的长说,而是当年那个陪在她身旁,会哭会笑会逗她开怀的长说。虞归晏有一瞬的恍惚,手不自觉地抬起,直到触到那细腻的肌肤,烛影勾动间,长说的身影消失得彻底,眼前又变得清明。
哪里有长说,分明是在为她上药的知香。
虞归晏不觉心间一痛,可她太明白了,顾氏一族处于士族门阀顶流,培养暗卫无数,潜伏在暗处护卫主子的暗卫更是武功高强,哪怕稍有风吹草动都可能惊动他们。长说在闻祁身边,闻祁又是顾氏少主,身边的暗卫只多不少,所以她暂时还不能去寻长说与闻祁,她要寻一个时机。
她微阖上眼,她不能急,也不可以急。
知香低声应了声,便又重新为虞归晏上药。室内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只偶有风吹过殿牖而起的吱呀声。良久,一片寂静中,知杏突然“呀”了一声。
知香险些抖落了手上的香雪膏,她望了一眼虞归晏,见她似乎是累极了竟是还在休憩,并未被突然出声的知香惊扰到,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知香,你小声些,小姐累了。”
知香这才惊觉虞归晏已是阖上眼在休憩,她遂压低了声音,可眼中的焦急却遮掩不住:“一直急着找小姐,我险些忘记了,今儿齐王府急匆匆来下聘,早些时辰夫人来过院子,我以小姐在休憩为由应付过去了,可夫人交代了明儿个让小姐早一个时辰到慈安院去请安,这可怎生是好?”
慈安院是乔老太君的院落,老太君虽不沾内帏诸事多年,可今日亲事事关齐王府,老太君少不得要仔细盘问。但若仅是过问一番也便罢了,老太君素来不喜自家小姐,小姐若去请安,估摸着又要被罚,这次还要早去一个时辰,指不定要生出些什么事端。
知香闻言,微眯起眼:“老太君此间必定不敢太过,齐王府聘礼已过,小姐已算是齐王世子妃。老太君便是再不喜小姐,也不敢公然对小姐如何。”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嗤笑,“估摸着又是欺小姐心智有缺,哄她在冰天雪地里站些个时辰。”
因着小姐生母的缘由,老太君不喜小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况且,若不是老太君态度有异,林氏一介出身商贾的续弦也断断不敢这般克待小姐。老太君与林氏欺小姐心智有缺,又笃定小姐不会向身为魏王妃的大小姐告状,处处为难于小姐。可如今不同了,小姐与齐王府的婚事定下了,老太君与林氏若是再敢为难小姐,齐王府必定会为小姐做主。
第11章 婚事
“对啊,我竟忘了!”知杏惊喜地道,“齐王府下聘了,小姐就是齐王世子未过门的妻子,论功勋论爵位,府邸哪一位及得上齐王府?齐王世子又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等小姐过门后,老太君见到小姐还要行跪拜大礼哩!”
知香笑骂道:“就你精明!”
虽然要老太君给小姐行跪拜大礼不大可能,小姐嫁给齐王世子后虽身份贵重,可小姐毕竟是晚辈,闻氏又是出了名的孝悌睇廉世家,断不会让花甲之年的老太君真跪下去,但至少能让林氏与老太君不爽快,出一口这些年来的恶气。
知杏抚掌而笑:“我说的可都是事实,能让小姐出了这些年来的恶气,简直畅快!闻世子声满京华,京中闺女谁不盼望着嫁给闻世子,连林氏的女儿都藏着捏着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心思,如今我家小姐与闻世子定了亲,可不得叫林氏那女儿与那些自视清高的大家闺秀好好瞧瞧!”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又道:“那我们还要为小姐备些物件吗?”
往日里小姐去慈安院请安,为了防止小姐被刻意刁难,少不得要备上一些物件。
知香犹豫须臾,道:“都备下吧,虽说今时不同往日,老太君不大可能再难为小姐,可我们却不能不妨。”她眼中划过一道利芒,“尤其是那等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卑鄙小人!”
“对!”知杏会意,“便是老太君拎得清,三小姐和四小姐可不一定,尤其是四小姐。那我去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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