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他在衙门的时间太长,等回家之后还要查阅过往的资料,怕是没有什么时间跟精力来指导我学问的,所以还得辛苦师公了!”
立文的性子越加和顺却又不温吞迂腐,该笑时候笑,该生气的时候也不强压着,他喜欢跟人讲道理,最喜欢父亲那句“道理就是在争辩中才会越来越正确”的话。
有了他的带动,文昀也变得开朗了很多,眉目间没有了往日的沉重,说话做事也是意气风扬,总算有了他这个少年该有的性子。
在傅子寒成亲之前还出了点小事儿。
所幸发现得早,没酿成大祸,为了这事儿,柳老太爷特意到傅家给傅子寒道歉。
柳老太爷做出了低姿态,傅子寒却不能硬生生的受下,他态度恭谨的请了老太爷上座,又遣人去给老师送信,意在转移外界的视线,将老太爷这次前来定义为一次普通的学问交流。
当然交流的对象不会是他这个新科的进士,工部的小吏,而是文名天下知的文老先生才是。
至于有人想要说,柳老太爷为何不去文家跟文先生交流,这也很好解释,毕竟文家的距离略远了些,加之他们之间曾经有点过往的罅隙,柳老太爷若是亲自去文家,这岂不是就代表柳家低头了?
没看人家柳老太爷去傅家都是带着他的族孙前去的么。肯定是因为那小子的缘故!
哐当,一口黑锅当头给柳博立罩下,然而博立少年郎还背得挺高兴的,眼里嘴角都带着一丝强压抑的笑,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美滋滋。
“立文哥,这家伙不是有猫饼吧?”
文昀拉着傅立文躲起来暗中观察柳博立。他可是知道柳博立那个娘的事情,这事儿在贵妇圈子里都是个经久不衰的笑话了。
“你胡说什么呢?父亲给你的那些书,该看的不好好看,这些话本你还是少看一些。”傅立文轻轻拍了拍文昀的肩,其实那些话本里也有他的手笔。
谁读书没个疲惫的时候,其他人可能放纵于酒水上,放纵于青色中,但他的小爱好跟人不同,他喜欢写话本,把父亲给他讲过的各种故事揉吧揉吧在一起,掺入妹妹的各种脑洞,写得那个欲罢不能……
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号,曰:狐语散人。其实就是胡说八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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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侄儿是个粗人,说话做事不过脑子,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看在老头子的面上原谅则个。”
“柳大人言重了。”傅子寒肯定不敢受这个礼,当即起来微微还礼,继而道,“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十余年,子寒也都快忘却往事了。前些日子偶遇博立,只觉得这孩子是个乖巧好学的,加之天色又不早,所以才留了他下来,倒是让柳将军误解了,是子寒的不是。”
“非也非也,这事是博立他爹失礼。但就如同傅大人所说,博立这孩子是个好学的,文武皆有小成。正是这样,老头子才担心继续让他留在那边会耽误了前途,没想到一番好意却为傅大人惹来麻烦,惭愧啊。”
“你这个不知羞的老东西,知道惭愧了还跑来这里做什么?”
文先生捋着袖子,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当着小辈们的面就开炮,跟他平日里温和雅致的形象实在相差甚远。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才能让自家温和的先生化身暴龙?傅子寒看着柳老太爷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第48章 第一节课
把下人们都赶了出去, 最后傅子寒也被文先生赶了出来, 愁眉苦脸的守在门口,就怕两老在里面一言不合打起来。
孔师娘闻讯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傅子寒在门口来回踱圈子, 晃得人头晕。
“你这是在干什么?”孔师娘捏着袖口按了按额角,走得急了些, 略头晕,“你先生呢?”
“师娘,先生在房间里,柳老太爷也在。”傅子寒抿了抿嘴,眼中有一丝焦虑, “刚我在门口听了下, 没听到什么声音,想要进去又怕先生生气,这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那两个老……”吐了一个字,孔师娘又咽了回去,估摸着是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听, 心更塞了, “别理他们。柳大人难得来一趟, 你去吩咐一声,让厨房做几个小菜, 就在中院的假山那里摆一桌。”
傅子寒赶紧应下,目送师娘进了门, 挑挑眉,转身去安排待客的事情了。
家里没有女主人就这点麻烦,什么事都得他亲自去吩咐。看样子在没成亲之前,还是得弄个可靠的人来管事才好。
文昀跟立文在书房下棋,两人的棋艺半斤八两,都是臭棋篓子。偏偏这两个臭棋篓子还特别喜欢下棋,看书写文章累了就摆上一局。
他们今日休息,昨晚两人就从文府回来,本是想趁着今日天气还不错上街逛逛来着,结果遇到柳老太爷过来,这下子就不太好出门了。
刚吩咐完备餐,就听到门房来报说有一位姓柳的公子求见。
想都不想就知道这位柳公子是谁,然而心里再有不乐意也不能把人晾在外面,更何况这孩子也是个无辜的小可怜。
傅子寒苦笑着拍拍额头,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柳老太爷不来还好,一来就给惹出这么多事情来。他跟自家先生的争吵可不止一个人听见,就算听不到他们吵什么,但是态度肯定不是好的。这要传出去了,还不得被那些人如何议论呢。
柳博立被带进来之后,一见到傅子寒就深深一躬,脸都红了。
“先生,小子不知会弄成这样,我,我真没想给先生招来麻烦的。”
傅子寒摇摇头,招呼柳博立坐下。
“无妨,也就那些碎嘴之人会背地里议论而已。”看到少年依旧局促难安,傅子寒只能讲话题转到他学业上去,“这两日可去国子监上学了?”
