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父祁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祁父拍拍老妻的手,低声安抚:“佑儿是有大造化的人,他将来定能闯出一片天,不要多虑。”
祁佑付了钱,从小二手里接过点心,转手递给了苗儿姐弟。
一家人走出酒楼,慢悠悠的在大街上逛着。
祁佑突然开口道:“接下来,我们该去买些粮食了,不过我要拿东西,可能要麻烦苗儿去买了。”他递过去一个钱袋。
苗儿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
她求助的看向祁母,祁母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苗儿鼓起勇气,慢慢伸出手,却不料在这个档口,有人冲了过来,撞开祁母,抢过钱袋就跑。
钱袋握在祁佑手里,那小贼想抢本来是不能成功的,毕竟祁佑的饭不是白吃的,但祁佑看到对面的苗儿,突然就松了手。
预料之中的,苗儿想也没想的追了出去。
她自己没有觉得什么,但看在旁人眼中,她身轻如燕,快的像一道风,转眼就追上了小贼。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就把人制服了。
那小贼见踢上铁板了,立刻求饶,“少侠饶命,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废他一只手。”
苗儿刚想拿回钱袋放人,就听身后传来男子冷厉的声音。
祁佑慢慢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小贼,“哪只手偷的,就废哪只手。”
苗儿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他,祁佑冷静回望。
苗儿抓人的手微微颤抖,咬着唇,良久下不了手。
这里的动静引来了围观的人,苗儿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
人群中有人劝,“小公子,念在他是初犯,而且你们的钱袋也追回来了,就算了吧。”
“对呀,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这次就放过他吧。”
那小贼也特别会来事,听到周围有人求情,眼睛一闭一睁,眼泪就出来了,“小公子,我也是逼不得已,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都三天揭不开锅了。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如此。”
苗儿抓人的手更松了,对着祁佑做口型,“佑哥,要不饶了他吧”
却不想这么松懈的一个功夫,那小贼挣脱了开来,不但如此,他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一把匕首,一刀刺向了离他最近的苗儿。
围观的众人立刻吓的后退好几步。
事情发生的太快,苗儿怔愣在原地,竟然呆呆的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尖刺向她,连躲避都忘记了。
千钧一发,刀尖在她眉心前停住了。
她动了动眼珠,才看见是祁佑抓住了小贼持刀的手。
祁佑眯了眯眼,手下渐渐用力。
“啊啊啊——”小贼痛的丢了匕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但这次却没人帮他求情了。
祁佑冷笑一声,“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三天揭不开锅?那你这身八成新的衣裳哪里来的,匕首又是谁给你的?还有”
“哪个饿了三天的人,像你这样气色红润,能跑能跳的。”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听的人毛骨悚然。
祁佑环视四周,下巴微抬,“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我祁佑若是皱一皱眉头,就算我输。”他嫌恶的丢开了男人。拿回属于他的钱袋,转身带着一家子老小走了。
人们惧于他的煞气,纷纷退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人后,有人悄悄把那小贼带走了。
这么一段小插曲,对祁佑来说无足轻重。毕竟人都杀过了,还会对废人一只手有心理阴影吗。
再说了,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他废的也不是良善之辈,还替天行道了呢。
但苗儿显然不这么想。
她很失落,整个人都萦绕着一股低糜的气氛。
祁佑没有安慰她,而是问她,“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苗儿瑟缩了一下,怯怯道:“不该不听佑哥的话。”
祁佑:“不。”
苗儿:???
