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龙镇》便是今夜的开场折子戏。
这一折,脱胎自昆剧《游龙戏凤》,讲的是明代正德皇帝微服私访,在山西大同郊外梅龙镇投宿时,调戏看店的李凤姐的玩笑闹剧,俏皮活泼,作为暖场戏再合适不过。
《梅龙镇》里的正德皇帝是个风流天子,又是布衣,谢迟迟的个子高挑,身段又好,装扮停当,端的是风流倜傥,自带潇洒。
一亮相,就引得一些眼光毒辣的老票友议论纷纷。
“今晚的正德怎么不是孔长胜了?”
“新面孔,脸挺嫩,就不知道唱怎么样了。”
“嘿,且听听看。”
铿铿锵锵的锣鼓一敲,这出好戏便上场了。
等到谢迟迟稳稳地踩着二黄四平调,唱起那头一句“有寡人离了燕京地,梅龙镇上闲散心……”时,台下立时便有懂行的老戏迷,率先起了叫好声。
唱起《梅龙镇》的谢迟迟,一改先前武生霸王的慷慨激昂,转以韵味醇厚的慢板唱腔。
音色行腔中间启锋,末尾留劲,坚实挺拔,韵味无穷。
一名老票友越听越得味,登时一边喝彩,一边交头接耳道:“这正德是谁唱的?比孔长胜可还高一头!嘿,这把嗓子可真带劲儿,云遮月!真真是云遮月!”
“云遮月”这三个字,可是京调戏迷们对老生行当嗓音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这词顾名思义,用来比喻老生的唱腔圆润而又含而不发,犹如天上云彩忽而遮住月亮,忽而又云开月现,演员越唱越清亮透彻,最是耐人品味。
谢迟迟的老生唱腔,便是前世梨园,也是数一数二的天赋异禀。
不仅近乎没有雌音,而且浑厚大气。这一段《梅龙镇》,唱得是游刃有余,和扮演李凤姐的花旦你来我往,端的是一个风流潇洒,一个娇俏伶俐,璧合珠联,相映成趣。
待得最为人熟知的那段“好人家来歹人家,不该斜插这海棠花,扭扭捏捏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的西皮流水唱罢,台下已是一片掌声、喝彩声,连绵不绝。
京调有句老话,叫“男怕西皮,女怕二黄”。
西皮唱腔为了表现喜剧情节,往往调门上扬,且跳进高亢,男演员受限于生理上的条件,音域稍有不够,就抻得难受。而对手的旦角,唱起西皮来,却轻轻松松婉转顿挫,不免出现压戏。
可这西皮唱腔到了谢迟迟这里,却完全没有吃力的感觉!
在快节奏中,行腔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紧凑连贯,挥洒自如,更惟妙惟肖演绎出了正德调笑李凤姐的不正经,让整段对唱不分轩轾,妙趣横生。
除了一部分不懂戏,只是凑个热闹的观众以外,但凡对京调有所了解的,都被台上这位把正德饰演得入木三分,又别有新意的“新面孔”吸引了!
好戏腔,就犹如一坛好酒,闻着味儿就已经让听者熏熏然。
若是再浅斟两盏,那可就更是引人如痴如醉了!
座无虚席的梨园大剧院,一时间连连满堂喝彩,这热闹劲儿,哪里像是在听暖场戏,以往只有请来大师登台,才有这等风采啊。
戚荣老先生坐在台下,感受着剧场里的热情,含着笑侧头和身边戴着口罩的傅今歌说道:“小子你可学着点吧,再不努力,怕是最后在电影里,就要看你被压得光彩全无啰!”
傅今歌也心生感触。
戏台上,装扮得当,又有胡琴锣鼓伴奏的谢迟迟,这才真正展露了京调的魅力。
而他身为影帝,又是《乱世名伶》的主角,若是真被片中的女二压了戏,那可就实在丢人丢到家了。
就在傅今歌心思不属、暗下决心的时候,这折《梅龙镇》也终于唱到了尾声。
折子戏素来不长,还没等台下戏迷咂摸够味儿呢,谢迟迟就已经和搭档唱毕,躬身谢幕了。
但不待她下台,便有那老票友起身为她鼓掌。
随之带动得场内多半人,都跟着起立喝彩,希望二人能再返场。
戚荣和傅今歌也站起来,为谢迟迟初次登台的惊艳献上掌声。
老先生一边鼓掌,一边不满的嘀咕道:“啧,你说怎么这么好的苗子,为什么要去当明星呢?传扬国粹,梨园扬名,不比什么明星有格调吗?”