“先生,我不想去,我想跟着先生读书。”
柳博立英挺的脸上写满不乐意和压抑,在傅子寒问了他良久之后,才细声细气的回了一句。
“为何?”傅子寒就不明白了,国子监的教授可不是一般人,那都是有大学问的,可不比他要强?
“小子的学习进度跟他们不一样,很吃力。”
听了柳博立的话,傅子寒习惯性的皱眉,想要唠叨他两句,却发现少年低垂下的眉眼和耷拉的嘴角并不是单纯因为学习进度不同的造成的,只怕还有其他问题,而那些问题才是他不愿意去国子监的原因。
想了片刻,傅子寒没有刨根问底,而是详细询问了下他的功课,还有国子监教授的进度。
“这样吧,平日里你还是去国子监上学,这是你祖父为你求来的机会,你不能不珍惜。但在我休沐的时候,你可以带着问题来问我,若是我不能解答,再帮你去询问我的老师。”
没让小少年直接去找他祖父,想也知道,少年最大的压力并非来自功课,而是心理方面。他给他讲课,兼搭着辅导纾解一番,总要好一些。
或许有人会问了,这少年的母亲那般模样,傅子寒为何还要跟他亲近,岂不是无事惹来一身泥。这个道理傅子寒怎么会不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让他视而不见却很是为难。
他自己经历过父母亲人的无视,知道没有父爱母爱是怎样一个难受的滋味。这个少年的父母并非不重视他,却因为种种问题而吝于对他表达来自父母的爱意,若非还有祖父母和其他亲人的照拂,这少年难保不会变得偏激。
他也是看到了这个少年内心的纯善,才想要对他好一点。至于他的父母和旁人如何想,其实傅子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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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你来得也巧,我儿立文跟文先生的孙子文昀也在,这会儿已经让人叫他们过来了,你们仨倒是可以亲近一下,平日里做学问也可以互相讨论讨论。”
话音才落,立文跟文昀就过来了。三个少年相互见礼,之后傅子寒便让立文领着文昀跟博立去了书房玩耍,他则继续去老师那边守着。
“如何,先生跟师娘还没出来?”
“还没,不过孔夫人已经让人送了茶水跟点心进去,估计是没什么事了。”
还好,能坐下来喝茶吃点心就好。傅子寒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吩咐下人继续守着,他则去了自己的书房继续处理未完成的公务。
这次分派到他头上的是关于蚕桑这一块。
京郊原本有个县是蚕桑为生,春上的时候,天气太旱,桑树长得不好,造成这一批的蚕茧质量也不合格,为了这事儿,织造局的头都大了。毕竟这个县原本是皇庄所在,出产的桑蚕是专供织造局的。官员的官服急需这批蚕桑才能织成。|
前一批负责这事儿的已经被贬的贬杀的杀,又从江南等地调了丝绸桑蚕过来应急,然而这一调动却引起了江南那边桑蚕疯涨,连带了织造业的其他物料也跟着涨价,民生都动荡了。
今年春天干旱,可工部预测夏季会发洪涝,所以如何稳定民生是当务之急。加之今年是大比之年,丝绵的用量比往年都要大,便是江南那边调配过来也无法填补缺口。现在工部老大给下了命令,让他们想办法在入冬之前一定要弄一批足够应付朝廷需要的丝织物出来。
傅子寒对养蚕不太懂,他只知道刺绣和织锦,再高端一点就是缂丝工艺了,但是他却知道蚕也分春秋两季。只不过春蚕才是主流,而且那个时候的桑叶是最嫩的,蚕吃了之后结成的茧品质也最好。
秋天桑树都是老叶子,蚕虽然也吃,可毕竟营养什么的不如春季,蚕茧的质量自然更不能和春季相比。
最最重要的是京郊这边的蚕农他们就不会养秋蚕。
这说起来傅子寒都不敢相信,他觉得蚕分春秋这不应该是自古就传下来的么?为何这边没有养秋蚕的说法?
