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明白。”宁婉婉摇了摇头,叹道,“逸王缺的从来不是什么金银珠宝,权位利禄,他缺的是关心,是有血有肉的关心,他,太孤独了,而我做的这些就是为了让他从此以后不再感到孤独。”
“郡主姑娘!”拂衣急了。
宁婉婉转头看着拂衣,语气虽淡,却不容置喙,“还有,太子非我良人,我和他的婚约退掉只是迟早的事情,你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地提醒我。”
拂衣气息一滞,迟疑了一番,本想再劝宁婉婉千万慎重,可脑海里蓦然想起那日在资善堂前,太子殿下对郡主冷酷凶狠的态度,心里忽然间觉得——
或许郡主的决定是对的。
她动了动唇,最终选择紧紧地闭上了。
*
司湛刚拐出后苑,镇定自若的表情突然崩裂,步履仓皇地抚着墙,俯身低下头,对着墙角就是“呕——”地一声,哗啦啦地吐了起来。
元壁健步一跨,上前就要去搀扶司湛。
司湛一边呕吐,一边哑声阻止道:“先别过来。”
元壁只好焦急地站在不远处,皱眉地看着司湛抚着墙根吐地声嘶力竭。
一刻钟后,司湛终于止住了呕吐,直起了身子,脸色苍白的就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似的。
元壁上前,将折叠整齐的帕子双手捧给司湛,不解地问道:“主子明明不能喝那驱寒汤,您为何不对郡主明说?”
司湛转身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将嘴角的秽物擦干净后,才极其冷淡地瞥了元壁一眼,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了。
元壁立即闭嘴跟了上去。
*
之后,一连数日,宁婉婉每次都会在课堂上以纸条传信,约司湛映月亭见。
每次见面后,宁婉婉都会殷勤地替司湛舀上满满两大碗驱寒汤……
直到有一日,宁婉婉歪着脑袋,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司湛,道:“皇叔最近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差了些,可是哪里不舒服?”
司湛放下刚喝完的汤碗,浅笑道:“无碍,只是近来时常少眠所致。”
“少眠?”宁婉婉神色一紧,“可是太冷所致?”
她记得前世司湛每逢冬日的夜里,都会抱着她的牌位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冷地彻夜难眠。
司湛黑曜石的瞳仁静静地凝视着宁婉婉半晌,薄唇轻启道:“你……为何要对我这般用心?”
缠绕了许久的心头疑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问完之后,司湛整颗心犹如待斩的死囚,既紧张害怕,又期待速斩速决。
宁婉婉愣了下。
重生以来,她对司湛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在意的确会令司湛很疑惑,她也想过司湛会问她,只是没想到等到司湛当真亲口来问来问她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心中根本没有答案。
她微微垂眸,凭心而说:“因为……你救了我……”
似乎终于找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她忽地抬眸,认真地看着司湛肯定地说:“因为皇叔你救了我。”
不只是上元节那次,而是前世种种。
是司湛将她从那地狱般的冷宫里抱了出来,是司湛用他原本素净的双手去沾满了鲜血,屠尽了天下负过她的人,是司湛的痴情将她从前尘的仇恨中感化,让她带着一颗感恩的心重回到了人世间。
是司湛救了她的人,更是司湛救了她的心,才有了今天宠辱不惊的宁婉婉。
然而司湛脸上的笑意却在宁婉婉的回答里渐渐地淡了去。
原来,只是报恩。
果然,只是报恩。
他自嘲地笑了笑,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碗,胃里再次翻江倒海起来,苦涩抑制不住地从喉咙往上涌,他紧紧咬住牙槽。
“皇叔,你怎么了?为何脸上突然间出了这么多汗?”她急忙从身上取出一条帕子,刚要抬手替司湛擦,忽然有所顾忌地顿住手,转而将帕子转势递给司湛。
“皇叔先擦擦吧。”
司湛转眸看了一眼宁婉婉纤纤玉手上的帕子,堵住心绪突然一散,豁然开朗了。
他在纠结个甚?
