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一琢磨,自己和这位翁秀才没交集啊,等等,他忽然记起之前月儿的话,问道:“翁兄娶的是不是沙溪镇西林村孙员外的大女儿孙婉华呀?”
翁万达笑道:“正是。我那内人有个小妹,特别机灵可爱,整日和她两个姐姐提起你这个山都乡的神童。如今你果真被举荐入县学了,我是一点也不意外。等到了海阳,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府学找我!”
林蓁谢过了他,感叹道:“哎,上一次去海阳,还是两年多前的事情,想不到呀,这一转眼,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宁王叛乱,先皇驾崩,兴王即位……咱们作为读书人,最期望的就是天下大治,国泰民安,老百姓不再受这些折腾,能早早过上平静富足的日子……”
翁万达听了,却愤愤的长叹了口气,道:“如今这海阳县,可不像从前那般安宁了!你不知道,就从两三年前开始,那些什么佛郎机人贿赂了镇守广东的太监,还跑到京城朝见了先皇,把个什么阉人叫做亚三的留在先皇身边供他取乐。正因为有了先皇的庇护,这几年,佛郎机人在咱们这沿海一带烧杀抢掠,拐卖人口,无恶不作,还占了个岛广筑堡垒,修建工事,你说,在咱们大明的土地上,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若是新登基的这位皇上圣明,就赶紧派兵把他们通通赶走,我翁某虽然是个书生,但也愿意出一臂之力!”
林蓁听了,心中愕然,当时在李知县和薛大人面前,他戳破了佛郎机人冒充满剌加人的阴谋,本以为他们会被就此赶出明朝的海域,谁想到,他们居然买通宦官,在广东各地合法的住了下来。还好,上次由于他在县衙里的义举,他的属性1和属性4都升级了。对于属性1,林蓁提出的希望是学一些基本的葡萄牙语。而对于属性4,他心中了然,知道这属性可以让他认识到更广阔的世界,便提出要看一看当今各个国家的局势。
有了这些知识,他坚信,自己虽然不能马上动手把葡萄牙人赶走,但也有了足够的资本和他们较量较量。眼前这位翁秀才显然也是位能人志士,林蓁愿意和他分享自己从系统那里学到的东西,于是,他对翁万达说道:“翁兄所言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把他们赶走之后,咱们大明朝该怎么办?是紧守国门,坚决不和他们来往吗?”
翁万达闻言一愣,道:“这个……似乎也有些不妥……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这着实让人不安呐!”
林蓁赞许的点了点头,道:“翁兄有所不知,小弟在兴王府中,曾经观览过一本奇书,说的是这世界诸国之事,你若是感兴趣,咱们这一路上我就给翁兄讲讲,就算是排解一下旅途的乏闷,如何?”
翁万达自然知道林蓁在兴王府做了两年多陪读,他不顾林蓁比他小了十几岁,对林蓁打了个躬,道:“愿意请教。”
林蓁赶紧道了声不敢当,然后,两人一边慢慢往前走,林蓁一边开口讲道:“翁兄你可知道,那佛郎机人是从哪里来的?”
翁万达:“……呃……这个……莫非是从《山海经》中所记载的鸟鼠同穴山那里来的……?”
林蓁摇摇头,停下脚步大致在地上画了一画,然后指着其中一块地方道:“欧洲,他们是从这块叫欧洲的土地上来的。他们到咱们大明来的商路本来一共有三条,不过如今他们已经制造出了能远航的船只,靠着从咱们中国流传过去的司南(指南针),开辟了新航道,能从海上航行到咱们大明来了……”
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说,林蓁所言令翁万达惊异不已,然而,亲眼见过葡萄牙人停靠在岸边那庞大的帆船的他,一点也没有怀疑林蓁的话的真实性。两人来到海阳的时候,翁万达感慨万千,道:“听君一席话,胜过我翁某过去读了这二十几年的书!我先送你到县学安顿下,等过几日,我再去县学里寻你,听你把这什么‘航海大发现’讲完。”
将林蓁送到县学门口,两人道别之后,林蓁刚转头想走,翁万达忽然又把他叫住,对他说道:“我有个好友,姓陈名一松,字宗岩,也是你们海阳县人,他和我是两个同年——我们都是弘治十一年生的,又都是正德十四年中的秀才。你待会儿瞧见一名个子高高瘦瘦,斯文白净的秀才,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林蓁忙点头道谢,辞别了翁万达,走进了海阳县的县学。这是他先前没敢想过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从前他又何尝想过自己能与一个将来会当皇帝的人朝夕相处呢?世事多变,很多时候人真的没法料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只有不断提高自己的本事,才能在这个充满了变数的时代好好生活下去,尽可能的发挥自己的作用!
