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忌本就擅言,与江母说话,两三句便由江母牵着他问,转成了他牵着江母说话,不着痕迹间,就解决了风秋最害怕的问题。
李无忌面上和江父江母交谈甚欢,背后和风秋比了个手势。
风秋:一顿饭你和我要三千两,大李,要不是我去过李园,真的要以为你家破产了。
风秋想了想,还是比出了一个“二”,大李瞥见了,嘴角笑意更深,他向风秋点了头。
风秋顿时就放宽心,李无忌帮忙了,那这顿相亲宴必然是能无惊无险,平安渡过——个鬼。
这厢李无忌刚牵制住了江母,邀月得了空闲,便侧头冷冷看着她,问:“你要入神侯府?”
风秋:“……”
风秋也不知为什么心虚,她道:“这事大家不是都知道吗?”
邀月沉默了一瞬,半晌又道:“我以为这不过是为解决蔡京的权益之计。”他看向无情:“如今蔡京都倒了,再没什么碍着神侯府,何必需你再去。”
这话要说的深入下去,就牵扯到风秋和李无忌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了。风秋如果想要上战场,那么单凭江湖身份是决计无法领兵的。考武举走正常路子又太慢,而且金风细雨楼这边也不好处理。走神侯府入军,是最简单也最快捷的路子。
苏梦枕在最早的时候,想让风秋入神侯府,也未必没有这样的考量在内。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好对这两兄弟说,风秋含糊道:“我锻炼一下自己嘛……”
邀月:“……”
邀月捏碎了手中酒杯,在江父听见了声响回头的时候,他又将酒杯碎片握成了齑粉,随手弹去,对江父道:“沾了些灰。”
江父看见邀月指尖漏下一撮粉末,有些奇怪是哪儿的灰。但这话他不好问,苏梦枕也一早示意婢女取了帕子给邀月。所以他只简单表达了一下自己最初的困惑:“你的酒杯……”
风秋连声道:“刚刚侍女拿去换了,不小心落了灰呀。”
江父闻言恍然,杨无邪见状,主动开口与江父闲聊,江父的注意力被吸引,也就不再注意。
风秋还没来得及开口,目睹了一切的苏梦枕搁下了原本捏着的筷子,不轻不重地质问:“邀月,我记得你师父不是这样教你处事的。”
他略抬眼,带着审视看向邀月:“你与枫儿私下相处,也是这样?”
邀月指尖微凝,他面色冷然看向苏梦枕。怜星见状想要开口,却被苏梦枕一眼阻止。
苏梦枕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但他坐着,邀月却寻不到他的破绽。
或许他可以寻出破绽。
但代价却不是如今的他能“付”的——
邀月瞥了风秋一眼,指尖卸了力,他向苏梦枕说:“是我失礼。”
他想了想,甚至向江枫微微露了笑:“师妹见谅。”
风秋:这是什么死亡微笑,这是死亡预告吗!
风秋干巴巴道:“师兄见外了,见外了。”
邀月垂下了眸,他不知在想什么,但他的确没有露出半点不满,就好似他是真的听进了苏梦枕的话,收敛了自己的性子一样。
苏梦枕原本就对移花宫欠着份情,邀月和怜星性子平稳,他自然十分欣慰。
而风秋呢?
风秋心想:完了,邀月真的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
于是这宴吃到了月上三竿,众人告辞。
风秋将客人都送走,一回楼中,便被江母堵了个正着。
月色下,江母目光坦澈地看着风秋,更是在风秋开口前说:“我的想法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所以也不必我再多费口舌说与你听。”
风秋点了点头。
江母道:“我也瞧出你的意思了。”
风秋:“嗐……”
江母笑道:“我说了不训你。”
她向风秋招了招手,让风秋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庭院里月华如水,亭植如盖。江母瞧着月色,慢声对风秋道:“我记得也是这么个晚上,苏楼主救了咱们家,你也跟着他走了。如今过去这么久了,人事变了这么多,这月亮倒好像没变过。”
风秋没说话。
她做江枫做的太久了,以至于已经完全成了江枫。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这样的话。
江母温柔道:“你七哥哥来找过我。”
风秋讶然:“什么时候?”
江母道:“你赢过西门吹雪的时候。”
风秋:“七哥哥没和我提过?”
江母不太高兴:“现在是我说,还是你说?”
