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说完,林毅斋就打断了她,道:“这位大哥,您切莫听家母乱说。我方才都已经跟您讲清楚了,孩子是我林某的孩子,我再禽兽不如,也不能把自己的孩子送人啊!”
那官差有点意外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程氏,道:“先前你的兄弟去江西找到王妃,王妃以为你有把孩子送回去的意思,所以才派我前来。至于事情真假,她也早已派人查的明明白白了,王爷确实亏待了你……不过,王妃也说了,这还是看你的意思……既然如此,你们一家先商议商议,再过三日我再来吧。”
说罢,他几步跨出院门,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林老太太急匆匆把门一关,低声喝斥道:“你们两个蠢呐!这可是让咱们家二毛坐享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大好机会,你们怎么能眼睁睁放过呀!我听说那王爷们,每日里什么也不用做,金山银山花不完,山珍海味吃不尽,像咱们二毛这么机灵,王爷王妃怎会不喜爱他?将来整个王府还不都落在他手里?到那时候,他就能把咱们接去一块享福了呀!我虽然舍不得我这乖逗孙,但更不能耽误了他!你们听我老婆子的,准没有错!”
就这么短的时间,这样的法子林老太太竟然都能想得出来?林蓁对自己的奶奶真是一个大写的“服”字。眼看着林毅斋和林老太太陷入了激烈的争论,程氏在一旁神色恍惚,一会儿又开始低声啜泣,林蓁心乱如麻,开口喊道:“别吵啦!”
林毅斋和林老太太吓了一跳,都闭上了嘴,他们回头看着林蓁,见他皱着眉头站在院中,道:“这是哥哥自己的事,难道你们没想过问问他的意见吗?”
在林老太太眼里,林大毛的存在感无限接近于零,她冷冷的“哼”了一声,指着大毛,道:“他?他个闷头鹅,话都连不成句,问他做什么?乖逗孙,你想不想去住金屋,睡玉床呀?”
林老太太这句话一出口,林毅斋又重新和她吵了起来,程氏干脆一声不吭,领着两个孩子到屋里去了。
一进屋,林蓁小心翼翼的问程氏道:“娘,这……这是真的吗?”
程氏知道林蓁比别的孩子早熟许多,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个才几岁的二儿子比林毅斋更可靠。但是,这件事是她一直以来心里的伤疤,这会儿林蓁问起,她心头阵阵作痛,难过的捂住了脸,点头道:“是……是真的。”
林蓁整个人都在发蒙,这会儿,他心里千头万绪,一时间根本理不清楚,正当母子三人在屋内静坐相对的时候,门外忽然又响起了砸门声,林蓁赶紧起来把门打开条缝往外一瞧,原来门外催着交税的排军又来了——他们前一阵子已经来过一次,一家人推说当家的林毅斋不在,让他们下次再来,结果这回他们见了林毅斋,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顿,直接到鸭寮里揪出两只最肥的鸭子拎在手里,吆吆喝喝的又往隔壁去了。
林蓁心惊肉跳的看着院内发生的这一切,只见林老太太吓得瘫在地上直哆嗦,问林毅斋道:“这是怎么回事,夏……夏粮不是早都交上去了?”
林毅斋叹了口气,道:“我听村里乡亲们说,这些县里的大户人家收了田地,就把他们自己本身该交的这样那样的税摊在佃户身上,如今县里的黄册、鱼鳞册早都不准了,他们出钱贿赂了县里官员,想让谁交税就让谁交税,摊到谁头上,谁就只能自认倒霉,这叫‘活洒’,他们还把自己的田改到死人头上,那叫‘死寄’,咱们没有这些门路,只能,只能任他们宰割了!”
林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哭了起来,道:“唉!这可怎么过,早知道就不把田卖给梁家了,你说说你……”
程氏站起身,想去门外阻止林老太太继续训斥林毅斋,谁知刚走了两步,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她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干呕起来。
林蓁估计是昨天林毅斋喝酒的酒味太大,熏到了程氏,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味道闻了挺难受的。他赶紧上前扶起程氏,让她坐到床上休息,谁知程氏还是按着胸口捂着嘴,一个劲儿的呕个不停。
林蓁赶紧跑出去把林毅斋叫进屋里,林毅斋和程氏两人说了会儿话,林蓁屋门处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只觉得他俩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了。天塌下来,日子也得过,林蓁拉上林大毛走到屋外,见林老太太正在骂骂咧咧的整理鸭寮,还好两只番鸭会自己觅食,早上溜达出去了,被顺走的只是两只麻鸭,虽然林老太太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但林蓁觉得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林毅斋酒醒了,林蓁觉得自己没有再待在家中守着他的必要。听外面排军们没了动静,他便打开院门,和林大毛一起赶着鸭子,往社学和小溪的方向慢慢走去。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片混乱,差点让林蓁把王府来过人的事情忘在了脑后,当两人在社学门口停住的时候,林蓁认真的问林大毛,道:“大毛,如果让你去一个一辈子都吃穿不愁的地方,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但是,咱们大概就不能见面了。你……你想去吗?”
