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费心了。蔘鸡汤朕会喝的。只是朕这两天身子不适,容颜有损,就不让爱妃看了。天冷,爱妃早些回去休息吧。”
屏风之后,萧允宸委委屈屈的声音传出。
齐月盈面上温柔恭顺,心里却已经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她换上了担忧的语气,“皇上哪里不舒服?可找御医看过了?臣妾是您的妃嫔,您还怕臣妾笑话您不成?这大冷天儿的,臣妾特意来看您,您连面都不露,是不是臣妾哪里做的不好,惹您怪罪了?”
她的声音比皇上更委屈,最后一句还带了一点哭腔,萧允宸要是想就坡下驴,现在就该出来哄她了。
果然,她话音才一落,萧允宸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没有,朕没有怪你,朕......只是觉得丢脸,怕你笑话。”他说着抬起了头,让齐月盈很清楚的看到了他脸上的伤。
说来萧允宸也算是个挺俊秀的少年了,虽然小时候吃不饱,导致他个子长得晚,但是再过几年,他未必不能长成一个儒雅斯文的好儿郎。
而且他平日里只读书,不习武,根本没什么晒太阳的机会,所以他的皮肤特别白,还很嫩,有点伤就显得很吓人。
现在他白/皙的左脸上有三道血痕,一看就是被女子尖利的指甲挠的,偏他肤质细腻,那血痕周围都肿着,眼角还青了一块,这模样落在一个帝王脸上,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齐月盈‘大惊失色’,然后又悲又怒的续起了泪,义愤道,“这是怎么回事?您贵为九五之尊,谁敢打您?您说出来,臣妾定要去给您讨个公道!”
萧允宸看她都哭了,赶忙过来握她的手,还腾出一只手来给她擦眼泪,口中急忙安慰道,“别哭别哭,朕不疼了,都两天了,早就不疼了,御医说,再过一个月,应该就会好了,朕有涂药膏的,不会留疤的,你一哭,朕心里倒是更难受了。”
齐月盈从善如流的收了眼泪,她还是用那种怜惜的目光看着萧允宸,“您不肯告诉臣妾,是谁伤的您吗?”
萧允宸懊恼的低下头,“朕,只是觉得很丢脸,怕你笑话。”
这是他第二遍说丢脸了,所以这件事在他心里,确实很丢脸。
“您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是刘宜吧,她又和您闹了?因为您给我升位分的事?”
齐月盈只要稍微一想,就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对于接下来要怎么做,她也已经心中有数。
萧允宸闷闷的点头,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她这是以下犯上,论理该是死罪!”齐月盈装作很生气的样子,然后又问,“所以这两天您也没上朝吧?”
“嗯。”
“那洛修知不知道这件事,他手下管着东西二厂还有锦衣卫,您给了他那么大的权利,他却连您的安危都护不住,这样的奴才,还是趁早打杀了好!”
齐月盈说完,目露怒火,同时也在悄悄打量小皇上的神色。
果然,萧允宸脸色一变,赶忙制止,“爱妃,这话可说不得啊。洛先生对朕有救命之恩,朕能登基也多亏了他,他已经很尽职尽责了,是朕不让他去对付刘宜的,毕竟刘焦那么厉害,如果洛先生得罪了刘宜,那么刘焦他们肯定又要参洛先生宦官专权,霍乱朝纲了。洛先生和以前那些权宦不一样,他可不是‘立皇帝’,在朕心里,他是真正的君子,可欺之以方的那种,是朕没用,才让洛先生一直受委屈。爱妃不用心忧,朕忍忍就过去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挨过她的打.......”
齐月盈叹息一声,心知事情不是萧允宸说的那样。
洛修历经两朝,文治武功,皆出类拔萃,且他手握重权,乃天子爪牙,他真想处置谁,怎么可能做不到?不过是不想淌这个浑水罢了。
还有萧允宸,他未必是真的不想让洛修出头,他兴许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出头,而他和洛修这对君臣,只要隔岸观火就好了,如意算盘打的倒是不错。
第6章 论城府
不过,她和刘宜本来就立场敌对,刘家和齐家也是水火不容。
所以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向刘宜发作的理由,而现在皇上亲手把这个理由给她了,她接过来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她道,“皇上能忍得,臣妾却忍不得!常远,你现在就带人去关雎宫,把刘贵妃贴身伺候的两个宫女腿打断!理由就是她们以下犯上,冒犯了本宫。刘宜敢拦,你就让她来找我!”
