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婉被弥月那双近乎透视的眸子,看地不甚自在,她故意微微扬起脖子,让自己看起来很有气势,粗着嗓子理直气壮道:“想向掌柜的打听一个人。”
“哦?”弥月抬手轻轻地搭在宁婉婉的香肩上,风情万种地围着宁婉婉绕了一圈,才缓缓问道:“客官想打听谁?”
“毒圣鬼无度。”宁婉婉明显感觉肩上的手指微微一沉。
弥月缓缓收回了手,神色渐敛,语气淡淡道:“没听说过。”
宁婉婉道:“那就烦请掌柜的替我寻找此人的下落,酬金掌柜随便开。”
弥月掩嘴轻笑一声,道:“客官莫不是眼花进错了门?奴家这店,只做风月生意。”
宁婉婉盯着弥月的眼睛反问:“既是只做风月生意,掌柜的又何必答应见我?”
弥月咯咯笑了起来,娇媚地指了指宁婉婉的脸道:“客官真会说笑,花重金想见奴家的人……可是您。”
“……”
宁婉婉一时哑然。
其实她也知道,直接开门见山的逼弥月承认她的身份是不可能的,可如若不然,下次估计她想再弥月就更难了,她也只能赌一赌了。
不过,显然,她赌输了,宁婉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既然钱打动不了弥月,看来鹿鸣阁并不是为钱而侍主的。
难道……她就是司湛的人?
弥月似乎也没有继续招待她们下去的兴致了,转身一边向亭子里走去,一边清冷地下着逐客令。
“人也见了,话也说了,若是无其他事,就恕奴家不送了。”
宁婉婉本打算放弃了,目光忽地盯着弥月后发髻上的两根玉簪子,是两只展开翅膀的玉蝉簪,再联想起鹿鸣阁的印纹是蝉上月宫,她隐隐生出一个猜想。
“弥月掌柜,请留步。”
弥月顿住,却没转身。
宁婉婉打算再赌一把,她从身上取出之前司湛送给她的那枚白玉洒金蝉,悬在半空中,试探地问道:“不知此物能否让掌柜的答应替我寻鬼无度下落。”
弥月这才悠悠转过身来,水眸在看见她手里的白玉洒金蝉时忽地一紧,神色似乎也跟着凝重了几分,她重新折了回来,抬手托起白玉洒金蝉细细端详了一番后,才问:“此物你从何来?”
宁婉婉坦言道:“一友人送的。”
弥月抬眼,再次细细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将白玉洒金蝉还给了她,语气依旧淡淡地道:
“一个月后,客官再来鹿鸣阁时,若是见顶楼的屋檐下,挂着黄灯笼就代表有信儿了,若是红灯笼就表示未果。”
宁婉婉大喜,拱手拜谢道:“多谢掌柜。”
弥月道:“先别谢的太早,酬金一万两先付,本楼只收银票,若是寻得下落,一万两照单全收,若是寻之未果,可要扣下一半作为辛苦费,你可要想好了……”
“成交。”宁婉婉答应的十分爽快。
没想到司湛送给她的那个白玉洒金蝉,真的跟鹿鸣阁有关……
看来,弥月果然是司湛的人,只是如此一来,司湛肯定也会知道她来找过弥月,他心里到时候一定有很多疑问。
若是他真的问起她来,无论司湛信不信,她都决定要把真相告诉司湛。
*
逸王府。
静水流深室,西暖阁浴房内,司湛靠在温泉池边,闭目养神。
父皇当年知道他怕冷,所以特意选了有温泉脉的地方为他建造府邸,又特意在这静水流深室里挖了一方温泉,供他日常沐浴。
若不是有这温泉相护,恐怕他的身子早已支撑不住了。
突然,门吱呀一声。
司湛神色骤然一凝,沉声喝道:“是谁?!”
逸王府的人都知道,司湛有个习惯,就是在他沐浴时,任何人不得靠近静水流深室半步,再加上院子里有元壁守护,应该不会有人贸然闯入才对。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阿湛,是我。”
司湛松了一口气,道:“阿姐,是你来了。”
“恩,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好,阿姐等一下我。”
*
弥月站在窗前,看着悬在夜空中的一弯半月,听见身后的动静,扭身看了司湛一眼,“怎么头发还是湿的?赶紧擦擦。”说着,她从桌子上拿起浴巾上前几步,想要司湛擦发。
“还是我自己来吧。”司湛拿过浴巾自己动手擦了起来,动作十分娴熟。
弥月看着司湛,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你既不喜欢女侍伺候,就找几个男侍伺候,也省得你事事亲躬。”
司湛摇了摇头:“我不喜外人近身,况且,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他走到太师椅旁坐下,问:“阿姐,东西了?”
