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府地处内城东边的曹门附近,出了大门就是枣冢子巷,枣冢子巷往西行三里路就是潘楼街,潘楼街往南一直到到大相国寺桥一带,楼阁壮丽,商铺密集,属于内城里最繁华的街道。
宁婉婉和拂衣二人徒步上街,很快逛到了潘楼街,二人一路往南逛。
大街上,到处可见彩旗欢门迎风招展,人流如织,车来车往,热闹喧腾,一派繁华景象。
一路上,宁婉婉但凡见了医馆就往里面钻,进去后只管找医馆里医术最高的医师看诊。
可每当她拿出抄录的那份医案给他们看过之后,得出来的结果都是——
阳寿短命之相。
这些医师们里有的人还说,若是此人生在富贵人家,或许还可以多活个几年,若是生在穷苦人家,好药用不起,便会命不久矣。
只是一旦宁婉婉问及此病到底是因何而起时,医师们皆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泱泱汴都城,竟然没有一个人医师看得出司湛的病因,宁婉婉不由得有些颓废。
她这么随便一逛,很快就走到了大相国寺桥。
桥上两边摆满了诸色杂卖,小摊林立,桥中央人来人往,接踵摩肩,挤得整座桥上水泄不通的。
拂衣生怕行人撞上了宁婉婉,赶紧贴在她身侧,伸手替她分流行人。
往日里,宁婉婉出来逛街必定会采买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尝一尝各种手工制作的各色吃食,看一看路岐人打野呵玩杂耍。
如今她却全然没了兴致,只觉得这十里繁华,皆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拂衣见宁婉婉兴致缺缺的模样,东张西望了一眼,然后急忙拉着宁婉婉往附近的一个卖零食的小摊铺前,“姑娘,你看,你爱吃的蜜煎雕花,还有香糖果子。”
宁婉婉淡淡扫了一眼小摊铺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零食,不想扫了拂衣的兴,便随手拿了一个香糖果子放在嘴里嚼了嚼,一边嚼一边点头。
正要说让小经纪包一份起来,余光却无意间扫见对面桥头拐角的岸边上,停着的一艘小画舫。
那画舫看起来比乌篷船大不了多少,长不过两丈,中间有一座四柱攒尖顶的篷屋,两侧以万字纹直窗棂相围,内悬素帘幔遮掩,看起来比一般的画舫要朴素了许多。
画舫的前屋檐上,分别挂着两个招子。
左边招子上面四个菱形白板子上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字,下坠着一个葫芦,右边的招子上写着诊金二十两。
四周是热闹喧腾的街市,唯有那艘画舫安安静静地停在河面上,显得与这俗世有些格格不入。
宁婉婉不由得有些疑惑,她见过许多江湖游医,不过都是规规矩矩地设铺而诊,这是头一回,竟然看见设在画舫上游动的游医铺。
这种别开生面的游医方式顿时吸引住了宁婉婉,更重要的是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要去试试。
于是,她二话不说,转身就朝那画舫疾步走了去。
拂衣本来在低头挑拣果子,等她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宁婉婉人已经不见了,她急的只好放下果子,四处寻人。
宁婉婉行至岸边,跳到画舫的舢板上,先是对着里面喊了一声:“请问里面有人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哈欠声,末了应了一声,“老夫在此。”
话落,篷屋的门忽地向外推开了,却没见有人在门后。
宁婉婉好奇地走进篷屋内,只见里面摆着一张长条案,案上燃香炉,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个脉枕。
长条案后放着一个躺椅,有人正背对着她侧卧其中。
那人一头花发披背,身上只穿着一袭青衫,大冬天里竟不嫌冷。
听见她进来了,只是懒洋洋地开口道:“诊金二十两,先付后诊,不论结果,诊金不退。”
不论结果,诊金不退,也就是不管他看不看得准,治不治得好,诊金一律不退。
且不说他挂牌的昂贵诊金对于一般的平民来说,根本看不起,就说他这不论结果,诊金不退的条件,是个正常人想必都不会来找他看诊。
世上竟还有如此自大又无赖的游医,难怪生意清冷的无人问津。
“我不是来看病的。”宁婉婉说。
“不看病……”那人一顿,慢悠悠地起身,扭头看向一眼宁婉婉,“那你来老夫船里看甚?”