祁父他们也凑过来听他怎么说。
祁佑:“你错在你太容易受周围人影响,那小贼跪在地上求个饶,周围的人说两句好话,你就心软了。都是四肢健全的成年男子,真有困难做什么不好,非得去偷去抢。”
“今日只是有人偷你钱。你便如此。来日若有人欺辱你,打骂你,践踏你,最后是不是说两句好话,对你道个歉,周围的人再劝两句,你是不是也会轻易说原谅。”
苗儿,苗儿没说话。
看着她那副样子,祁佑就觉得心里有一股邪火突突突的往外冒。
他停下脚步,有些口不择言,“他日若有人当街打了你一耳光,你是不是也不会还手。”
苗儿都快哭了,佑哥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凶过。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带着哭腔道:“不是的佑哥,苗儿,苗儿会……还手的。”只是最后几个字说的很是气弱。
祁父祁母也不好再当背景板,上来劝和,“佑儿,你对苗儿太严厉了。”
祁母: “苗儿身为一个女孩子她已经做的够好了,你不要对她苛求太多。”
祁佑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了。但这毕竟是大街上,再说下去,就真的让人下不来台了。
祁佑缓了口气,“算了,此事先告一段落吧。”
他把钱袋塞到苗儿手里,“这下你去粮店买些米面。我们在外面等你。”
“好……好。”苗儿低声应下,这次快速接过钱袋,小心攥在手里,一步三回头的进了粮店。
店里这会儿没什么人,苗儿一进去,小二就上来招呼他,“小公子,买点什么?”
苗儿咬着唇,目光在那些新米和面粉上一一看过去,然后颤抖着手指道:“那种米多少钱?”
小二看过去,笑了,“小公子,这是今年的水晶米,二十五文钱一斗。”
苗儿瞳孔微缩,二十五文钱一斗?这么贵。
他们以前还没闹灾荒的时候,上好的新米,每斗也才八文钱。
苗儿皱着眉头,又指向了面粉,“那,这个呢?”
小二:“这是新面,每斗只三十文。”
“三十文?”苗儿没忍住惊呼出声。
小二似乎见多了这种场景,见怪不怪道:“小公子莫恼,实在是南方多吃大米,这种植小麦的人就少,这面粉相较北方而言,自然就贵上一些。”
苗儿心里腹诽,这哪里是贵上一些,这分明都贵了一倍还多。
她看着面前的米面,实在是买不下手,最后不知怎的,目光就转到了那些陈米上…………
一刻钟后,祁佑看着提到面前的米面,和低垂着头的少女。
祁佑没发表意见,“行吧,我们去下家。”
于是苗儿又进了第二家粮店,她猜到佑哥可能是对她之前买的粮食不满意,所以这次,她狠狠心买了新米。
她提着粮食出来,祁佑依然没说什么。
祁佑:“去下家。”
苗儿:QAQ!
接下来他们买了肉,盐,各种点心,唯一相同的就是买东西的人都是苗儿。
后来东西多了,祁佑花钱雇了两个脚夫,倒不是他偷懒,而是他要腾出手来,随时护着家人。
天黑的时候,祁佑带着他们回家了。
祁佑让脚夫在山脚下停住,结了钱打发了他们。然后亲自扛着东西上山了。
回到家后,苗儿提着东西一股脑儿钻进了灶堂,给一家人煮饭,祁佑紧跟其后。
苗儿:Σ( ° △°|||)︴!!!
祁父祁母:o((⊙﹏⊙))o
一炷香后,饭焖好了。
祁佑把桌上收拾了,端出三碗米饭,给每人递了一双筷子,“尝尝区别在哪里?”
祁父祁母互相看了看,迟疑着伸出了筷子。
小柱子吃了之后,第一个表态,“姐夫,这个最好吃,”他指着第三碗。
站在桌旁的苗儿,身体颤了颤。
第四十四章
祁佑面色淡淡, 问他, “哪种不好吃。”
小柱子沉思一会儿, 毫不犹豫指向了第一个碗。
苗儿面皮通红,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佑哥,对不起, 我当时只想到陈米便宜,我才买的,我以后不会了。”
谁知祁佑不恼反笑,欣慰道:“不错, 现在懂的为自己找借口了。”
“佑哥。”苗儿吓坏了, 她拼命摇头, “佑哥,我错了, 我错了。”她哭的可怜,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
祁佑品了品刚才的话,也觉得有点歧义,哭笑不得的拉过苗儿的胳膊,带着人坐下,放软了声调哄道:“别哭了, 我非是责怪你之意。我只是想告诉你, 一件事最后的结果怎么样,端看你怎么说。”
苗儿的眼睫毛上还还挂着泪珠,闻言, 呆呆的抬起了头。
祁佑指着陈米,“虽然这陈米味道不怎么样,但同样可以饱腹,还更便宜对不对。”
苗儿点头。小柱子似懂非懂。祁父祁母心里暗暗赞同,没有说话。
祁佑:“这是第一种说辞。”
祁佑话锋一转,“但我也可以说,明明新米只贵上几文钱,为何要因为区区几文钱,就买陈米。这米是一天主食,若主食味道不好,配再美味的菜也差了些。而且买米不像其他,一次性买的多,这代表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要吃这难吃的陈米了。”
苗儿惴惴,“佑哥,对不起”