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对自己好,只要她在意自己就足够了啊,原是他太贪心了,生了不该有的妄念,他本就不能守她一生,又何必执着她对他心意如何。
“刚喝了驱寒汤,想必是在散寒。”司湛伸手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司湛起身告辞。
为了避嫌,司湛每次先走,过一会儿宁婉婉再离开。
随后,司湛再次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呕吐了起来。
“主子,属下的钱袋好像落在亭子里头了,您先走,我去去就来。”
“……好。”司湛刚刚吐完,气息有些不济。
*
宁婉婉刚从亭子里走出来,元壁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18章 根源
“元壁?你怎么回来了?”宁婉婉看着去而复返的元壁一脸错愕地问。
元壁犹豫再三,一咬牙还是决定将真相告诉宁婉婉。
“我有话对郡主娘娘说。”
宁婉婉瞧着元珠一脸肃然,直觉有些不对劲,“说吧。”
元壁拱手恳求道:“请郡主娘娘以后不要再给主子做驱寒汤了。”
“这是为何?”宁婉婉眉心不由得一皱。
元壁道:“主子自幼身子弱,根本不能直接食用任何草药之物,食之便会呕吐不止,且浑身发冷噤,彻夜难眠。主子吃了郡主娘娘的驱寒汤后,已经十来日都没着睡觉了。”
闻言,宁婉婉心下陡然一骇。
难怪最近几日,每每见到司湛时,却发现他的气色比之前似乎更差了些,原来是因为如此。
没想到自己一心想帮司湛驱寒保暖,到头来反而害得他越发的严重了,心里不由得有些自责。
转念一想,难怪前世司湛病成那副模样都从没见过他吃药,原来他的身子根本不能吃药。
她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能吃药,那岂不是说司湛无论病成什么模样,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子一点点垮下去毫无办法?
皱眉思忖了半晌,恍然道:“皇叔不能吃药可是因为脾胃亏损所致?”她好像在某本医书上见过类似的症状。
元壁一怔,本以为他悄悄折回来直言不讳地告诉郡主这些事情,可能会引起郡主恼怒。
然而,郡主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恼怒之色,反而关切地问他关于主子的病情。
看来,这个芸香郡主是真心对主子好的。
元壁道:“这个,元壁不知。”
主子的病情只有周叔最清楚,他只知道主子的药不是吃下去的,而是通过温泉药浴从体外吸收进体内,只是效果远没有直接服用的好。
宁婉婉沉默了。
难怪司湛总是怕冷,因为不管是驱寒的药物,还是其他治疗病症的药物都无法进入他的体内,即使进入体内也会很快被吐了出来,病症难除,寒气在体内凝结,久而久之,阴盛阳衰,阳寿自然折损了。
看来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让司湛的身体能够有效的吸收药物的药性才行。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放心,我以后断不会随意再给皇叔做这些。”
元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目送着宁婉婉主仆二人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的。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个女子肯对主子好了,他应该替主子感到高兴才对。
可是主子却对这个芸香郡主似乎太过于顺从了,这让他觉得哪怕郡主给主子端的是一碗毒药,主子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他受恩人重托,自八年前来到主子身边,曾答应过恩人,只要他在主子身边一日,便要确定主子毫发无伤,所以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主子为了一个女人,这样糟蹋他自己本就羸弱的身体。
元壁一转身,正好看见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司湛。
司湛静静地看着她,清冽的墨瞳里翻滚着风雨欲来的愤怒。
元壁垂头,急忙单膝跪在地上请罪。
“主子恕罪!”
过了良久,司湛才冷冷地说了句,“回去自行领罚去。”
“……是。”
*
宁婉婉一回到出云苑就急急忙忙地把所有的医书全部搬了出来,然后,独自一个人埋头在那里翻阅了起来。
很快,她的周围小山似的叠着翻开的医书。
沾香一进屋就见此情景,顿时吓了一大跳。
“姑娘,您这是打算从医不成?”
拂衣站在塌边狠狠瞪了沾香一眼,“瞎说什么呢?”
沾香忙抬手捂住嘴巴,然后笑嘻嘻地将手中食盒里的饭菜,一道道地摆在桌面上。
“姑娘,您自午时从宫里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翻这些医书,肚子一直空到现在,奴婢吩咐小厨房给姑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点心,姑娘先垫垫肚子吧。”
“我不饿。”宁婉婉坐在书堆中间头也不抬地说。
“姑娘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呢?”
