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靖和林氏前头是一个引路的老仆,在林氏还没有进门的时候一直都是帮着姚氏料理西州府的铺子上的事情的。
只是,林氏嫁进来的那年,这老仆便退了下来养老了。
这一回,林氏要来之前亲自去请了这老仆带自己走这一趟。
那老仆是小时候逃荒被章家收留的,一直呆在章家,全家都受了章家很大的恩惠,因而对着章家忠心耿耿,因此哪怕是此刻已经年迈,老仆仍旧是愿意陪着林氏和章靖来这一趟。
老仆的腿微微有些瘸了,一瘸一拐却是走的飞快,在前头对着章靖和林氏略含着些愠怒的说道。
“大爷和大奶奶这一次算是来对了,这些人这些年来是越来越过分了!到底是我这些年不大走了,他们这些人便觉得大奶奶年轻好糊弄,今日便要让他们好好看看大奶奶的厉害。”
那老仆越说心里头是越激动,脸上也浮现出几分兴奋的笑容,显然是激动坏了。
林氏瞧着他这样,知道他是这心里头有着对着章家的忠心,自然是应了他的话。
“是我不好,前些年刚上手家里头的事,忙不过来,更是顾不上西州府这里的事。”
那老仆抿着唇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声,随即说道。
“当年太太掌权的时候章家的产业还没有那么大,太太也是用了三四年才闹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的,不怪大奶奶,我只是痛心这些蝗虫不念着东家的恩情,还总想要从东家手底下克扣好处!”
话到这里,那老仆就在一家铺子门口停了下来,双手叉腰,直接冲着里头喊道。
“掌柜的,还不出来迎接东家大爷和大奶奶。”
铺子里头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老仆喊了第三声才见一个穿着褐色的锦缎棉袍子出来的胖子,他每走一步,脸上坠下来的肉都是颤抖个不停,那样子看起来比章靖更像是财主家的大少爷。
那胖子一出来就看见了老仆,显然是认出来了,急忙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
“严老今个儿怎么来了?”
他话没说完,打眼就看见了站在老仆身后的章靖和林氏两人,才一愣就听见耳边传来了老仆的冷哼声。
“这是大爷和大奶奶,还不快请安!”
掌柜的虽说对着外头是人模狗样的,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东家派下去一个高级的伙计,自然也是下人。
这一看见了章靖和林氏,胖子先一愣,随即就拜了下去。
章靖也不同他客气,更没有要扶着的意思,只是仍由他拜了才抬脚往里走。
“我带着大奶奶过来看看,你叫人将账本都拿来,我同大奶奶要看看。”
那胖子脸上至始至终挂着笑容,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听到了章靖朝着自己要账本,立刻就叫人赶紧去搬账本。
吩咐完了之后,胖子又客客气气的将章靖和林氏请到了内堂。
“这里都是客人不大方便,大爷和大奶奶不若进到内堂之中慢慢吃茶。”
自然,那个老仆也被请了进去了。
章靖慢慢吃着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胖子便已经叫人搬着账本放在了内堂的地上。
看着面前一摞一摞的账本,章靖还没有说些什么,一旁的老仆便已经脸色极为难看的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朝着胖子大怒道。
“你这个死胖子,你这是故意的!像你这样欺瞒主子的混账东西,怎么不让天上劈下一道雷砸死你算了!”
此话一出,那胖子也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忿的瞪着眼睛看着老仆,怒气冲冲的说道。
“严老,我一向来是敬你怕你的,毕竟你在章家也有几十年了,但是你也不能够倚老卖老就这样污蔑我啊!我怎么就欺瞒主子了,大爷要账本,我难道不是立马将账本搬了出来,交给了大爷吗?你还要让我怎么样?!”
胖子说到这里,当的一声就给章靖跪下了,一脸不忿的模样,很是委屈,甚至连眼泪都忍不住啪嗒啪嗒的就往下面掉。
“大爷,我给章家做事也有十几年了,无不是勤勤恳恳、尽心竭力的,您万不可听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凡事都是要将证据的!”
章靖看着老仆一脸怒容,似乎是还要同那胖子分辨的样子,他抬手一拦,随即起身朝着丢在地上的账本走了过去,拿起来随手翻了翻,而后抬头冲着地上仍旧跪着的胖子说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没有不信你们。只是,既然是过来查账的,那就要将账本查的清清楚楚。”
章靖说完这话,转头冲着仍旧是怒气冲冲的老仆说道。
“严老,这里您比较熟悉,我记得整个西州府章家一共有大大小小三十二家铺子,你替我传令下去,三日之内让他们都将三年内的账本送上来,我同大奶奶要查账!”