宁婉婉见到此人面相后,心中不由得一震,那人是虽有一头花发,却有着一张年轻如玉般的容颜,竟是个鹤发童颜的奇人。
或许此游医真有几分本事也说不定,她不再迟疑,从身上掏出抄录的医案轻轻拍在长条案上,道:“看这个。”
游医只拿眼扫了医案一眼,便道:“老夫只看活物。”说完,又要躺回去睡了。
宁婉婉立马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一锭金子拍在医案上。
游医看着金子目光一动,点了点头,乐呵呵道:“倒是有点意思。”
这才正儿八经地面向宁婉婉坐了起来,先将金子赶紧收入怀中,再拿起医案优哉游哉地看了起来。
“脉浮而数,风虚相抟,则洒淅恶寒也。伤寒咳逆上气,脉散……此乃死症。”
浮主风邪袭表,数是卫阳不足,风是阳热邪气,但卫阳不足则易使邪气化寒,因此风邪侵袭卫阳不足之人,便犹如冷水洒身,恶寒不止。一旦伤寒出现咳逆,而且气壅于上不得下行,脉象又散漫无根的,便是死症。
这些说的跟之前她找得医师们说的大抵相同,宁婉婉不由得有些失望起来。
接着,她听见游医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眉奇道:“但兼之又有脉浮而滑,为阳实相抟,其脉数疾,卫气失度,浮滑之脉数疾,兼之发汗之相,实乃怪哉。”
浮主病在阳分,滑主邪气盛实,阳气与邪气相搏,则患者脉象急数,卫气循行失常,浮滑脉又兼见急数,而且出现发热出汗等病症,也是不治之相。
宁婉婉总觉得游医此话似意有所指,正想着,心中突然恍然大悟。
本文虽是架空历史,但是眼尖的小仙女估计已经看出来了,背景偏宋朝。
本文的确有很多设定都是以宋朝为准的。
关于脉象医理是参考《伤寒杂病论》和《薛氏医案》,看不懂没关系,小仙女们只需要知道结果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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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邪毒
这是一条实脉之症,而刚才的那条脉案却是虚脉。
宁婉婉仔细一想,她看过司湛所有的医案记载中,绝大多数都是虚脉,很少有实脉。
如果司湛长期都困于同一种病症的话,是根本不可能既有实脉之症,又有虚脉之症的。
思及至此,宁婉婉心头不由得一惊,忙向游医求证道:“先生的意思是说一个人身上不可能同时具有虚实之脉?”
游医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宁婉婉一眼,大抵没想到宁婉婉竟是个懂医理的,不过他并没有回答宁婉婉的疑问,只是继续往下看,一边说:
“趺阳脉浮,浮则为虚,浮虚相抟,因此才使气机阻塞不通,是以胃气虚竭,滑脉则是出现呃逆,此乃医者之过。用治实证之法治虚症,守空迫血,焉能不错?故有脉浮而鼻燥出血。”
果然,这条医案记载的本是虚症,宫中御医却用治实证之法去治虚症,所以导致药不对症,反而加重了病情。
可御医为何要在司湛的医案上动手脚?还有,那些御医们给司湛药不对症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医术有限导致的失误?
医案是御医们的看诊记录,御医记录医案一是为了记录患者脉象病症,以供复查,再者有其他御医接手患者时也需要参考医案再做定夺,是以,尚药局的医案不可能是一人为之。
而司湛的医案明明有问题,却没有任何御医指出来,可见他们是故意在瞒着谁。
并且司湛所有的医案都被藏在太后的医案柜里面,那说明什么?
说明当年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怕先皇查出来。
也就是说,太后从司湛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命令御医在司湛的病情上做了手脚。
宁婉婉一想到里,心就不由得揪了起来。
幸亏司湛到后来伤及脾胃已逐渐不能吃药,所以那些御医给司湛开了一些药不对症的方子,他也不能尽用,这才得意活命到现在的吧?
宁婉婉急切地问:“那先生可有救治之法?”
游医摇头叹道:“救不了咯,这是胎生带出来的孱弱所致,从病症而言,此人已是沉疴已久,积重难返,就算大罗神仙再世,也只能束手无策。”说完,他将司湛的医案推了回来。
闻言,宁婉婉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里拔凉拔凉的,她垂眸盯着医案上的字,紧咬着后槽牙,只觉得一万个不甘心。
她将医案缓缓折好收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来,目光定定地瞅着游医,试探着问道:“先生可曾听过一种毒,若是自幼服下,便可致人体弱多病,能使寒气凝结体内而不出,并且损脾伤胃不能食药,食之便呕吐不止,浑身冷噤,彻夜难眠。”
江湖游医与汴都医馆坐诊医师最大的区别,就是游医游历五湖四海而治,定然比汴都医师见多识广,听闻过一些奇药怪症也说不定。
游医果然似有所思道:“你这么一说,老夫确实听过一种毒可致此状。”
宁婉婉星眸瞬间亮了,“先生快说。”
“咳咳……”游医干咳了一声,目光微微一闪,意有所指道:“老夫只断病……”
宁婉婉好歹拥有两世记忆,算是有点眼力劲,立马悟了游医的用意,便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银票拍在桌案上,“这是一百两。”
游医顿时眉开眼笑地拿起银票一边瞅来瞅去,一边道:“它叫蚀骨寒,据说是一种可以使人五脏六腑皆生不了热的邪毒。”
“蚀骨寒?”一听名字就知道是极其霸道的毒药,宁婉婉眉心紧皱了起来,“此毒可有解毒之法?”