风秋:“您说,您说。”
江母方才继续道:“我不催你回家了。”
风秋:“!”
风秋这下是真的吓到了:“娘,你没事吧?”
江母:“……那你明天就和我回家。”
风秋正色:“娘你一定没事。”
江母叹气:“我放弃啦,硬拉你回去,也不知道对你是不是反而是坏事。所以我才想着这次上京,给你挑个夫家。”
“不回去就不回去了,但成个家总行吧。你花家大哥哥还先成家后立业呢。”
风秋:“那您也得给我通个气啊,这么突然的,我很难做人。”
江母毫不受影响:“乖女,我也很难做啊。我要不先斩后奏,我一个都见不到。”
风秋:嗐,我亲娘太了解我了。
江母认真说:“你成了家,我和你父亲好歹也放心些。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让我和你父亲选,所以我才来给你掌个眼。你以为我真的很无聊吗,我这把年纪了,还得千里迢迢来看我女儿有可能愿意的对象,我都快十年没这么说话了。”
风秋:“是、是,您辛苦了。”意识到江母并没有硬拉线的打算,风秋也放了心,她端了茶,顺口打趣道=:“那您看出什么来了?”
提到这个,江母还真看出了不少。
她沉吟片刻,对风秋道:“若单论人品,自然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兄弟最好,但他们是行走江湖的,而你花家大哥怎么说也是京官,身份上不太合适。”
风秋闻言差点被呛住。
这天下是不是也只有她娘,敢对着移花宫宫主说,你们身份不合适?
风秋默然。江母仍在说:“你神侯府的同僚,那位叫做无情的倒是合适。既出自名门,又是官家的人,只可惜腿脚不好,太可惜了。”
风秋:“……”
风秋漠然道:“那这样你怎么不多看看大李。”
江母说:“我当然看了!但我也清楚咱们家,虽说你花家大哥为官了,但咱们家仍是商贾人家。李家是簪缨世家,出过不知多少名士大官,李探花是家主独子,仕途更是一片大好——像他这样的,咱们家算是高攀,你嫁过去要应付官场那套,怕是吃不消。”
风秋:“……”
风秋刚想说句“娘你想的真远”,江母已经紧接着说:“不过我听李探花说,他还有两个弟弟,二弟已经结亲了,但三弟弟没有。”
“他三弟弟似乎也走江湖,就像咱家小七一样。”提到李琦,江母十分满意,“听说你也是与他见过的,他人品如何?”
风秋想了想,说:“堪称一流,但是——”
江母没听完风秋的话,她弯起了眼睛,笑着说:“如果人品能得李探花五成,我就觉着他最合适了,人品家世都好!”
风秋一阵猛咳。
她这次是真真正正被江母的惊世发言给呛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秋:这人很神经病!
江母:那算了。我再回头看看西门吹雪。
第57章
好在江母也就是随口一说, 逗风秋玩闹的。虽说按着她的标准, 的确是李家的第三子最合适,但一切还要看风秋自己愿不愿意, 喜不喜欢,结亲这种事,总是对女孩家更吃亏一些。
江母自己就是个女人,知道女人的苦处, 故而对风秋也没她面上表现出的那么严厉。
她伸出手替风秋理了理鬓发,温柔道:“娘知道你和旁人不一样, 你从小就特别。别人想要的,你却未必想要。娘不担心你的未来,娘只希望你不会后悔。”
“结亲是娘和你爹希望的, 因为我们作为长辈, 总希望能看到有小辈承欢膝下。但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的,我和你爹也不是没别的事可做了。”
“你只要答应娘一件事。”江母的容颜在月色下比春日的江南更要温柔慈爱,她的眼角已添了皱纹, 皮肤也不如年轻的姑娘光滑紧致, 但若只看五官,或细瞧她那双堪若曜石的双目,便能猜到她年轻时也该是位足以名动一方的美人。如今她放下了所有伪装, 只以一颗最温柔的心对自己的女儿轻声细语, 那点皱纹在月色下都似消散了。
她的手指覆上风秋的,仔细叮嘱:“不管你去做什么,别忘了回家。”
风秋的眼眶微湿,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她却连声音都闷了起来。这如闷雷一般的声音,使她往日里的舌灿如花全不见了踪影,只得出了一句轻声的“嗯”。
而这一句似便能得母亲满足,她被母亲抱在怀里,离开了所有喧闹计较。只有月色如水,映照人影成双。
苏梦枕在风秋走后,见到了江父江母。
这两位年过四旬的长者向他行了一礼,被苏梦枕及时扶住。
他眉梢微促,轻声道:“两位何须如此?”