林蓁将县里、镇里、乡里开具的文书给门房看了一看,门子虽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入学,有些惊讶,但见他手续齐备,便将他领了进去。这海阳县的县学修得不错,进门后一道石坊,后面即是半月形的泮池。一般中秀才之后方可“入泮”,但林蓁是被破格提拔入县学的,他心中想道,没戴头巾就过这泮池的,估计只有他一人了吧。
此时刚过正午,县学里的秀才们正在休息,他们听说今天来了一个十岁出头的“神童”,还是陪当今新皇上读过书的,纷纷出来观看,看的林蓁有点手足无措。好在海阳县学就读的秀才不多,而且秀才们也并非天天在县学里读书,所以跑出来的也只有十来个人。林蓁略略扫去,果然看见一个高瘦文静,长得挺白的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他估计这就是翁万达的那位朋友了。
这些秀才们都好奇地走上前来,和林蓁搭话,林蓁则与他们依礼相见,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有人见他年幼,笑着问道:“你修的是什么本经呀?”
林蓁道:“我们那里本经多选的是《诗经》。不知咱们这县学里平日教那一经更多些?”
那人不答,而是又故意指着林蓁身后的泮水考问他道:“那你可知道为何入泮又叫做采芹?”
林蓁笑道:“这是出自《诗经》,‘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对吗?”
众人见他年纪虽小,却举止稳重,知书达礼,长得也很俊秀,十分招人喜爱,便帮他拿过行李,拉着他的手把他引入了先生的斋房里。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充实而平静,由于明年四月提学官要按临潮安府主持道试,同时考察诸生功课,也就是在选拔新秀才的同时,还要考一考这些如今已经入学的秀才,给他们分出等级,排定名次,以便分发国家俸禄,淘汰那些不合格的人员,选出其中优秀的去参加下一步的乡试。所以现在县学诸生学习的压力一点也不比林蓁小。而林蓁自然是全心全意,为明年的道试做起了准备。
不过,社学里的大部分人对林蓁都很友好,尤其是那位陈一松陈秀才,虽不像翁万达那么慷慨豪爽,却也是满腹经纶,为人和气大度,对林蓁关照有加,林蓁很快就和他成为了朋友。
这些人中,只有一个和林蓁不甚和睦,那就是曾经教过他的林先浩。叶桂文为父亲守丧结束,已经回到社学里教书,林老爹终于送走了林先浩这尊瘟神,林先浩也为了准备明年科试,跑回县学温书来了。他整天见了林蓁就冷嘲热讽,林蓁只做没有听见,这种无视却叫林先浩更加怒不可遏,动不动就在先生面前说林蓁的坏话。
县学每月都有朔望考,这天正是月末,考试完毕,秀才们三五成群,相约着去县上酒楼喝一杯。这样的好事林蓁却因年纪太小没法参与,让他多少有点失望。陈一松见状,便对他道:“这样吧,咱们去府学找翁兄,我们带你到码头那边吃点海阳小吃,怎么样?”
林蓁对他们天天把自己当小孩看有点无奈,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吝表现出一个孩子应有的欣喜,使劲点头称好。陈一松一笑,带着林蓁往外走去。
另一位家住海阳县里的秀才在一旁听了,提醒他们道:“宗岩,你要小心点,我听说最近有好几个孩子……”说罢一指林蓁,“像阿蓁这么大的,都在码头附近不见了,你可得把阿蓁看好了啊!”
宗岩是陈一松的字,他听了这话之后眉头一皱,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官府也不管吗?”
那秀才叹一口气,道:“自然是派了衙役日夜巡查,没有找到线索,也不能随便抓人呀!哎,不管怎么说,你多注意些就是了!”
陈一松谢过了那位秀才,对林蓁道:“这事听起来有些蹊跷,走,咱们先到府学找仁夫去!”
仁夫是翁万达的字,林蓁早已习惯了他们这样的互相称呼,他刚入县学不久的时候,县学里的教谕也问过他有没有字,毕竟他入学之后,就不能再直呼其名了。林蓁原先在社学里年纪太小,本来是没有的,但是在兴王府的时候,他为自己取了字:“维岳”,出自《诗经·崧高》中的头一句:“崧高维岳,骏极于天。”形容的是山峰高耸入云的壮观景象。林蓁当时想,自己将来是要科举做官的,就算是取个平步青云的好彩头吧。谁知到了县学里,大家因他年幼,还都叫他“阿蓁”,他的字反而少有人知道了。
林蓁也有一阵子没见过翁万达了,心中颇为想念,便和陈一松一起加快脚步,往府学走去。其他的秀才也纷纷离开了,只剩一个林先浩无人愿意与他为伍,他心里有气,口中骂骂咧咧的道:“哼!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连科场还不曾进过一次,就敢厚着脸皮在县学里拉帮结派,欺负我一个,最好是让人贩子把他拐了去!”
说着说着,忽然旁边巷子里冒出一个人来,将他拉住了,笑着道:“这不是林秀才么?你方才说的小崽子,到底是谁呀?”
林先浩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和那巷子里的人撞在一起,正好脑门磕中脑门,两个人顿时痛的呲牙咧嘴。林先浩刚准备扯开嗓子和对方吵上一架,定睛看去,惊讶的道:“哟,这不是程家老二嘛,这么些日子没看着你人了,听说你阿母病的厉害,怎么不见你回去瞧瞧?”