再细细一打听才知道,江南一带有春秋两季的蚕茧收获,但是京城这边的气候温度湿度都不适合养秋蚕,付出跟收获完全不相等,自然就不会有人去打这个主意了。
傅子寒这段时间忙活的,就是想要设计出一座能在夏天的时候调节温湿度,让蚕宝宝顺利在秋季吐丝结茧的房子来。
然而傅子寒他只是个教政治的老师啊,他不是工学力学建筑学的学生,也不懂机械制造,只能提出这种设想,然后找经验丰富的工匠来想办法设计建造。
当然,在这之前,他必须要提出足够说服大佬们的理由,不然这事儿就没办法进行。
他沉浸在资料中不觉时间的流逝,当文老先生跟柳老太爷打开门之后,发现傅子寒没在外面守着,一问,才知道他钻进书房都一个多时辰了,就没见动弹过。
吃完饭傅子寒还想要继续,立文却忍不住开口劝父亲休息。
这两日熬夜,傅子寒眼睛下已经是略有些青色,连嘴皮都微微的干涸起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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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不能等。”傅子寒面对三个少年,微微笑着解释,“我可以休息,也可以慢慢来,但是农人们等不起。今上已经是非常圣明贤德的君王,但是这一年的年生实在不好,去年冬天河北甘肃一带已经欠收,今春又遇上干旱,虽然江南一带的农田看上去还好,但很可能会因为夏天的洪涝而受到影响。别小看了这一地的收成,这都是民之根本。一地欠收就要另一地来补,可哪一处地方的粮食能提供两地的人食用?更别说京郊这边本就不是产粮的丰腴之地,这边多靠着桑蚕和栗粟等物过日子。为父早一点想出办法,就能多一丝活命的希望。”
“可您这只是一座蚕房……”
“是,是啊,这只是一座蚕房。但是有一座,就有两座三座无数座,能活一人就能活两人三人,乃至两家三家。不能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情只能产生微小的利益就不去做,这微小只是暂时的,当它如火种一般蔓延开来,那就巨大的了。”
“爹爹我知道,一户人家养蚕成功收获了,他们就能有钱去买粮,卖粮的农人就能有钱去买种子和农具种植新的作物,这样循环起来,活的就不只是一家人,也不只是养蚕的人了。”
“不过,静姝很厉害!”毫不犹豫的夸奖了女儿一句,傅子寒又道,“为父可以设计一座蚕房,让养蚕的人能有个希望,那么会不会就有人设计一座蔬菜房,一座粮食房呢?总要有人去试着走这第一步。”
听完傅子寒的话,三个少年都沉默了,这个道理浅显,说出来便是不识字的老农都明白,然而却没人去做过。是因为他们想不到?不懂得这个道理?不,不一定,还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与己无关,反正种地养蚕的也不是自己,所以才不肯花这个心思。
每个人想法都不同,便是面前的三个少年,想到的都不一定一样,但是这一番话就是一颗种子,迟早会在他们心里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以后会长成什么样,没有人知道,可这第一课,傅子寒觉得意义很重大,至少教会了他们去思考什么财税所为官者应该做的事。
第49章 忐忑
工部的任务很紧张, 傅子寒已经无暇分心去处理其他的事情。还好, 孔夫人跟方夫人亲自联手操办,一应事宜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端午节休沐四天,傅子寒就试了一次新衣, 其他时间都泡在郊外农庄,试验新建的蚕房是否能用。
所幸好消息来得及时, 他们养的这批夏蚕虽然不如春蚕白胖,吐的丝也不是那么洁白,但是比起往年夏天一根丝都收不到的情况来说,已经大大的出乎了所有参与这次试验的人员的意料。
五月十一,农庄蚕房出产了第一批夏丝, 色度要偏黄一点, 但是处理过后的色差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大,再加上染色,织绣,得到的成品肉眼看上去跟春蚕产出的毫无差别。
“差别是肯定有的。春蚕的丝韧性很好,不容易断裂,而夏蚕的丝很脆, 存放时间不如春秋的蚕丝。但秋蚕的丝要比夏蚕好很多, 毕竟那个时候的温度跟湿度也更接近春天, 所以比起夏蚕来,下官认为不如将主要心力放在秋蚕上。”
之所以跟上峰说这话, 是因为有人想要借此大规模培育夏蚕,然后以此得圣上嘉奖。
工部尚书是个五十岁的富态老头, 白面无须,脸上一直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但谁要真觉得他无害的话,坟头都不知道长多高的草了。
傅子寒没把对方当成自己世叔,父亲已经过世十几年了,就算有点情谊,也不可能把自己当子侄对待,更别说傅子寒本来也就是个成年人,不需要太过细致的照拂。
这点他拿捏得很好,对方也很欣赏他的知情识趣,平时也会找他去说一两句话,表示一下照拂。
如此已经足够,太过了反而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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