“蚀骨寒乃世间少有,只有我们这种江湖游医走南闯北略有耳闻而已,百年都难得一见此毒,更别说解毒之法了。”他忽然瞅着宁婉婉,“难道你怀疑你医案上的人是中了蚀骨寒?”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因为前世她从司湛与元壁的谈话中得知,原来司湛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病体孱弱,根本不是因为胎生,而是因为中毒。
她虽然不能确定一定是蚀骨寒,但是如果确实存在这种毒,那么可能性非常大。
“先生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游医沉吟道:“单从部分脉象和病症上而言,也确有几分可能。”
宁婉婉又拿出一百两银票拍在游医面前,“我再加一百两,只求先生告诉我蚀骨寒的解毒之法。”
游医看见银票乐得眼睛都快开花了,连忙将两张银票折叠整齐揣在怀里,笑眯眯地说:“不是老夫不告诉你,而是老夫是真的不知道蚀骨寒的解法。”见宁婉婉小脸一沉,他话锋急忙一转道,“不过老夫知道有一人,肯定懂得解此毒。”
“谁?”
游医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毒圣鬼无度,要问这世间之毒,还没有他解不了的毒。”
毒圣鬼无度?
这个名字宁婉婉闻所未闻。
“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这个……老夫就不知道了。”
宁婉婉隐忍着怒气又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道:“我再加一百两。”
谁知,方才还见钱眼开的游医竟然把银票给嫌弃地推了回来,摇着头道:“再加一千两老夫也还是不知道,江湖上有传说鬼无度已经得成大道,羽化升仙去了,也有人说他云游四海当乞丐去了,还有人说世上根本没有骨无度这个人,所以老夫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儿?是死是活?”
宁婉婉眸色一暗,垂眸不语了。
游医见状,幽幽长叹了一声,“哎,这个人是姑娘什么人?”他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显然是暗指医案上的人。
宁婉婉说:“重要之人。”
游医追问:“有多重要?”
宁婉婉毫不犹豫地说:“就跟我的命一样重要。”
游医顿时了然道:“原来是你的心上人啊。”
宁婉婉本想解释司湛并不是她的心上人,但回念一想,她与游医本就是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再见,又何必多此一举,便默认了。
游医似被她感动了,面色有些动容,“看在姑娘给老夫诊金足够丰厚的面子上,老夫就顺便告诉你一个可以缓解病情的法子吧。”
宁婉婉顿时激动道:“先生请说?”
“如果你心上人确实是中了蚀骨寒的毒,那么有一物可以暂时克制住此毒。”
“何物?”
“火灵芝。”
火灵芝?宁婉婉倒是听闻过,只是此药稀有,很是难得。
游医道:“火灵芝乃世间少有之神药,性烈,专压寒毒,不过若是你心上人中的真是蚀骨寒的话,相信他的脾胃早已逆损严重,已经根本食不下如此烈性之药。”
本来宁婉婉还在对游医的话半信半疑,如今却听他连司湛脾胃损逆严重都能判断出来,心里便对游医的话已经有了□□分确信。
“如果这样的话,你就需要寻一纯阴处子之血,每日浇养那火灵芝,待到七日后,便可中和了火灵芝中的烈性。届时再用火灵芝熬药,你心上人就可直接服下了,如此便能保他在两三年内不仅性命无虞,还可少受些折磨。”
宁婉婉一听大喜过望地站起身,郑重地对着游医做了一个辑,道了一声,“多谢。”
“谢老夫做甚?谢它就行了。”游医拍了拍胸口揣着的银票,美滋滋地道,“今晚老夫终于又可以去榴园阁春风一度了。”
“……”
宁婉婉对游医仅剩的一点景仰之情,瞬间湮灭在游医的轻浮浪荡中了。
出了画舫,上了岸,宁婉婉心里还在盘算着到底要上哪儿去弄火灵芝,一时想得太入神,以至于连有人冲她惊慌失措地大喊着“让开,快让开”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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