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切变化都是从踏上北狄那一刻开始的吗?
“我生来就在权势的巅峰,自小到大,都是被人宠着捧着长大的,我从来都没吃过苦,也没试过被人欺负侮辱是什么滋味。所以我以为,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哪里我都很开心。我以前,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北狄,我忽然就觉得不是那样了。当我的身边没了权势的保护,没了亲卫的跟随,当我身边只剩下你,我并不觉得安心,我很害怕,我怕你不喜欢我了,我怕你会对我不好,而我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你没察觉,到北狄以后,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是在有意无意的讨好你吗?”
本来没觉得,但是她这样一说,他就觉得了。
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她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你还是不够信任我吗?”
“不是不够信任你,而是,我不能把自己的生死荣辱全都系在你对我的喜欢上。喜欢这种感觉,是会变的,当我能依靠的只有你,而我却没办法制衡约束你,我就会害怕。
再后来,我们见到了巴图和乌日娜。
巴图他们那些人,都想我死,虽然我听不懂北狄语,可他们对我的杀意是从不掩饰的。至于乌日娜,我从小到大都没被人那样侮辱过,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真的舍弃大周的一切,和你生活在北狄,我大概就会是那样一个形同奴隶的婢女吧......”
“不会的!那只是权宜之计,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婢女?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辱你!我已经让乌日娜偿命了,至于巴图他们,回去我自会惩罚他们!月盈,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洛修心疼愧疚的无以复加,他是真的不知道,当时齐月盈内心的感受竟然是那样的,难怪她后来再也不对他笑了。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以为对她的保护滴水不漏,可还是让她这么难过,这么委屈。
难怪,她会不信任他......
“洛修,你杀乌日娜,也只敢在她欺辱过我之后,悄悄的杀,可是如果是在大周,任何人都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欺辱我,只要我乐意,九五之尊的皇上都可以被我踩在脚下。你并不是北狄的汗王,就算你再想保护我,再想给我尊荣,可你真的做的到吗?这次欺负我的人是乌日娜,你能替我报仇,那么下次欺负我的人,换成了你的心腹,你的亲人,甚至是你的汗王,你能把他们都杀了给我赔罪吗?”
洛修:“......”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心上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疼。
齐月盈说着,露出了一个释然却带着几分凄楚的笑,“所以啊,当时我就特别想我爹,想我娘,想我的两个弟弟,如果他们在的话,绝对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如果有人胆敢冒犯我,无论那人是谁,他们都可以让那人生不如死,以命偿罪。你总说你爱我,可是与我的父母兄弟相比,你真的爱我吗?你的爱能给我什么呢?”
“我......”洛修很想说,他什么都能给她,他对她的爱不比她的父母兄弟少,反而还要多更多,可光是爱她又有什么用?
她问的那些问题全都直击要害,他确实不是北狄的汗王,北狄轮不到他做主。如果她跟他生活在北狄,他是真的给不了她同等的尊荣与权势。
活了将近三十年,他是头一次如此的自惭形秽,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爱如此轻浮,他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明明什么都给不了她,可是却还在心底埋怨她为什么不肯跟他走。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越活越幼稚,越活越自私?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异想天开,是我......”
齐月盈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的情绪重新平静下来。
他闭起眼睛,感受着她温柔的安抚,眼泪,却忍不住从心底溢出来。她没有怪他,没有怨他,甚至到了现在,还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他把孩子生下来。
可他又给了她什么呢?
他曾经以为他为她做了很多,可是现在想想,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生而尊贵,就算没有他,她身边也从来不缺护花之人。更有可能的是,没了他,她会过的更好,不会有这么多的危险,更不会流那么多的眼泪。
因为他,她都好几个月没笑过了。
齐月盈继续声音轻柔的讲述她自己的心事,“所以当时我就觉得北狄不行。然后我开始想别的地方,如果北狄不行,我们是不是可以换别的地方?
例如大周?但这不切实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还留在大周,太多人不会放过我们了,我父亲最恨的就是想拐跑我的人,他恐怕会直接拿你祭刀。而你的身份,也注定了不可能和齐家人和睦共处,所以,大周不行。
既然大周不行,那么西域呢?