江父道:“苏楼主对我儿的照顾,我夫妻谨记于心。将金风细雨楼尽数交托于她,与其说是她合适,倒不如说是她已适应了金风细雨楼。”
“苏楼主是为了她后半生坦荡,方才将一生心血相交。这份恩情,我夫妻还不得,也只能向楼主道一声谢。”
江父江母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虽说不涉江湖朝堂,但论起精明程度,怕是连无情都要稍逊一筹。苏梦枕也从不与这两位话中绕弯,他尊敬道:“两位言重了,江湖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苏某确实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交托者。”
“是苏某要谢过两位。”
江父江母互看了一眼,心里大约有了数。有些事情有数之后,就不必再摆上明面去说,说的太直白,反倒要坏交情。这两名商人本就感佩苏梦枕与他父亲昔年施救之情,掠过风秋的将来,他们的感激之情更多。
趁着今夜有空,江父江母便将先前苏梦枕请托之事一一告知,同时将那船上带来的东西再详细告知。
江父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吃食,只是从不同的路来的。有些路,不方便摆在明面上,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苏楼主得了礼,不妨尝尝,看看是否新鲜,又是否要常送。”
金风细雨楼在年前曾托江父开辟新的粮道,这只是明面上的,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大李通过金风细雨楼想要弄清楚,除却官道江湖里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密途。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仅对商家来说无利可图,若是一个不小心被朝廷发现,甚至还会觉得你居心不良,冠你个“谋反”的帽子。一年的功夫,也不知砸下去多少银钱,江家方才摸到了这些绿林黑道行的秘密通道。
然而这样的事情,仍是不能摆上明面的。所以借着这船,将他们查到的“路”送来苏梦枕的手上,再由苏梦枕送去给李无忌。
苏梦枕道了谢,江父仍有困惑。
他道:“这路来的远,有不少甚至过了辽。”他迟疑了一瞬,“皆是往燕云十六州的路,这路就算寻到了,也未必是能由官走的……阁下寻这些,真的有能用上的一天吗?”
苏梦枕眸色似也被月光浸染,他接过了江父递来的“礼单”,颔首道:“用得上。”
他微微笑了笑,常久的生病让他的面上有些灰暗,但这颜色却只会让他这个人看起来更坚不可摧!
苏梦枕看着江父,他淡声道:“或是三年后,或是十年后,再或是十五年后——”
“——大漠的孤烟与羌笛的风沙。你我有生之年,总会再见到。”
江父江母去见了苏梦枕,风秋不便打扰,自发的退出院中,随意寻了处空闲的地方小憩。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紧接着一件,细算下来,她都没有真正休息过的时日。此刻江父江母来了,她也好似真是个孩子了,也能在夜间闲逛偷闲。
风秋倚着廊柱,夜风温和,熏得她昏昏欲睡。
但她在合上眼前,极轻的声音惊动了她,她向后看去,瞧见了并不在意拨动了树枝的怜星。
风秋眨了眨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怜星道:“枫娘又怎么没和叔父叔母一起?”
风秋随口道:“我爹娘去见我师父了,我没必要跟着。”
怜星笑道:“既然是家中闲谈,又哪里来的没必要?怕是别的事吧。”
风秋沉默了一瞬,她也不觉得金风细雨楼这些年显然过线的动作能瞒过怜星,她竖起一指,嘘声道:“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好了。就像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怜星静静瞧着风秋竖起的那根手指。
她实在太被老天厚爱。明明是个握起刃来再凶狠不过的刀客,偏手生的比最娇养的女人还要纤细柔韧。若非她刻意为之,怕是任何一个瞧见她手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对乐伎的手,而非一位刀客。
她生来便是件上天给予精心雕琢的礼物,瞧见的人都想要拥有。若非际遇使然,怕早就被人藏进了柜子里。可若是被藏进了柜子里,又怕是没有了今日月下华光。
怜星瞧着眼前的姑娘,从她的指尖贪婪地一路瞧进她的裙角发尾,瞧见她纤细的下颚,瞧见她微亮着光、可爱又可恶的眼里去。怜星看着她,心中的欲望蠢动,可手指脚尖却又动不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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