傅今歌:“……”
他很想说,我也是个明星,但是末了还是把嘴闭上了
估计他们这俩明星的差距,在这位老先生的眼里,怕就是一个木头距离一位名角的差距吧。
……
……
等到梨园大剧院戏收人散时,已是夜色渐深。
此事,戚荣已经将谢迟迟视为自己的子侄辈看待了。不仅一路将谢迟迟送出剧院门外,还极为不舍地念叨:“迟丫头啊,以后可要常来戏园子玩啊,趁戚爷爷还能唱,下次咱爷俩同台来一段《坐宫》!”
谢迟迟在长辈面前向来乖巧,自然无有不应,又让戚荣好不番不舍。
而傅影帝呢,却因为工架还需水磨工夫,接下来一段日子,就直接住在戏园子里了。
看着谢迟迟自由自在地走了,还和戚荣一副爷孙和睦的样子,叫傅今歌只觉得辣眼睛。
气得他转头就发了一串饱含嫉妒的信息给谢迟迟:
【谢小迟,你那小号快别吹自己了,给我的马甲宣传一波!要不然我就爆料你就是冰阔落![我吃醋了我嫉妒了我要发飙.jpg]】
谢迟迟念在他是个可怜人,微微一笑,大人大量,转手就用“想喝冰阔落”给“今鉴”吹了一波彩虹屁。
她这一露头,立刻受到一大片粉丝怨念纵横的回复:“今鉴是什么鸟,没听过!不认识!冰阔落你膨胀了!你今天都没有发战绩,30万粉丝嗷嗷待哺!你却在这里给网络歌手吹牛逼![呕吐]”
没过多一会儿,还是同一批粉丝。
“听完了,真香![爱心]”
谢迟迟被他们的回复逗得哈哈直笑,到家下车时,挥别了何弛与徐甜,又低头回复了几条粉丝的留言,这才伸手去刷指纹锁。
可是等她开门还没进屋,一旁猛地窜出一个人来!
“!!!!!”
事发突然,谢迟迟被吓蒙了,只发出短促地尖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对方推进了家门。
强盗?
强.奸犯?
极端黑粉?
谢迟迟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各种可怕的猜测在一瞬间充斥了脑海。
顾不得太多,被扑进门厅以后,她顺手抓起门口摆架上的一只花瓶,猛地回身就往对方头上砸去。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她应对这样快,忙不迭向后一躲,还是躲闪不及,被砸中了肩膀。
危急时刻,人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谢迟迟这一击之力,脆弱的薄胎花瓶哪里承受得了?“哗啦”一声,被拍得炸裂。
碎裂的瓷片飞溅,划过对方的脸颊,那人疼得“啊”地叫了一声,随后暴怒吼道:
“谢迟迟,你TM搞什么!”
谢迟迟惊魂未定,握着仅余的花瓶瓶口,防备地挡在胸前,这才凝神看向这个闯进来的男人。
对方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健硕,一身西装虽然满是褶皱,但细看去,倒是质地精良,似乎价格不菲。
男人的脸颊被瓷片划出一道血口,又拿手背一蹭,抹出一团血污,一脸气急败坏,配上又深又长的法令纹,整个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谢迟迟尖叫道:
“别过来!出、出去!我要报警了!”
“报你妈的警!”男人怒目圆瞪,脸色阴沉,骂骂咧咧道,“我倒要看看,老子进自己女儿的家,哪个会来管!”
“……!?”
谢迟迟被他的自称吓到了,却更加不敢放下花瓶,平复了一下气息,咽了口唾沫,这才迟疑地,试探着唤了一声:
“爸?”
男人正在抖落身上的花瓶碎片,听到她这声呼唤,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冷冷地回道:“别这么叫我,你不配。”
谢迟迟这才确认,面前这个突然闯进来的男人,真的是原身卖女换钱的“父亲”,谢宝方。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谢迟迟紧张地瞪着对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盯着谢宝方一路大摇大摆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从纸抽里拽过几张纸,压住脸上的破口。
谢迟迟防备地看着他,对方的一身戾气,让她始终放不下心。
想了想,到底偷偷地摸到兜里的手机,按下了何弛的快捷拨号。
感觉到手机拨通的震动,她这才心里一松,壮着胆,开口质问道:
“你来做什么?”
谢宝方闻言擦脸的动作一顿,再抬眼,表情已经扭曲不堪:“怎么?这么不情愿看见我?真是白养了你那么大!”
他将沾血的纸巾往地上一扔,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阴恻恻道:“你现在不是混得风生水起吗?嘿,新闻我都看到了,前脚跟陆丞离婚,后脚又勾上了影帝,瞧瞧你,多牛X,和你那水性杨花的妈可真像啊,是不是偷汉子被陆丞发现了,那小子才把你踹了的?”