常远躬身应是,转身就离开了皇极殿。
萧允宸‘惴惴不安’的看着齐月盈,“爱妃,你这样为朕出头,可叫朕如何报答你?”
“忠君报君本就是臣妾的本分,臣妾的父亲自小就是这样教导的。您如今年幼,尚未亲政,所以刘焦这样的老臣才会倚老卖老,把持朝政。待到父亲回京,臣妾定会跟他好好提提您亲政的事。等您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权利,刘宜之流又怎么敢再这样冒犯天威?”
她这番话透露了两个意思,第一,承恩伯府上下都是对皇上忠诚的,是愿意为了皇上鞠躬尽瘁的。
第二,皇上既然选择搭上承恩伯府这条船,那么齐昇回京后,也会帮皇上亲政。同理,在皇上亲政后,也要惦记着投桃报李,报答齐家。
果然,萧允宸一听到亲政的事,就两眼放光,他到底年幼,城府不深,尚且无法练就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爱妃说的当真?”
“自然是真的。皇上安心。”
萧允宸激动道,“那爱妃也安心,朕日后,一定会报答承恩伯府的恩情,朕.......”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
两人又客气寒暄了一番,眼见天快黑了,常远回来皇极殿复命。
“回禀主子,您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妥了,当着刘贵妃的面,打折了她手下秋萍和如意两个大宫女的腿。刘贵妃气的当场晕了过去,现在正宣了御医去看呢。”
皇上听得脸色发红,很激动很解恨的样子。
于是齐月盈问道,“你带人过去之后,刘贵妃都说什么了?有没有阻拦?”
“她当然是拦着不让,还质问奴才,说她的宫女怎么就冒犯主子您了?奴才回答她说,主子说冒犯了,那就是冒犯了,根本不需要别的理由。然后她就让她的宫人阻拦奴才等人,奴才没跟她废话,直接把她手底下用得着的奴才全打趴下了,任凭刘贵妃一个人在那里叫嚣,但秋萍和如意的腿还是被打折了。”
常远说完,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他没说的是,当时他还在刘贵妃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刘贵妃听了那句话之后,面色惨白,被吓得不轻,自然也就无力再阻拦了。
只不过嘛,那话的内容太过阴私,不到最后翻脸的时候,他是不会把那些话公之于众的。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齐月盈和萧允宸的目的都达到了,于是她也就起身告辞。
萧允宸象征性的挽留,试探她愿不愿意留宿在皇极殿承宠,结果当然被她以皇上的伤还没好这个理由婉拒了。
不过就算是皇上的伤好了,她也完全没有想睡他的意思。
于是她和萧允宸两个都暗中松了一口气。
打刘贵妃脸面这件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它就像是一个开端,在齐昇即将归来的前夕,为承恩伯府与刘家的争斗拉开了序幕。
这件事说到底,是刘宜理亏,如果把她打伤皇上的事宣扬出去,刘焦再是刘半朝,恐怕也会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所以刘贵妃的宫女,打了也就打了,量刘家根本不敢怎么样。
正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现在她已经投了木桃了,就看皇上这边怎么报以琼瑶了。
如果那份琼瑶让她不满意的话.......那她会亲自变本加厉的将这份账讨回来的。他们齐家人,可是从来都不吃亏的。
坐在肩舆上的齐月盈心里琢磨着这些,回荣华宫的路有些长,好在她不用亲自走,不然真是懒得出来这一趟。
她漫无目的的胡乱想着,心里盘算着父亲归京的日期,一抬眼,却见前方的甬路上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那人穿着四爪蟒袍,腰系鸾带,寒冬雪日里,他只站在那里,就是天地间最亮眼的一道风景。
蟒衣为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肖,但减一爪耳。
齐月盈只看了一眼这衣服,便知道此人应该是掌印太监洛修。
入宫四年,她鲜少露面,对于宫里的各色人物,她也面生的很。
但关于这位掌印的故事,她可是没少听说,且全都是为他歌功颂德的,想来他百年之后被载入史册,绝对不会像其他权宦那样,出现在奸佞传里。
但她才不信他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他要真是个好人,他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不久前才在皇上面前说要打杀了洛修这个不护主的奴才,转眼间,洛修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不正是说明,皇上身边发生的任何事,他全都了如指掌吗?
齐月盈让人停了肩舆,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洛修,面上含着清浅慵懒的笑意,“洛先生。”
洛修虽为宦官,可是皇上却从来都称呼他为先生,于是这宫里上上下下也都跟着他为先生。
洛修躬身行礼,“臣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安。”
“免礼吧,洛先生在此地,是专门等本宫的吗?”