弥月也走到司湛旁边的太师椅旁坐了下来,拍了拍早已放在茶几上的褐色楠木锦盒,道:“都在这里了。”
司湛放下浴巾,抬手打开了锦盒,先是从里面拿出了一部分字据看了起来。
弥月在一边问:“听说,你有心上人了?”
司湛深色微微一僵,转而抬眸瞅了一眼弥月,眼神里似乎有些无奈。
知道他心里有宁婉婉的人不多,他身边的也就是元珠元壁,连周叔都不甚了解,能认识弥月的也就只有元珠元壁了,所以他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元珠元壁中有人向弥月泄的密。
弥月却道:“你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珠联璧合兄妹俩,我就是十大酷刑同时用在他们身上,也逼不出半个字的,所以,不是他们告诉我的。”
“那是谁?”司湛诧异。
弥月不答,反而神秘一笑道:“昨夜,芸香郡主来鹿鸣阁找过我。”
司湛拿着字据的手蓦地一颤,声音难掩几分急切问:“她……找阿姐做甚?”
看着司湛紧张的神情,弥月心中顿时已有几分了然,看来果然是她猜对了。
她继续道:“芸香郡主先是用了鹿鸣阁的蝉上月宫印引我见面,见面后又开门见山地让我帮她寻一个人。”
蝉上月宫印是鹿鸣阁的情报标志,只有鹿鸣阁的人才知道。
鹿鸣阁在汴都城里,表面上做的是风月的营生,但实际上鹿鸣阁只是个掩护,主要是为了方便那些扎根在汴都大小官员身边的姐妹们,传递情报所用,真正的鹿鸣阁是藏在汴都城外的险要之地,就是蛛网上的那些姐妹们也未必知晓鹿鸣阁的真正地点。
更是从未有外人知晓鹿鸣阁的底细,司湛不由得大感意外道:“她都知道了?”
弥月皱眉反问:“难道不是你告诉她的?”
司湛抿唇,摇了摇头,肯定地说:“未曾。”
“可她身上却有义母唯一的信物,鹿鸣阁金蝉令。”
“金蝉令确是我送的,可是我从未告诉过她金蝉令的用途。”
弥月道:“你连能号令整个鹿鸣阁情报网的金蝉令都送给了她,可见,你很喜欢她吧?”
一想起宁婉婉,司湛的唇角就忍不住上扬,他用力点了一下头,直接承认道:“嗯,我是很喜欢她。”
弥月提醒道:“可你别忘了,她是太子的未婚妻。”
“很快就不是了。”司湛敛色道,他将字据放回盒子里,用力盖上盖子,目光一寸寸沉了下去。
弥月皱眉,“阿湛,你要想清楚,这些可是你能够一举扳倒太子的唯一机会,若是只为了交换一个婚约恐怕……”
司湛语气坚定地打断弥月道:“在我心里,她,比一切权利都重要。”
默了一瞬后,弥月忽而笑了起来,“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个芸香郡主。”
她是鹿鸣阁的掌柜,识人无数,自然能一眼看清了宁婉婉的女扮男装,要想查清楚宁婉婉的身份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
只是,弥月没想到是宁婉婉竟是与太子有过婚约的芸香郡主。
难怪阿湛会让她将这么多年以来,辛辛苦苦收集来的关于太子司易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的证据全部拿出来,想必就是为了和司易谈交易,换那芸香郡主婚嫁自由之身吧。
她看芸香郡主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阿湛是个可怜的孩子,只希望芸香郡主不要辜负阿湛对她的一片真心才好。
不过有一点,她觉得很奇怪。
“阿湛,既然不是你告诉芸香郡主鹿鸣阁的底细,那她到底为何会找上我?“
司湛不假思索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婉婉,即使她知道了一切也会守口如瓶,鹿鸣阁是安全的。“
弥月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信她,那我就放心了。“随后,她感叹道,“阿湛长大了,阿姐很高兴,我们的阿湛终于有心上人了,相信义母泉下有知,也会替你开心的。”
司湛眸色倏然一冷,道:“她何曾在乎过我?”