说罢,又细细打量了程老二一番,见他穿着一身绸缎,腰里不伦不类的系着一条皮革带子,上面叮铃咚隆的挂了各种稀罕玩意儿,大热天的,他脚上还登着一双皮靴,样式也颇为奇怪,但倒是显得挺富贵的,林先浩先是一愣,马上便改了腔调,呵呵笑道:“看你这样子,是发达了?”
程老二一张晒得黝黑的脸上笑出了几道褶子,好像一块被烧裂的黑炭。他对林先浩说道:“走,我请你去吃一顿酒,我如今呀,在佛郎机老爷们的大船上当差,他们出手阔绰的很,小弟我确实也跟着赚了不少银子!对了,我倒有一件事,想跟林秀才打听打听,是关于我那不知好歹的小侄子……”
正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林蓁和翁万达、陈一松等人一见如故,这程老二和林秀才也是相见恨晚,林秀才急急凑到程老二耳边说了几句不知道什么话,说的程老二喜出望外,连声道:“既如此,我还是先去那边准备准备,林秀才你放心吧,我一定让那小子从海阳县消失!”
这边林蓁和陈一松到了府学,却听说翁万达家中有人前来探望,他已经回到他在海阳县的住处去了。原来翁万达虽然家境清贫,但自从两年前考中了秀才,也带着母亲和他的娘子来到了海阳县居住。于是两人又掉头赶往翁万达的家中,一路上经过闹市,竟然与几名身着异服,人高马大的佛郎机人擦肩而过,那几人虽未骑马,手里却挥着马鞭子,极为嚣张,用生硬的官话喊着:“嚷(让)开!嚷开!”其余商贩赶紧往两旁退去,还是有人的货物不小心被他们撞的撒了一地。
陈一松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拉着林蓁转过几道街巷,来到了翁万达家里。翁万达只租了一座小院,里面两间房屋。林蓁随陈一松走到院子门口,却听里面传来了女子清脆的说笑声。
那声音有些耳熟,陈一松叫开门之后,里面的人往外一瞧,马上惊喜地喊道:“阿蓁,是你来啦!”
林蓁抬眼看去,原来是月儿。她一身男孩儿装扮,看上去十分清秀可爱。林蓁也有些意外,问道:“月儿,怎么是你?”
翁万达此时迎了出来,告诉他们,月儿来看望她的姐姐,不过他说的时候,却笑着看着林蓁,道:“只是从刚才起,她就一直想让我带她去县学看你,她姐姐同她打趣,道:‘你究竟是来看我,还是来看阿蓁的?’”
林蓁临行之前,曾经去孙家拜访过一次,和月儿见过面。这次从兴王府回来,月儿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不,又有点不太一样,林蓁一直忙碌着,也没有来得及细细琢磨,这时候两人再次相逢,他心中还是很高兴的,于是便走进院里,见过翁万达的家人,然后和月儿两人坐在一起聊起天来。
这时候,陈一松也已经坐下,和翁万达说起了从县学那位秀才那里听到的事。林蓁听了,起身对他们道:“说起此事,我倒是想去码头那里瞧瞧,看到底是谁如此丧尽天良,拐走别人家的孩子,害的一家人骨肉分离!”
此时天色还早,三人便决定去离码头远些的一家颇有名气的酒馆吃点东西。月儿听了,执意要一同前往,说是从未曾进过海阳县城中的酒馆,她姐姐自然不太同意,月儿便撒娇道:“阿姐,再过几年,我若是嫁人了,这些地方不就更去不得了?就让我去看一看吧!”
翁万达的娘子心一软,便道:“那好吧,不过你一定要早早回来……”说罢,又嘱咐与月儿同来的那两名家丁,道:“看好了小姐。”那两人齐声应下,便跟在月儿身后一起出院子去了。
他们几人一同走向那家酒楼,林蓁俊雅,月儿秀美,一路上引得不少人侧目相看,纷纷道:“谁家的两个长得这么好的孩子哟?”月儿毕竟出门少,还有点不好意思,小脸红红的,林蓁便和她说些县学里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很快月儿又恢复了平时有说有笑的模样。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那家酒馆,几人要了个楼上靠窗的座位,上去坐好之后,陈一松吩咐店家备好菜肴,又为两个孩子点了些甜汤点心,四个人便在那里坐着说话。翁万达道:“我看那拐卖小儿的事,肯定是那些番贼做的!要不为何正好这几日他们的船来了,这儿的孩子就少了几个呢?!”
林蓁也道:“确实如此,方才在街上我们遇见那几个佛郎机人的时候,他们就一直盯着我瞧,不仅是我,那相貌周正些的孩子,他们都要多看几眼,所以多半与他们有关。只是不知道他们把孩子关在何处,又该如何解救?”
陈一松沉思片刻,问道:“他们拐小孩子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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