第14章
林大毛现在还是不太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他的头虽然低的很低,但他却毫不犹豫地道:“不去、不去。阿弟、阿母、阿爹……”
林蓁明白了林大毛的意思。对林蓁自己来说,且不管林老太太的提议多么危险和愚蠢,就是没有一点风险,他也是绝对不会去的——虽然他是穿越来的,但他毕竟已经在这个家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个家再穷再破,也是他的家。况且,让林大毛在小乡村里受苦,而他去享受这本来应该属于林大毛的富贵,他这辈子于心何安?!
然而,在他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生在富贵人家,就不用整天操这么多心,受这么多罪,为自己下一顿吃什么,家里下个月能省几钱银子而担忧了,甚至或许,他还能拥有更多的特权、有机会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说不定还能更好的帮助自己的亲人,在这个时代发挥更大的作用。他能一点半点也不心动吗?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在他的脑海中彻底消失了。林蓁知道,就像林大毛舍不得他一样,他也舍不得林大毛,还有程氏和林毅斋,他们虽然都并非完人,但是他们却是他在这个时空里最亲的亲人。
他转过头,对林大毛说道:“大毛,我知道了,你不去,我也不去,咱们谁都不去。凭借祖荫饱食终日,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着,我一定会用自己的努力,让咱们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林大毛听了这话,竟然奇迹般的抬起眼来,看着林蓁,嗯嗯嗯的不住点头。他似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林蓁觉得自己眼眶有点发热,他赶紧拍了拍林大毛的肩膀,转过身去,在阵阵读书声中走进了社学的大门。
到了傍晚,他们回到家中,发现林老太太和林毅斋两口子都在院里等着他们。饭菜已经备好,林蓁把鸭子们关进鸭寮,林老太太便把他叫到桌前,一边给他盛饭,一边道:“二毛啊,你到了那、那什么南昌,要记得,你不姓林,你姓朱……”
林蓁“啪”一声把碗重重的放在面前的木桌子上,那本来就不太结实的木桌子震得直抖。三个大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有林大毛还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林蓁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轻轻叹了口气,开口对他们说道:“我知道,阿妈是为了我好,但是,爹说的对,咱们的日子还没有那么艰难,还没有到需要卖儿卖女的地步吧。阿爹,若是我们先前花钱能量入为出,有钱的时候省着些,咱们家的银子早就存下十几二十两了。过去的事情不提,往后,我和大毛也大了,能帮家里做活一定会帮,再加上娘的手艺和这两只番鸭,咱们家会越来越好的!”
林毅斋很清楚自己不会经营,听见林蓁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有些羞愧,但也很认同。他马上点了点头,道:“二毛说的没错。家里本来有好几次机会不卖地的,只是我……唉!都是我的错!”
林蓁接着道:“今天,我在社学里问过叶先生了,那皇亲国戚看似风光,其实,什么都不能做,不能经商、不能从军、甚至都不能考科举,花的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交上去的税钱。这样,和隔壁阿婶家里圈养的猪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接着道:“爹,你如今也中了童生,《论语》里是怎么说的,你想必比我记得清楚:‘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你说,这句话有道理么?”
林老太太一见林毅斋和程氏都不言语,着急的站起身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边走边道:“啊呀二毛,你还小,你不知道啊,咱们这老百姓穷苦人家,和那什么王爷府,是绝对不能比的,你阿妈过了一辈子穷苦日子,不到四十岁,你阿公就死了,我一个人供你阿爹读书识字,那其中的苦啊,你没有经历过,老百姓就是那砧板上的肉,当官的想怎么切就怎么切,想怎么剁就怎么剁,别说卖儿卖女了,赶上荒年,吃人肉的都啊……现在,你阿母肚子里又怀了阿弟,你爹还要接着考秀才光宗耀祖,你说说,到阿弟生出来了,这一家子人怎么养?谁来养?!”