此话一出,不管是老仆还是胖子都是一愣,甚至是连林氏都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章靖。
要知道,这么多的账本,光是盂县的这几家铺子能够在章靖考完试之前把账本查完了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更何况是整个西州府。
但是林氏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章靖身边对着老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按照章靖的话去做。
至于那个胖子,虽然心中不屑,但是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容,连声称赞章靖。
“大爷真是英才,能够亲自同大奶奶两人来查账,不如在这里多住几个月,等到考完试以后再查账也不至于耽误了大爷的正事。”
章靖抿唇而笑,淡淡道。
“半月之内这是就能够解决,我考完试,待成绩下来就走人。”
章靖如此一说,那胖子连连抚掌,对着章靖又是一顿捧臭脚。
章靖没说什么,只是对于胖子的恭维全盘接受了,又吩咐人今日之内将整个盂县的属于章家的铺子的账本全都上交,三日之中,先看这写账簿。
底下立刻有人去办了。
其余几家铺子的掌柜显然也是有恃无恐,纷纷将账本上交了。
随即,章靖便带着堆成小山一般高的账本浩浩荡荡的走了。
只是,刚走出铺子没多久,章靖的目光忽然被街上人群之中的一人吸引住了,可是等他定睛再看,那人却又不见了。
章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却再也没有看见那人。
站在章靖身边的林氏看着章靖这样,关心的开口问道。
“怎么了?在找什么人?”
章靖若有所思,却是对着林氏摇头,恍惚的说道。
“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也未可知。”
章靖见到那人正是宁笙箫。
可是,宁笙箫不是在半年前江州贪腐案之中因为举报和帮助昭小侯爷有功而被带到了京城去了吗?
章靖记得,当时朝中对于宁笙箫的处置也颇有争议。
有的朝臣觉得宁笙箫大义灭亲实属是忠君,也有的朝臣说宁笙箫连自己的父亲都能够出卖,当真是不孝。
反正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于是,宁笙箫之功亦在许与不许之间了。
最后,还是岐山王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这宁笙箫到底是罪臣叛逆之后,宁家一家死的死,斩的斩,流放的流放,这宁笙箫既然有功,那便用以抵罪,将他软禁在京中让他吃穿不愁度过余生也就罢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只可惜,宁笙箫被软禁的第二个月,京中起了时疫,宁笙箫就恰巧染上了时疫,又没有让大夫好好治疗,人就那么去了。
章靖知道的时候也是忍不住唏嘘,还托昭小侯爷替自己祭拜,聊表心意。
只是,章靖没想到而今却又在这里看到了宁笙箫。
可那人一眨眼就不见了,章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看错了还是只是看到了一个同宁笙箫长得很相似的人。
想不通,章靖也就讲这件事情放下不想了,可到底心底里存了一丝疑虑。
毕竟,他和宁笙箫虽然只见过两面,可对于宁笙箫的印象着实不错。
回到别院之后,那些账本直接被章靖命人抬进了书房之中,林氏也跟着章靖的身后走了进来。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林氏才有些哭笑不得的对章靖无奈道。
“你这是要累死我吗?”
章靖闻言不由得一讪,伸手搂了林氏在自己的怀中。
“我怎么舍得?”
林氏睨他一眼,叹道。
“你还真的当我们是专程来查账的,顺便考试吗?如今怕是整个盂县的考生都知道了你这位章家大少爷,赶考变成了查账,和一堆账簿杠上了,看你以后出去还有脸没脸?!”
