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全年有三项收入,一个是俸禄收入,姜新、姜徵的年薪每人每年有30两,另有养廉银子20两,合计统共也就80两。
第二项是皇帝的恩赐,腊月里赏下来,一年统共有那么两三次,折合银子约有30两。
第三项是地租收入,姜家在苏州辖下的大邑县青山村有五、六个庄子,佃户每年上缴的地租大约能折合100两银子。
此外,还有少量的农产品、圈养的牲畜等,这些一般留着自用,不会拿去折换银子。
姜新的俸禄,他自己还不够花的,偶尔还要拿手头攒下的古董、玉器出去变卖了银钱补贴一二,更不要说分出些来给家里用了。
姜徵自己花不了几个钱,前些年还能分出一半多来给家里用,这几年他小妾的娘家败了,少不得周济周济兄弟姊妹,一来二去的,也剩不下钱了。
每年族中祭祖的,捐给义学的,少说也要用去二、三十两,朝廷给的赏赐正好平了那项支出,遇上族中有大事的,还要添补一、二十两进去。
庄上每年的100两银子的收入是姜家每年收入中的大头,姜家小辈、奴仆、还有日常的开支,都指着这一项,所以一旦遭逢青黄不接的年景,姜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姜琬拉着采苹问:“难道家里没有些底子的?”
庄子上的收入说白了很多时候是靠天吃饭的,难道姜家家长都不知道丰年存下点银子防着天灾吗。
采苹看看四下没人,道:“公子忘了?去年咱们家里买了块水田,想着靠地租能养着府中几年的,谁曾想那块地是宫中孙贵妃侄子看上的,为了打发那瘟神,可不把水田都送出去了,银子也没拿回来。”
姜琬努力回忆了下,原主的记忆中的确有这么一件事情。
他大伯姜新一时起了兴家的念头,看上一块水田,巧了人家也急着出手,他就背着家里买下了,谁知道还没种上一季,孙贵妃的侄子说那水田原本是皇弟赐给他的,姜家哪敢跟他抢,二话不说送了地契过去,还搭上三百两银子的赔礼钱,把个家底儿全掏空了。
姜家这下栽了个大跟头。
唉,渣伯啊。
姜琬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事先都不考察一下的吗,白白给人做了接盘侠。
*
主仆二人正在嘀咕,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语:“琬哥儿。”
采苹道:“是大姐、二姐、三妹来了。”
姜琬急忙出来,一抬头瞧见三位美人。
说话的那位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长挑身材,两颗紫葡萄般的眸子尤为活泛,她头上挽着垂鬟髻,蜜合色的小襦,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对襟半臂,葱黄绫子高腰棉裙,通身色彩明亮,看去不见奢华,惟觉鲜艳。
她是姜琬的亲姐姐,姜如玉。
跟在她身边的女子约摸十一、二岁,长的身材合中,柳眉杏眸,肤如凝脂,颊边挂着笑,十分机灵。
她是姜新的女儿,名姜如月。
最小的那位是姜琬的庶出妹妹,名姜如梅,才九岁,她梳着双丫髻,圆圆脸儿蛋,看着有些调皮。
“姐姐、妹妹。”姜琬作了个揖。
“琬哥儿。”三个美人捂着嘴巴笑了:“你总算又去上学了。”
姜琬眸色闪了下:“让姐妹们见笑了。”
他上一世是独生子女,没有体验过手足之情,这辈子乍然见到这么多姊妹,真是又激动又好奇。
三个如花似玉的姊妹又嘻嘻笑了几声,一个个看着他,像围观猴子似的,笑而不语。
姜琬被她们看的脸上热辣辣的,也不知她们在笑什么,难道是他穿错了衣服,还是脸上长了东西。
她们笑了半晌,姜如梅终于说了句话:“琬哥儿,你今天怎么没傅粉?”
乍然在他身上看到逼人的英气,她们怪不习惯的。
饿了几天过然悟了。
姜琬:“……”
原主是个和女子同样精致的人,每日都要傅粉涂香,否则连人都不见的。
上一世姜琬身为女子的时候,工作日每天晨起都要化妆的,三步曲,打底、傅粉、彩妆,完事,这辈子做了男人,他可没这习惯了。
姜如玉笑着损他:“小孩子家家没个定性,琬兄弟呀,你一时喜欢娇娇女的时候要穿戎装骑马做英雄,一时喜欢小戏子的时候又要傅粉扮俊俏,啧啧,当姐姐的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谁了。”
姜琬岂能听不出她的玩笑之意,一边苦笑一边连声讨饶。
看着三个可爱活泼的女子,他的心变的柔柔的,这辈子,有她们做姐妹,真不错。
“咦,琬弟,你的字怎么临的这么丑啊?”姜如月往书桌上一撇,忍不住又笑了。
她笑的是姜琬写的毛笔字。
他昨晚闲着无事,把《论语》拿出来看,看着看着,他想做个笔记,忽然发现手边只有毛笔。
真要命,他上辈子自从上了大学之后连钢笔都很少用,这辈子要他悬着手腕,用毛笔写出“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的毛笔字来,太难为人了。
而且,还是繁体字!