祁佑摆摆手,“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告诉你这第二种说辞。”
“你看只是买些粮食,同样的结果,但就有不同的说法。”
“就像你今日抓住那偷钱贼,有人觉得追回钱就算了,有人觉得偷钱贼可恶,该打。这个时候你又该听谁的。”
祁佑停下话头,给苗儿,也给其他人思考的时间。
等了一会儿,祁佑才状似感慨道,“不要相信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因为人心从来都是偏的。否则官府办案,为何都要讲究个白纸黑字的口供画押。”
“不管任何时候,保持自己的主见,都是最重要的。”
祁佑点到即止,拿起小碗,用木勺舀了一碗陈米吃着。
苗儿看的难受极了,“佑哥,你吃新米吧。我做错了事,该我”
“无事。以前饿狠了,什么没吃过,那个时候有陈米吃,做梦都会笑醒的。”祁佑大口大口刨着米饭,几分钟就吃完了。
祁母他们也沉默的吃着饭,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
晚上睡觉前。祁佑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看到门外的少女并不觉得意外。
“进来吧。”
他给苗儿倒了杯水,烛光微弱的晃着,映着她明灭的脸。
祁佑:“想明白了吗?”
苗儿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有些纠结的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祁佑失笑,“这是个什么意思?”
苗儿:“佑哥,我觉得我今日买米之事做错了,可是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又觉得你并没有觉得我错了。所以我现在不明白我到底错了没有。”
祁佑啼笑皆非,这绕口令说的……
他清咳一声,以拳抵唇,压住喉咙间的笑意,严肃道:“那我先给你讲个故事。你品品。”
“从前有个大侠,武功高强,嫉恶如仇,有一天,他经过某个村子,看到有强盗在村里烧杀抢掠,他把强盗杀了。你觉得大侠做的对吗?”
苗儿重重点头,她最讨厌强盗了
“可是那被杀的强盗是个大孝子,上面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强盗死了,他母亲就没人养了,所以他母亲非常恨大侠,拿着强盗抢来的钱找人杀大侠。听到这里,你还觉得强盗该杀吗?”
这次苗儿迟疑了,好在最后还是点点头。
祁佑又问,“如果你是那个大侠,你要杀强盗,强盗他娘跪在地上求你高抬贵手,你会放了强盗吗?”
苗儿:“我……”
“佑哥,我不知道。”
祁佑并未生气,“你看,这同样一件事,你就有三种不同的反应,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吗?”
苗儿虚心请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祁佑。
祁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立场问题。”
“第一次,你是站在无辜被抢的村民那边,所以觉得强盗该杀。第二次,你听到强盗上面还有个老母亲,你代入了老人的立场,迟疑了。第三次,你面对求情的老人,更加彷徨。”
“苗儿,你觉不觉得,你跟那大侠的经历何曾相似,偷钱贼偷东西是错的,可是他编造了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谎言,你就迟疑了,周围人跟着求情,你就动摇了。”
“你有没有想过,若今日被偷的被抢的不是你,而是一个老人辛辛苦苦一年种地的血汗钱,你还会觉得偷钱贼情有可原吗。”
苗儿:“可是我们把钱抢回来了。”
祁佑:“所以如果我杀了一个好人,然后再救一个好人,我是不是也没罪。”
“一个国家为什么要有法律,就是因为有些事情不好界定。若是让人们来判,道一句公道自在人心,恐怕那大牢里好多人都该无罪释放。”
“当然,也不排除屈打成招的冤狱。”
“但那偷钱贼抢东西在前,持刀伤人再后,不能因为他最后没对我们造成伤害,他就情有可原。因为我们好好活着,不是对方心善,而是多亏了我们自己反应快。”
“这世上好人有,坏人不少,但更多的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普通人,今日若被偷钱的是他们,你觉得他们还会轻飘飘一句“算了”了事吗。”祁佑停下喝了口水,看着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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