弥月知道司湛心里的苦,他一直有些怨恨自己母妃去世的早,将他独自一个人留在那尔虞我诈的深宫中自生自灭。
可是当年义母根本没有选择,但凡能活下去,她一定不会丢下阿湛。
“阿湛,义母其实很在乎你,只是你当年实在太小……”
“无需多说。”司湛骤然起身,背对着弥月,似乎很抗拒听弥月替他母妃开脱。
弥月无奈地叹了一息,起身道:“我已撒下全部鹿鸣阁暗哨,正全天下搜寻毒圣的下落。”
司湛这才转过身,面对着弥月由衷地说了一句:“阿姐,谢谢你。”
“你该谢的是义母,这一切都是她为你早早筹谋好的。”
“……”司湛垂眸不语。
弥月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见时候不早了,便道:“楼里少不了人,我先回去了。”
司湛点了点头。
弥月离开前,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身子看着司湛,道:“你可知芸香郡主花重金让我寻找的那人是谁?”
“谁?”
“毒圣鬼无度。”
*
资善堂。
下课钟声刚敲响,御前大监刘内侍便来到了资善堂拦住了宁婉婉,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道:“郡主娘娘,圣人有请。”
宁婉婉心头突地一跳,“敢问大监,圣人找我可有何事?”
刘内侍神色不动道:“这个圣人倒是没有明说。”说完,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吧。”
见状,宁婉婉心下不由得一沉。
前一阵子,她刚听四皇子说司易已经向圣人请求早定婚期完婚,这没几天圣人就请她过去面见了,莫不是……为了商量婚期?
思及至此,她不由得慌了甚,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果见司湛就停在不远处。
见她目光寻来,司湛微笑着冲她浅浅颔首,她慌乱不已的内心忽地平复了下来。
司湛说过,她会摆平她与司易的婚约,想来是成了。
*
垂拱殿。
宁婉婉在刘公公的带领下疾步进入殿内。
甫一进殿,宁婉婉一眼看见了长跪在地上的司易,和坐在司易玉阶下左侧太师椅上的祖母。
宁婉婉不由得向祖母投去了急切地一瞥。
祖母正好面对着她,微微阖下眼皮,神色安然,这是让她别担心的意思,宁婉婉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皇帝司烁高坐在腾龙宝座上,皇后娘娘坐在司烁左下首的凤舞宝座上,神色有些紧张不安,不过在看见宁婉婉时,目光明显一亮。
宁婉婉敛衽,端手,双膝跪地,面向圣人行跪拜大礼,道:“芸香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司烁和气地笑了笑,抬手道:“芸香来了啊,平身吧。”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宁婉婉从容而起,端庄而立。
司烁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一溜,暗暗瞪了黑着脸的司易一眼,转而笑呵呵地看着宁婉婉问:“芸香啊,朕问你,你觉得太子如何?”
“……”宁婉婉蛾眉微蹙,一时不明白圣人这是何意,正暗自思索着怎么答时,又听见圣人说,“不要紧张,朕就是随口问问。”
宁婉婉想了想,道:“太子殿下很好。”
司烁一听,龙颜转霁,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宁婉婉忽然不亢不卑地接着道:“只是芸香自知高攀不起。”
司烁龙颜蓦然一沉,皱眉问道:“芸香,你与太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并无。”
“……还是太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太子他并……”
一直不吭声的司易突然大声喊道:“父皇,是儿臣不喜欢芸香郡主,还请父皇母后同意解除儿臣与芸香郡主的婚约。”
宁婉婉心中愕然一愣,没想到司易不仅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竟还用了一种保全双方颜面的理由解除婚约。
她还以为司易会以她宁婉婉寡廉鲜耻,德不配位为由退了她的婚。
如果双方一起同意解除婚约,就如同和离一般,能全了彼此的颜面。
如果只是单方坚持退婚,另一方不同意的话,那就如同被休弃了一般,多少会损了名声。
她倒是不在乎以哪种方式解除婚约的,因为无论是解除婚约还是退婚,她的身上都会贴上太子前未婚妻的标签,所以汴都城里估计也没有哪家敢找她提亲的。
皇后一听,急了,忍不住抢言低斥道:“胡闹,不喜欢就等婚后慢慢相处,相处久了自然会喜欢上了,婚约岂是儿戏,说解除就解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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