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我啊?”李岩不好意思起来,“我也就是念过两年高中,这不高考没考上么?在这儿摆个摊。我是学理工的,正好也能学以致用。我媳妇儿是大专生,她有学问。”
“那你,怎么能让你爱人比你有学问呢?你不觉得很丢人?”
“我凭自己的双手勤劳生活,怎么丢人了?再说了,我爱人比我优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先生笑着点点头,也不跟他理论,只继续打量了一下这四周,“你这儿……除了修车,还修表?”
李岩用毛巾擦了擦手,“我不是专业修表,不过机械的原理都是大差不离的。”
“哦,我这儿正好有块表,烦劳你来帮我看看,怎么不走字儿了?”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手表。
李岩用毛巾将手擦得干干净净,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老先生手里的表,仔细端详了下,“呦,您这可是块名表啊!”这牌子搁在现代都是奢侈品,那放在那时候也是不得了的。
“怎么?你认得?”
“哦,曾经也帮别人修过。不过您这表我可修不了,太贵重了,我在修表上也就是个三脚猫功夫。万一弄坏了零件,就太对不住您了。”
老先生笑笑,“没事,你只管修,我照样给你钱和票,粮票布票我都可以给你。”
李岩婉言拒绝道:“那可不行,这都坏了,您还好好地珍藏着,还揣在怀里,可见是个贵重的物品,我怎么能不懂装懂,胡乱修呢。您收好了吧,往前头走,过了师范学校有个红绿灯,您再多走几步,便是百货大楼,有不少洋人朋友会去那儿逛,说不定有懂修这表的店。”
老先生微微颔首,“小伙子,带我去你们家坐坐吧。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章,叫章秋阳,是琬华的父亲。”
李岩赶忙将章秋阳接到住处,又赶紧去学校喊来了章琬华。父女俩一见面,抱头痛哭。
“爸,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上回给您写信,怎么都没听您提一句呢?”
章秋阳掏出手绢擦了擦喜极而泣的泪水,“我也是刚被平反不久,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是我以前的学生还有学校的老同事,接我回来的。哦,还有你孙儒叔叔、小林阿姨。我已经去疗养院看过你妈妈了,听护士说她的精神好了许多,我也是从她们那儿得知了你现在的住处,她们说和你一起的小伙子,经常来看你母亲。是小李吧?”
章琬华忙招呼了李岩过来,李岩有些紧张地唤了声:“爸!”
章秋阳点了点头,“我在信里常看琬华提起你,也听疗养院的医生护士说起,你常去看她母亲。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了,就都是一家人。我代表章家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里。”
章琬华笑道:“爸,今天我可真高兴!你回来了,妈的身体也逐渐好了,您还没见到滢滢吧?您都当外公了!”
章秋阳无限感慨地笑笑:“是啊,十年的光阴恍如隔世,仿佛就在昨日。没想到转眼我的女儿也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女儿。”
“岩,你快去把滢滢抱来!”
“哦哦,好像给潘大妈带出去串门了。我这就去抱,顺便买两个菜。”李岩这才反应过来,麻利地跑了出去。
待李岩走后,章秋阳打量了一下这屋子,“囡囡啊,我不在的这些年,委屈你和你母亲了。咱家以前在保椒路上的房子也被解除封条了,学校还给我们,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又可以团聚了。”
“真的吗?”章琬华喜出望外。
章秋阳深吸了一口气,心疼道:“在信上听你说了,你念了大专。唉,以你的聪慧、我和你妈从小对你的培养,要不是因为这些年的耽误,哪里是只能上个大专?应该是清华北大的苗子啊!是我们连累了你。”
章琬华自然不好对父亲说出,其实是自己故意少写了一面卷子,能上大专已经不错了。“这不也挺好吗?念师范以后出来了也能像您和妈妈一样当老师。也不枉咱家世代言情书网。”
章秋阳微微蹙眉,“可……你的这位丈夫,怎么……我看他在外面修自行车呢?你在信上说,他是你插队的那个山村里的人,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爸爸商量一声?是你想嫁给他的,还是……”在那年月看尽了人情冷暖的章秋阳,见过太多趁火打劫的事,不匹配的婚姻也随处可见。