林蓁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程氏又怀孕了。当然,和村子里的其他人家相比,他们家的孩子算是少的。林毅斋和程氏还年轻,也没有什么避孕措施,这根本就不能说是什么意外。只是,这一下子就让他们家的负担显得更重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蓁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但是他心中还是坚定地相信,绝对不能和这个什么王府扯上关系。现在有了叶桂文这个先生,他能不问系统的事情尽量不问系统。当然,现在他没有升级,也没那个机会。他今天只是借着叶桂文讲到《孟子·滕文公上》:“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一段的机会,旁敲侧击的询问起如今皇室分封的规矩和现状,叶桂文便深有感触的对他讲了之前那一番话。
况且,当林蓁问到那位身处南昌的王爷的时候,叶桂文面露忧色,道:“你问得好,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可这宁王身为皇室宗亲,却不思好好治理他的封地,而是招兵买马,笼络士人,还有那些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我看他呀,十有八九是怀有不臣之心……”
当然,这些话跟林老太太是说不通的,林蓁转向自己的娘,程氏,道:“阿母,叶先生说,那些王爷们骄奢淫逸,终日无所事事,孩子越来越多,朝廷的俸禄不够,他们就霸占田地,横行乡里,老百姓对他们痛恨之至!叶先生还说,这宁王已经有三个儿子,且都已经长大成人,在南昌不知道有多么骄横。你是在王府里待过的,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没有娘亲在身边的小孩子到了那里,即使有王妃在,他能有什么好下场呢?这断断是行不通的!我和大毛商量过了,我绝对不会去,就是大毛,也不能让他到那儿去!”
这话彻底打动了程氏,不管大毛还是二毛,都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如今她腹中正在孕育着新的生命,母性战胜了一切。她起身对着林老太太一拜,道:“阿母,是我不贞不孝,为林家带来这么多的麻烦,但二毛说得有理,王府里的人们惯会捧高踩低,且处处都是勾心斗角,大毛就不必说了,二毛他万一到了那里有个好歹,您不会难过么?既然王妃背着王爷来找我们,想来,她是尊重我们的意思的,我看,不如就算了吧。”
林老太太看看林蓁,其实,她心里也舍不得自己的亲孙子,听见程氏这么说,她无可奈何,把脚边木凳一踢,饭都不吃就进到自己屋里,躺床上生气去了。
林毅斋拉着程氏的手,问她道:“玉娘,你……你想好了么?”
程玉娘点点头,林蓁又趁机旁劝道:“爹,我记得你从前总是吟诵那句‘……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行险以求徼幸,怕是不但不能换来富贵,还会导致大祸临头啊!”
林毅斋这回方才下定了决心,拍着桌子,道:“对!二毛说得对!二毛将来要考试做官,为民请命,留名青史的,何必提心吊胆的进什么王府呢!二毛,你方才说的话,阿爹都听进去了。这次没考中秀才,倒让阿爹想明白了,从今天起,阿爹不会让你阿母一个人养家糊口。阿爹是不会种地,但好歹是个童生,从明天起,我农忙时下地,农闲时就找个教书先生的活儿,好歹补贴补贴家里生计……”
良好的意愿总是值得鼓励的,林蓁高兴的拍了拍手,道:“好!阿爹,咱们家一起开源节流,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三日后,那名来自王府的男子果真信守承诺,再次来到了林家。林毅斋将家人的决定对他说了一遍之后,那人似乎已有准备,点头道:“好。既然如此,王妃说了,这五十两银子就送与你们,算是养育世子的费用。若是以后再有需要,尽可以去南昌禀报王妃,她会尽力相助的。”
林毅斋大义凛然的摇了摇头,道:“不成,我怎能要王妃的银子呢?你拿回去,交还予她吧。”
在屋门后面听着的林蓁见状,打开门走了出来,对林毅斋道:“爹,收下吧,为什么不收?至少,咱们可以把地买回来啊!”
林毅斋见二儿子坚定的望着自己,也犹豫了。那人便把银子往桌上一放,低声道:“这是王妃的嘱咐……银子不多,是怕你们这乡下人家忽然暴富,招人算计……她还说,若是今后有个万一,还望你们能为王爷留下这一脉骨血……”
说罢,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林毅斋还在那里发愣,林蓁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子,道:“爹,这银子,一定要用来赎地,别忘了,那是咱们家的风水宝地,不能让什么梁大户李大户拿去。”
虽然林蓁自己不信这个,但这是说服林毅斋的一个很好的理由,果不其然,林毅斋如梦初醒,急匆匆的收好银子,踏上了去镇里的路。而与此同时,林蓁脑海中光芒闪烁,他的属性2不断增长,又升了一级!
第15章
送走了王府的使者之后,林蓁不仅属性2升到了8级,他的属性1也增长了,只是属性1一直增长的慢,离升级还差得远呢。
属性2啊属性2,这是林蓁最喜欢的属性,任何和自己家里有关的难题,不论是林大毛的身体缺陷,还是家里的财政危机,这个属性2总能提供有用的信息。现在他最需要知道的是什么呢?就算林毅斋把地要回来了,但是如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种法,肯定还要继续赔钱,种地的事儿自己多少知道一些,可自己穿越前生活的地方是寒冷的北方,这儿却是终年又潮湿又温暖的潮汕,种什么,怎么种,这是林蓁如今最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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