姜如玉抢过来看了眼,也噗嗤笑了:“琬弟,这怕不是你写的,是弄了只……沾了墨在纸上爬出来的吧。”
“哈哈哈……”三个姑娘又咯咯咯咯地笑起来。
姜琬莫名地沮丧,一脸幽怨地看着笑的最欢的姜如玉。
姜如月又走过来捏捏他的脸:“琬弟弟,你养了几日,好似胖了。照这样,到了年底,家里就别买猪肉了……”
“……”
姜琬脸一黑,往她身上一瞟,想说她胸前那两坨再长长,以后奶娘见了都自卑。
转念一想,不,不,不能,他这辈子是个男子,那样说,跟耍流氓有啥两样。
三位姑娘正在调笑自家兄弟,忽然见一个小丫头急冲冲地跑进来:“大小姐,不好了,城里的吴媒婆、王媒婆、刘媒婆全都来了,说要给大小姐做媒呢。”
姜如玉一听脸儿都白了:“唉呀,我得躲躲。”
说着就要往里屋跑。
姜琬愣了下,随即促狭道:“炙手可热远比乏人问津要好,对不对,大姐?”
他可不是厚道人。
“好你个姜琬,你敢风凉我。”姜如玉红着脸,用手帕甩了他一下,“我告诉母亲去。”
“姐,大姐姐。”姜琬伸手拉住她,笑道:“弟弟不也承望你选一位良婿。”
姜如玉又恼又气,胡乱打了他两下,拽着两位妹妹就走。
临走前,姜如月和姜如梅还回过头啐了他一口。
娇憨。
想不到古代的闺阁女子这么可爱。
姜琬唇瓣抿成直线,眸中闪过笑意。
*
“公子。”三人走后,采苹端着一碟子洗好的果子进来:“真不是东西,明知道我们公子要吃的,就给这么一点儿,真抠门。”
姜琬往她的碟子里瞧了瞧,“嘀咕什么呢?”
采苹气哼哼地道:“公子以前放学都要吃苏州府门口卖的杏仁豆腐的,每次都是买四五碗回来搁着,今天才端了一碗回来,真气死我了。”
“杏仁豆腐?”姜琬一愣:“我吃那个干嘛?”
采苹愣了愣,瞪大眼睛看着他:“公子,您不最喜欢吃杏仁豆腐吗。”
姜琬皱眉,这原主的爱好可够特别的啊。
“要是这样,还不如分家过的好。”采苹又说了一句。
分家?
姜琬茫然地看着他。
他上辈子爹娘死的早,才大学毕业他就一个人了,这辈子好不容易来到个大家庭里,还没感受几天热闹呢,就这么分了怪伤感的。
采苹见他怔怔的,又说:“是大房他们看准人拿了钱去买水田,凭什么要咱们跟着受苦,现在连公子都吃不起一碗杏仁豆腐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过活呢。”
还不如分开了各过各的日子,免得被连累。
姜琬听了后注意力没放在分家上面,而是想到了方才的事儿。
会不会他大娘林氏见家道艰难,私下里撺掇了各路的媒婆过来,要找个有钱的人家赶紧把姜如玉给许出去,好趁机捞一笔彩礼。
他可得提醒他那位傻大姐小心点儿,别被家里人给卖了。
胡思乱想了会儿,姜琬重新坐到书案前,继续临他的帖子。
不过媒婆那事儿后来也就没有下文了,姜琬觉得自己想多了。
第5章 月考
姜琬次日再去上课的时候,正好是月末。
南朝官办学校的学生,课程是统一安排的,第一年学《诗经》和《论语》,次学《尚书》《公羊传》《谷梁传》,这三本要学一年半,接着讲《易》《周礼》《孝经》《仪礼》,这四本学两年,再之后用三年的时间学习《礼记》和《左传》。
学生在学期中,每月举行一次“月考”,年终举行一次“岁考”,取得的成绩都要记录下来。
因为《诗经》刚学完毕,接下来要开讲《论语》,宗东方通知中间选个一两日进行月考,吩咐诸位学生做好准备。
月考的成绩会录入每位学生的档案,到了年考的时候,适当要参照、对比着给学生打分。
国子监规定,县学年考成绩优秀的,可以举荐入州学,而州学拔尖者,又可以选入府学,到了府学,上面的路就更宽了,太学、国子学,都有可能向你招手,只要你有足够的颖悟。
这一届的皇帝裴秀很开明,估计是受了李世民当初在幸端门上振臂一呼的启发,虽没叫唤“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矣”,但他不遗余力地靠着科举网罗全国人才的劲儿,不比唐朝差到哪儿去。
听说他还常私服巡视每三年一考的秋闱,亲自主持宫廷复试,几乎就是全面无死角地为朝廷纳贤选才。