“爸,你别误会。我嫁给李岩,不是因为年月特殊无可奈何。女儿是真心喜欢他的,他也真心待我好。当时我刚插队,很多人因为我的出身都不待见我,他一点都不嫌弃,还处处帮助我。他的父亲在李家沟也是书记呢,那个时候看,反而是我配不上他的。刚才我还想着要不要告诉您,现在我就跟您直说了吧。您不是好奇为什么我只上了个大专吗?不是我没复习好,而是我故意考低了分,我想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他;可是他却跟我想到了一块儿,最后一门直接没考,交了白卷。得知我过了大专分数线,他瞒着家里,说是他自己考上了,陪着我来杭州念书。这一年多来,都是他供着我上学的。没有他,我早就饿死了。”
说着那些年来的艰辛,章琬华忍不住落泪,她咬了咬唇,跟父亲说了很多很多,当说到听白小叶讲,李岩在产房外的那些举动时。章秋阳沉默了。
他渐渐的对这个年轻人重新打量起来,也改了观。女儿的这段感情,他并不在身边,也无从得知两个年轻人是如何相爱的。也许没有他和妻子的那种新鸳鸯蝴蝶派的浪漫,但也是时代下的另一种爱情。
“我和李岩,有很多共同语言。他很聪明,也能吃苦,女儿觉得跟着他很幸福。”
终于,章秋阳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说话着,李岩抱着女儿走了进来,“叫外公。”
“外公。”
章秋阳望着像女儿的外孙女,脸上露出了欣慰又幸福的笑容。那么多年的痛楚辛酸,时代加在一家人身上的艰难,终于过去了。
过了几天,章秋阳过来,对章琬华她们道:“我打算带你们的妈妈去北京看病,那边有我的老同学,在协和医院,对你母亲病情的恢复有好处。你们就别在这个小房子里憋屈着了。反正咱家空着也是空着,琬华你就和小李还有滢滢一道搬过去住吧。”
章琬华高兴地抱起滢滢,“滢滢,咱们去外公家住大房子喽!”
章家的房子在西湖不远处的保椒路上,是一处半西式小洋楼。一进门的瞬间,连李岩这个现代穿越者都着实感叹了一番:难怪当初在特殊岁月落难,这简直就是资本家嘛!
“爸爸,这是咱家的房子吗?好大呀!”滢滢奶声奶气地说道。
李岩拍了拍女儿的小脸蛋,“这是外公家的房子,暂时给我们住的。不过爸爸以后也一定会让你和妈妈住上这样的大房子。那爸爸现在要出去赚钱了,还把你放在潘奶奶那边,你和那里的叔叔阿姨一块儿玩好不好?”
“好。”
李岩抱着女儿,送到了以前住的街道办事处,潘大妈一见到李莹立马乐了起来,抱起来亲了又亲,“那天看你们两口子搬走,还以为你不来摆摊了呢。我和街道的小刘她们都还怪想滢滢的,这孩子多可爱啊!”
李岩笑笑:“这不这地方离琬华上学的学校近嘛,离得近也方便。那保椒路附近不是景区就是公园的,我摆摊修自行车也不合适啊。还是学校附近好。”
“呦,你们搬到保椒路去啦?那地段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住的。”
李莹嘻嘻笑笑,“住大房子。”
“哦,大房子。”潘大妈逗逗李莹,“那是……”
“是我岳父岳母的房子,之前不是被封了么?现在解封还回来了。她爸爸原来是知识分子,X大的副校长。”
潘大妈吃了一惊,立刻对李岩刮目相看起来,连态度上都有了几分恭敬。李岩跟潘大妈道谢,出了街道办事处,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压力山大。
“哎,小伙子啊,我那车修好了吗?”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确良面料衬衫的中年男人,操着浓浓的南方口音,走了过来。李岩正在吃饭盒里的午饭,连连点头,“修好了修好了,您来看看。”说着便放下了饭盒,推了过来。中年人望着擦得明晃晃的自行车,检查了一番,十分满意。
“怎么到你手里变得跟新的一样?”
李岩笑道:“我给您擦了一遍,又在轴承上抹了点润滑,您骑车就不费劲了。”
“哦呦,你这个小伙子蛮实在的来!一般别人都会修个七八分,等着你骑坏了再来找他。你倒好,没让你修的都修好了,生意没得做喽!”
“我可不信这个,做人还是讲诚信的好。再说了万一要是自行车哪儿有问题,不小心撞树上了道牙子什么的,多危险。不过您这牌子的自行车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一点儿小问题。”
中年人扯了扯领带,“那你倒是说说,它好在哪里?你又不是卖自行车的,你怎么知道?”
“我虽然不是卖自行车的,可是修车也见过很多牌子。比如说着凤凰牌的和白鸽牌的就不一样……”李岩从自行车外观到各个部件的功能、损耗上,给中年人做了详细的梳理。
中年人笑盈盈地拍了拍李岩的肩膀,“没想到你不光是埋头修车,还看懂了里头的门道。有句话叫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看你样子是个文化人,何必在这儿修车呢?我是丽华百货的经理,有没有兴趣跟我干?我们那儿就缺你这样懂业务的销售员!”