这么冷的天,她可不乐意在半路上和他兜圈子。
有什么话,直接言明就好,反正她不惧。
洛修对她这丝毫不客气的态度半点恼怒都没有,他微微抬起头,略带仰视的看着她,唇角含着温润的笑,仿佛连他身边的寒风都跟着暖了几分,“臣在这里,是专门等着给娘娘赔罪的。”
齐月盈黛眉一挑,“哦?不知道您什么地方得罪本宫了?本宫怎么不知道?”
“其实臣也不知道。但是娘娘既然说要打杀了臣,那臣自然是有什么地方得罪娘娘了。所以虽不知道往日错在哪里,但主子觉得错了,那就是错了。故而,臣特来请罪赔礼。”洛修说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口中称臣,可是在抬头仰视她的时候,却半分低人一等的自觉都没有。仿佛他才是这偌大的宫宇中,真正的主人。
齐月盈:“那您想怎么请罪?怎么赔礼?”
洛修再次躬身作揖,“但凭娘娘吩咐,万死不辞。”
他态度十分诚恳,半点倨傲挑衅也无。
所以,他不是来警告她的,也不是来威胁他的,他是来向她投诚的吗?
哪里会有那么简单。她固然仗着自己身后娘家的势力作威作福,但也不敢真的和洛修这样的老狐狸纠缠。
她的对手是刘宜,是小皇上,她动动手指就能把这些同辈人玩的团团转。
但是至于这位位高权重历经两朝的司礼监掌印,她觉得,她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她还真的挺有自知之明的,洛修这种对手,还是留给她父亲齐昇去对付吧。
免得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于是她也堆起真诚的笑,“洛先生说笑了。我当时不过是看皇上受伤,心中一时气愤而已。我年纪小,小孩子的气话当不得真。我跟您赔个不是,您别和我计较。回头我会亲自挑一份礼物,着人送到您府上,还请您别跟我一个小丫头计较。”
她连本宫都不说了,把自己的身份摆到了晚辈的位置上。这番话客气的把他的投诚之意婉拒了,她料想着,洛修就算是有再深的城府,应该也挑不出她的毛病了吧?
可是偏偏她料错了,洛修还真能挑出毛病。
“娘娘,臣今年也才二十七,当不得您的长辈。您要是以晚辈自居,那可真是折煞臣了。”
齐月盈:“......”
她瞪大圆圆的杏眼,像只呆住的小猫,她实在是想不到,面前这个家伙,居然嫌她把他说老了?
她分明就是在抬举他啊!
长辈晚辈的,难道不是以权势论,而是以年龄论?
洛修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啊。
齐月盈自幼千娇万宠,敢在她面前耍厚脸皮的,不过就是那么几个同辈人,她是万万没想到,洛修会这样。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偏洛修还不放过她,继续说,“而且娘娘气愤并没有错,皇上受伤,的确是臣护主不利。但要说臣玩忽职守,那臣可是冤枉的。因为臣不过是照着皇上的吩咐做事,皇上就想受伤,难道臣还能拦着不成吗?”
齐月盈:“......”她并不想听这些,谢谢。
皇上是故意受伤,故意给她看,故意让她出头,这些事她心知肚明,不过这些不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东西吗?
何必说出口呢,那谁下的来台?
以皇上如今的城府段位,他也就只能想出这样的招数,她装作不明所以顺水推舟,反正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就好。
但是现在洛修偏偏把这层窗户纸挑破,那岂不是把皇上的脸面撕下来仍地上?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想利用这件事继续向她投诚,还是说,想要挑起她对皇上的不满,然后从中牟利?
第7章 不死不休
在越来越多的狐疑中,齐月盈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那双黑曜石般晶莹剔透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洛修,等着看他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既然明知道自己的段位不如人家,那她就索性以不变应万变。
“娘娘这样看着臣,是不信臣所言吗?”洛修与她对视,眼里又浮现出了温柔真诚的笑意。
齐月盈:“本宫自然是信了。不过洛先生为何要跟本宫说这些呢?”她又把称呼变回了本宫,同时摆开了上位者的气势,拉开了与洛修之间的距离。
“臣只是想让娘娘知道,臣确实对娘娘有愧。”
“洛先生不必如此,既然事情说开了,那也就算了,这一页就算是翻过去了,本宫并不计较,先生也无须挂怀。本宫还有事,就此别过。”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洛修行礼,“臣恭送娘娘。”
回到荣华宫之后,齐月盈让常远给父亲齐昇写封信,把这几天宫里发生的事都跟父亲说一下。尤其是洛修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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