章靖轻笑,伸手刮了刮林氏的鼻子。
“他们一天到晚没事登个状元楼,吟诗作对就有脸了?我可不想和他们混一道去,正好有空干点实事,总比做几句吟诵风月的诗词有意思多了。”
林氏知道,章靖之所以这么说,到底还是因为无心仕途。
自家夫君要作什么,林氏还真的逼不了他。
于是,林氏挽了袖子,在书桌前头坐了下来,拿过了最上面的账本对着章靖说道。
“你放心吧,有我帮着你。我已经让管家将府中的账房先生都叫来了,又让他去找了附近的几个赋闲的账房先生过来,咱们出高价,总能够多找一些人。”
章靖闻言笑了笑,对着林氏说道。
“找能写字的书生就行,不过是简单的抄录和算数而已。”
看着林氏不解,章靖随手拿起了放在林氏面前的账本指了指说道。
“你看这个账本,上头一行一行的就和记流水账似的。例如这个,五月初五,买入粳米一百担。还有这个,五月初七,收入银钱二十三两。”
章靖顿了顿,试图用最简单的话解释自己在现代所学的借贷记账法的精髓。
他最终还是找了一张纸,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借贷表格,用实际例子给林氏推演起来。
“你看就像这样,先画一个借贷表格,将内容填入,再查一查收支平衡,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随后,章靖又简单的给林氏普及了这个知识。
借贷记账法是一种以“借”、“贷”为记账符号,以“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记账规则的一种记账方法。
在运用借贷记账法记账时,对每项经济业务既要记录一个账户的借方,必然又要记录另一个账户的贷方,即“有借必有贷”。
账户借方的记录金额必然等于账户贷方的金额,即“借贷必相等”。
林氏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显然是听懂了。
林氏低头开始翻看着这些账簿,这些账簿的确是做得很好看,一笔一笔的流水做的条理清晰,如果只是按照账面上的流水来看,那最后必然是发现不了任何问题,收支平衡,分毫不差。
林氏虽然能够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怕是很难查出来。
可以说,做假账的这个人的水平的确是很高,也是一个人才。
如果没有章靖,那么盂县这些铺子里头的掌柜们的日子想必会非常的平顺。
林氏的眉毛拧的紧紧的。
怪不得那个胖子给账簿都给的那么爽快呢。
毕竟,在他们看来,章靖不过是一个书呆子,而林氏也不过是掌家两三年的功夫,向来是查不出这账面上的问题的,哪怕是能够感觉到,估计对方也认为他们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只是,可惜了。
第三十八章 以另类的方式出名
不出一会儿,管家就已经叫了账房先生过来。
章靖便继而吩咐管家。
“你去找几个会写字的书生过来, 就说是帮忙抄录整理一些东西, 一天给一钱银子, 包吃住。若是能够找到赋闲在家的账房先生, 不管年纪大小也都叫来, 同样是一天给一钱银子, 包吃住。”
随即, 章靖又吩咐底下人。
“去收拾西厢几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很快, 吩咐下去的时候就办妥了。
如今正是乡试前, 赋闲在家的帐房先生不好找,会写字又缺钱的穷酸书生可不是满大街都是吗!
很快, 管家就找了十几个书生和两个账房先生进来, 一群人满满当当就将章靖的书房给塞满了。
因着书房坐不下,章靖又要人将桌椅全数搬到外头的院子里去,一时间人也就坐得下了,同样也方便交流。
有了之前给林氏介绍借贷记账法的经验,章靖这一次做的更加精简而直观,他只是将刚才做的一份表格直接拿给在场的人传阅,而后介绍了如何填写表格。
在场的人无不叹服,他们都不是蠢人, 自然一点就通, 很快就对照着章靖的范例, 拿着账簿同样也是拿笔画表格、填写。
章靖绕了一圈, 指出了几个人的错误, 其余的人很快就上手了。
一群人忙了一个下午,放在廊下堆成小山一样的账簿慢慢的减少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严老带着周围几个县章家所有铺子包括底下庄子的账本来了。
因为是严老亲自跑了赶了一趟,太阳下山之前,这老头竟然强行将那些账簿都收了上来,急急忙忙的给章靖送来了。
老头累得直喘气,章靖连忙亲自给他倒了水。
“严老休息休息吧,其余的账簿我已经派了旁人去收,最晚后天也能够到了,您就宽心吧。”
严老站起身,双手捧着章靖递上来的茶水,道了一声谢之后才恭恭敬敬的说道。
“我原本还一直在担心这里的事情,如今看着大爷有如此大才,我也就放心了,放心了啊!”
他这样说着,一口干了那杯茶水,对着章靖拱拱手便离开了。
章靖让管家好好照顾严老,千万不要亏待了严老。
日渐西斜,天空逐渐的昏暗了下来。
院子里烛火通明,所有人都是伏案抄写,等到第二天午饭过后,林氏让人做了点心送过来,就便有人已经将分派的任务完成了。
章靖正在看他们整理的账簿,边上围着章家的帐房先生和严老也陪着章靖一起看。
账房先生再次惊叹了这新式记账法,入眼便是何处增益,何处亏空,何人经手,账簿一目了然。
章靖在那堆表格之上将收支横栏上面一对,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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