谢宝方自从知道自己如珠似宝看待的女儿,竟然是妻子背着自己不知和哪个野男人生的,他的理智就被这顶“绿帽子”压垮了。
妻子虽然得病死了,可这个孽种还在。他只要一看见谢迟迟,就恨不欲生。
从人变鬼,不过一夕之间。
“我和你已经没关系了,你把嘴巴放干净点!”谢迟迟虽然感觉对方情绪不对,却还是被他口里的污言秽语激怒了。
她几乎不敢想象,当初不过十八九岁的原身,刚失去妈妈的同时,是怎样面对自己是妈妈出轨的产物,而父亲又因此疯狂的局面?父母的孽债,怎么偏要让孩子来偿还?
谢迟迟眼底积蓄的怒意,进一步激怒了谢宝方:“艹,你还当有陆丞给你做靠山吗?”
谢宝方一口唾沫呸在地上,曾经的儒雅富商,如今却活似地狱恶鬼,“你以为户口分出去了,就和我没关系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就你这住的小区保安再严密又怎么样?我一说是你爸,还TM不是放我进来了?跑天涯海角也没用,告诉你,只要你还姓谢,老子就有资格管你!”
谢迟迟被他的无赖做派气到眼角泛红,只能恨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再不说,我就立刻打电话叫警察!”
谢宝方闻言沉默了一下,歪头想了想,然后从皱巴巴的西服内怀里抽出一根烟,道:“你弟弟在澳门赌场被人骗了,为了捞他,我把家底都掏空了。妈的,陆丞就是个畜生,他靠当初投的那笔钱,把我从董事会里挤了出来!那是我的公司!畜生!畜生!畜生!”
他突然暴怒地抬手砸了三下茶几。
然后又忽然冷笑起来,颤抖着手,把烟点燃放到嘴里,狠狠喷了两口烟圈,续道:“我可以没有公司,可是不能没有儿子。我知道你和陆丞离了婚,但我不信你这一下没捞到钱。”说到这,拍了拍屁股下面的沙发,冷笑道,“光这套别墅,就值三五千万吧?”
“我也不多要,给我一个亿,我就走。这钱就当是买断我们的关系。”他的眼神里满是威胁地看着谢迟迟道:“要不然,呵呵……别怪我找媒体曝光你和你妈的那些肮脏丑事!我手里有你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你没带走的日记,你的DNA鉴定书……我想你也不希望你光屁股洗澡的照片,还有你是个小杂种的事情,被传得满天下都是吧?”
他这一番话,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又充满恶意,气得谢迟迟浑身发抖。
但谢宝方阴晴不定的表情,让她深深怀疑这个男人精神不正常,怕是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情。
可是直到这时,门外还始终没有动静,兜里的手机也安安静静,不知道何弛什么时候能返回来救她,谢迟迟只能试图拖延时间。
她装作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磕磕巴巴地说道:“一、一个亿?太、太多了,我可没有!”
谢宝方狐疑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没说实话,忽然毫无预兆地暴起,将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向谢迟迟。
那烟灰缸四四方方,十分沉重,这一丢,正从谢迟迟身边擦过,撞到墙角,“咣”一声迸溅开来。
谢迟迟吓得尖叫一声:“啊!”
而谢宝方却趁机上前,掰下她手里一直握着的花瓶残余,一把扼住谢迟迟纤细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墙上:“你再说没有?啊?你再说一次!”
惊骇当中,谢迟迟拼命反抗,却无法撼动扼住自己的胳膊。
近距离下,她猛然发现谢宝方的眼睛里瞳孔细如针尖,鼻子和嘴角也不自觉地抽搐着……
谢迟迟顿时意识到——
谢宝方吸.毒了!
更让她崩溃的是,对方显然毒.瘾犯了,手劲大得不行,而且越收越紧,让她渐渐透不过气来。
她试图呼救,却已经为时已晚。
眼前弥漫起的白雾,让谢迟迟心生绝望。
会……
会死……
但谢宝方完全没有注意到谢迟迟惨白的脸色和剧烈的挣扎,毒.品侵蚀了他的大脑,他暴虐的眼睛一片空洞,只知道疯狂地叫嚷:“你瞧你长得,多漂亮啊,网上怎么吹捧你的?啊?第一美女?当初陆丞就愿意为你这张脸蛋花一个亿,我想有得是男人也愿意为你花这笔钱——”
就在谢迟迟几乎被勒到昏厥时,房门终于“嘭”地被打开。
有人扑上来将谢宝方击倒在地,然后一把抱住了她发软下滑的身体。
终于呼吸到了宝贵的空气,谢迟迟捂着喉部,呛咳不止,许久才缓过神来。
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却是陆丞。
此时客厅内,警察已经将谢宝方控制住了,那个中年男人即使被按着了一团糟的地上,依然在不能自控地疯狂大笑。
直到陆丞手指轻柔地帮她揩拭脸颊时,谢迟迟才发现,她竟满脸是泪。
……
……
直到后半夜,谢迟迟才终于做完了笔录,在陆丞的陪伴下走出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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