李岩喜出望外,忙点点头。他深知自行车很快将会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在中国有很大一片市场。
他下午就收了摊,跟着这个姓白的经理去了丽华百货商场。白经理当场让李岩试着去销售,这个时候自行车还是个贵的物件,大多数来买的要么是好单位的,机关干部国企员工之类的;要么是要结婚的小两口,当作一个大件。
那年代的售货员还不像现在的营销员竞争力那么大,大多当作是一份很体面的工作,站在柜台里像一尊模特。从不会主动上去问,只有人来了,才会淡淡地介绍几句。
“你看看这辆怎么样?”男的对女的说,女的摇摇头。
李岩走了上来,“二位贵宾是想看看自行车吗?看二位的样子这么亲密又和美,一定是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吧?”
一男一女听到李岩这么说,果然相视一笑,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那二位以后主要是谁骑这个车呢?”
“这……”既然是新婚的大件,当然是男的买给女的了,可说心里话,这么贵重的东西,谁不想自己骑啊?再说了,她上班的地方离家那么近,自己上班的工厂坐公交近了还浪费票,走着去又远。要是能骑个自行车该多好!
李岩看着男人欲言又止的表情,顿时心领神会,“我猜肯定是这位小哥骑车带着这位女士吧,那不能选个太难看的。这种都是清一色黑大杠,适合您父亲那个年龄的人骑,您看像个老干部,您骑车带着姑娘出去逛西湖,多不合适。您看这个怎么样?这个小一些,轻巧,但后座不小啊,正好够姑娘坐的。而且颜色也亮一些,往后您不骑的时候,姑娘也能骑。不像那种,姑娘骑了脚够不着地。”其实这小伙子个儿也不高。
青年看到那辆李岩推荐的自行车,顿时眼前一亮,“这个好!就它了!”
李岩却没有立刻带青年去收票取货,而是接着聊天道:“您是为了结婚才买的吧?您一看就是位好小伙子,对爱人真是又体贴又大方!”
一句话夸得小伙子飘飘欲仙,姑娘的脸上也洋溢着得意幸福的笑容。
“我猜您应该不仅仅是来看看自行车的,这如今结婚都时兴三样,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要不您再看看缝纫机?我们这边也有,您看您在我这边买了个自行车,回头您买缝纫机,我去跟我临柜的同事说一声,让他给您优惠些!”
“好!那太感谢了!”
待客户走后,白经理笑眯眯地走过来,“小李啊,真看不出来,你不但对产品了如指掌,还会揣摩人的心思。有你这样的售货员,我们商场效益肯定很好。好好干!”
“是!”李岩笑着咧了咧嘴。
下班回到家,李岩特意在商场买了章琬华喜欢吃的大白兔奶糖,还有几样小菜。
“这是怎么了?捡到粮票了?”
“我找到工作了,在丽华商场做售货员。”
章琬华一愣,“怎么会突然到丽华商场去。”
李岩便把白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跟章琬华说了,听完后,章琬华笑道:“我就说嘛,我嫁的人是个能干人,你那么聪明又能吃苦,不会被埋没的。你要不是为了我,也不会不上大学。对了,你今年还打算考大学吗?”
李岩摇摇头,“也不一定非要考大学这一个出路。你们浙江人自古以来不就以经商出名吗?现在改革开放政策好,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干?再说了,我要是再上个大学,谁来带滢滢?就是现在也不好带,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潘大妈,我们现在也不住那个街道了。”
“要不就送托儿所吧。”
夫妻俩为着谁带滢滢的问题,愁了又愁。没法子,还是就近送进了托儿所。
八十年代初的中国一天一个样,凭票的计划经济年代逐渐与钞票并用起来。经济逐渐复苏,聪明的浙江温州人、义乌人以及一大批东南沿海地区的人们,很快在政策中敏锐地嗅到了发财的机会。这是个可以自己先发家致富的年代,不再因为富有而被打成地主资本家。第一代万元户应运而生。
李岩在丽华商场因为出色的业务能力,很快被评为销售骨干。那年头,在商场也好,供销社也罢,都算是不错的工作。在那儿工作总能捞到点额外的好处,什么票啊,物资啊,李岩总能带点糖果、花卡子、手帕毛巾什么的回去,收入也稳定,一家子的生活质量逐渐好了起来。
在丽华商场干的第三个月,白经理给李岩奖励了一张自行车票。在替商场给别人卖了那么多自行车之后,李岩终于拥有了自己的自行车。
得到表扬锦旗和自行车的那一天,李岩特意在家里让章琬华做了几个小菜,邀请了平时要好的几位同事还有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白经理,一道吃了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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