回答沾香的是一阵刷刷地翻书声。
沾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好向拂衣投去求助的目光,希望她能劝主子吃点东西。
结果拂衣对她做了一个‘她早就劝过’的无奈表情。
沾香和拂衣不识字,也不能帮宁婉婉寻找她想要找的内容,只能等在一边干着急,这一等就到了酉时末。
“咕噜噜……”地响起一阵肚子叫的声音。
宁婉婉这才觉得腹中饥肠辘辘,草草的吃了个晚饭,便又开始挑灯看医书了。
司湛的身份敏感,处境尴尬,又时时刻刻地活在皇帝和太后的严密监视之下,她甚至觉得那些给司湛看诊的御医,大夫,郎中都可能是皇帝和太后的眼线,纵使不是,也都在眼线的控制之下。
所以,一旦司湛阳寿短命的原因是因为中毒,而不是天生体弱的话,就极有可能引起皇帝和太后的猜忌,因而引起斩草除根的念头,毕竟天命不可违,但毒却是可以解的。
为了能够调查清楚司湛到底中的是什么毒,还能保证不被外人所知,她必须亲自看医书学医术,虽不能保证一日而成,但好歹能做到心中有数。
不过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如何解决司湛不能吃药的办法。
第19章 道理
只可惜,看了一夜的医书,宁婉婉依旧一无所获。
早上不由得起晚了些,等她火急火燎地赶进宫里来,已经过了卯时。
临进资善堂门口时,忽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女子,穿着和元壁类似的劲装。
那女子眉清目秀,脸蛋圆圆的,嘴型微微上扬,手里拿着一个冰糖葫芦正在用小舌/头/舔,看起来甚是可爱又无害,可瞳仁一转时,隐隐又流露出一股子凌厉。
她不由得脚步一顿,多看了对方一眼,那女子五官和元壁长得有七八分像。
恰好那女子也正好转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女子冲宁婉婉甜甜一笑,宁婉婉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名字——元珠,元壁的妹妹。
元珠和元壁乃天下第一道人登方子高徒,妹妹元珠暗器精绝,哥哥元壁剑术无双,但世人却不知的是,二人其实最了不起的是一身轻功。
当初兄妹二人一起出山时,元壁十三岁,元珠才六七岁,二人就已经打得江湖二十九门屁滚尿流,江湖上从此称他兄妹二人为珠联璧合。
也就是说,只要元珠元壁兄妹俩联起手来,整个祁宋能与之匹敌之人也没几个,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可不知为何,这样的高手最后竟然成了司湛的贴身护卫。
也正是因为元珠元壁兄妹,这么多年以来司湛才能毫发无伤地活到现在。
她犹记得前世,司湛登基称帝后,元壁成了镇国大将军,被司湛派去镇守边疆了,跟当时起义的陈燕二军隔了个十万八千里,导致叛军一起,元壁根本赶不上拦截起义大军,更是来不及回救汴都。
现在想想,大概司湛当时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却又不想连累元壁兄妹,便故意将元珠元壁支开了。只是元珠当年不知何故又折了回来,最后死在了宫内细作的手上。
拂衣急地在后面直催促:“姑娘,快些进去吧,先生都开课了。”
宁婉婉收敛回思绪,只好先进去了。
“……道理,道之理也,是非曲直也。我们今日便来浅说一下‘道理’一词。”陆翊善已经开始在授课了。
宁婉婉只好从课堂最左侧,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
本来还在愣神的司湛听见动静猛地抬眸看向宁婉婉,清冽的黑眸顿时亮了起来。
陆翊善很是不满地瞥了一眼宁婉婉,然后转脸看向太子司易继续道:“那太子殿下认为,是道在先,还是理在先?”
司易坐在席上道:“自然是道在先,理在后。”
“何解?”
司易傲然道:“很简单,道乃德,理乃论,德先警之,论而证之,故先德后论,理所当然。”
陆翊善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一转,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有何看法?”
四皇子立马摇头晃脑道:“自然也是道在先,理在后,《道德经》上不是有说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由此可见,道乃天下万物始然嘛。”
陆翊善不予置评地摇了摇头,目光再次在课堂上巡睃,最后落在了司湛的脸上,见司湛正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迟疑了片刻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了正猫腰低头,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地看什么书的宁婉婉身上。
哼!一看就知道在偷看外头的风月话本子,这哪里是来求学的,明明是来浪费光阴的!
陆翊善是前朝儒尘,因写得一手好文章,深得皇帝喜爱,便将他调来资善堂给太子,皇子郡王们做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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