穿越过来遇上这样的皇帝,姜琬觉得自己算很幸运了。
月考的形式一般是“贴经”,所谓的“贴经”,和他上一世的语文考试中的句子填空有些类似,就是把《诗经》中的篇章挑出来,中间抹去一行或若干,由学生来补上。
说白了就是做填空题。
比如试卷上写一句:桃之夭夭。后面空了出来,学生就要填上:灼灼其华。
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出题方式。
这样的考试主要是考查学生对习过的经书熟记于心的程度,很大程度上比较考验记性,所以古人在夸人聪明的时候喜欢用“博闻强识”这个词。
姜琬上一世有些古文的底子,月考对他来说不算很难的事儿,可眼下犯难的是他的毛笔字。
古代人在科举选拔的时候,注重身、言、书、判四法,一要观其身,取其体貌丰伟者,就是看颜值,二要观其言,取其言辞辨正者,文官没事打个嘴仗用的上,三要观其书,取其楷法遒美者,以字取人是古人的一项通病,字写的好,不仅能卖钱,还能当官,四要观其判,取其文理优良者,这大概就是要考验推理断案能力的意思了。
别的先不说,科举前期,书法这一项,是至关重要的,你想,不管县试、府试、还是殿试,考官或者皇帝最先见到的就是考生的试卷,所以第一印象是以字取人。
字写的不好,就算你文章再锦绣,恐怕走不到面见皇帝那一步就被pass掉了。
久而久之,书法就成了选官的标准之一。
所以南朝读书人你无一不工书法。
就连那位心怀胸怀大略的皇帝裴秀,据说拿出的墨宝也是龙飞凤舞,颇有一番气势的。
*
这一日没学新的东西,贾东方宣布完要月考之后,就放任学生自己复习《诗经》去了。
姜琬拿出书本,慢吞吞翻着,一边翻一边把他上一世记忆中没有的句子刻进脑子里。
原主的记忆是指望不上了,里面关于读书的东西非常混乱,即使有,只怕也是类似“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样有关风月的了。
连着温习了两日,到第三日,早上一来,贾东方便把试卷贴在了教室前的墙壁上。
姜琬有些忐忑,他上一世虽然读过《诗经》,但毕竟没有当作课本背诵出来的,这万一要是出题出到生僻的地方,他可就栽了。
眯眼仔细看了第一题:君子于役。
后面空了一行。
姜琬想了想,这个他知道,后面应该是“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这一句。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又去看第二题。
旁边有人抓耳挠腮的,大概是想不起来了吧。
姜琬好无语。
一句,一句,顺着写下去,倒也比想象的顺利。
他正在庆幸,忽然瞄到考卷上的最后一题,傻眼了。
考题是:抑抑威仪,维德之隅。
后面空了一行,让学生接上。
姜琬想了一会儿,没有印象。
是《风雨》里的?
不对。
出自《伯兮》?
好像也不对。
到底是哪一句呢。
他心里急的火烧火燎,可脑中就是蹦不出来相应的字眼。
时间一点点儿流逝,眼看着要交卷子了,他还是没想起来。
彻彻底底的不知道,好像见都没有见过。
“诸位,交卷子了。”终于,时辰到了,宗东方捻着胡子,不轻不重地提醒了声。
唉!
姜琬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没有想起来。
上一世从小到大,姜琬在考试上都没遇到不会答题的情况,沮丧啊。
狼狈地交上考卷,他赶紧去翻《诗经》。
“姜琬。”还没等他翻到,就听见宗东方唤了他一声,示意姜琬过去。
“先生。”姜琬此刻垂头丧气的,不敢抬头看他。
宗东方只当没看到他这副神情:“功课不急,慢慢来,但是你的字嘛,要抓紧时间练。”
姜琬:“……”
夫子啊,哪壶不开提哪壶,您真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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