虽然我也听你提起过,说你在西域南蛮都各自经营了一些势力,但是恐怕那些势力远不如你在大周和北狄的这么强大。
这一点,从我们当初踏上西域那一刻,我就察觉了,你在那里很是戒备,这和你在大周北狄那种放松自信的姿态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你不喜欢沙漠,西域对我们而言,是异国他乡,我们不通那里的语言,不适应那里的水土,就算携带巨富,能在那里过上富家翁般的生活,但也难免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万一不小心得罪惹不起的人,哪怕只是顾擎那样的地头蛇,也是大祸一件。
以往你自己游走天下可以快意恩仇,自由自在,可是如果你带上我和孩子,拖家带口的,你的顾虑就多了。
到时候不光日常行事要畏首畏尾,就连说话可能都要小心谨慎。
你我都是享受惯了权利的人,真去过那样的日子,恐怕不光我受不了,你也受不了。
西域如此,南蛮也差不多,总之,隐姓埋名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并不好过。你是草原的狼王,真让你到南蛮去住树上的房子,和鸟一样,估计你这辈子都开心不起来了。”
她说着,还苦中作乐的笑了出来。
洛修一直静静的听着,随着她的描述,他的脑海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他们拖家带口在西域或者南蛮生活的场景。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对的。
这样的现实冰冷而残忍,但却是无法逃避的。
齐月盈笑过之后,又叹息一声,“当我想明白这些之后,我就发觉,其实你我都是离不得权势的人,尤其是我。
我这一生,能接受的其实只有三种身份,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妻子,皇帝的母亲。
虽然我父亲不是皇帝,可他是大周实际的掌权者,我自小过的就是比寻常公主还尊贵的日子。若父亲有一天大业得成,他是皇帝,那我自然就是皇帝的女儿。
还有萧允宸,他虽然是个很窝囊的皇帝,可正是因为他,所以我才是皇贵妃。大周目前没有比我身份更高贵的女人了,如果我想做皇后,随时随地,只是我不喜欢萧允宸,我并不想做他的皇后。
再说皇帝的母亲这回事,其实我父亲让我入宫是什么打算,你大概也能猜的到。但是我父亲从来都没想过让我亲自生育子嗣,他知道我看不上萧允宸,更怕我生育会有危险。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后宫中有小皇子出生,然后抱养到我的名下,认我做母。这样将来萧允宸死后,他会先扶持这个孩子登基,这样我也就是皇帝的母亲了。
总之,无论父亲怎么安排,我的身份始终都是这三个,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妻子,皇帝的母亲......
唯有如此,我这一生才能稳稳的站在权利的巅峰,谁都奈何我不得。
这原本就是我既定的命运,我早就在心里接受了。可是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也曾觉得这样既定的命运过于沉闷无趣,我向往新鲜和未知,所以当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之后,我会不由自主的喜欢你。
但现在我明白了,人是无法挣脱自己既定的命运的,我也不想挣脱了,为什么要挣脱呢?这样权势滔天的命运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我为什么要挣脱?
尤其是在去过北狄之后,我无比的清楚权势对我而言,到底有多么的重要,我的生命,我的尊严,我的一切,其实都要依靠权势的加持才能有保障。
所以洛修,我想跟你划清界限,我想跟你长痛不如短痛,因为,在命运给我定下的三重身份里,并没有......你的位置......”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
洛修从来都没有这么清晰的‘看到’过自己未来的命运。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会离开权势的核心,他想得到她,除非能满足那三种身份中的任意一种。
首先,皇帝的女儿,这个他是不用想了,反正今生他会不会成为皇帝不一定,但她是肯定不会成为他的女儿的。
其次,皇帝的妻子,这个或许还有可能,但前提是,他必须先成为皇帝。
最后,皇帝的母亲,若他能成为皇帝,将来他们的儿子自然也是皇帝。
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就都很清楚了。
她是非帝王不嫁的。
她说了这么多,其实是在挑动他的野心。亦或者,她是在逼他放弃。
他死也不会放弃,所以只能心甘情愿的放任自己的野心被她撩拨。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
也好,至少她把话说明白了,他就知道以后他该怎么做了。他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得到她了。
“你说的对。你生来就在权利的巅峰,享大周万民供养,没道理跟了我,反倒让你降低身份,受尽委屈。若真是那样,那我也未免太没用太窝囊了。”
齐月盈把该说的想说的都说完了,然后就等他接下来怎么表态了。
洛修变换了一下姿势,躺在了她的枕头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的放到她的小/腹上,“其实我的身份,你只猜了个大概,我虽是王族,可是离汗王的位置还挺远的......如果没有特别重大的意外,估计是绝对轮不到我继承王位的。
所以,我以前其实从来没想过当皇帝这回事。没有爱上你之前,我一直向往的是有一天能够回到草原上,做一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牧民,我不认为我会有妻子,孩子,我只想一个人过完余生。
爱上你之后,我一直很幼稚的想要带你远走高飞,不再理会这些权势纷扰。
但现在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
你说的是对的,你我这样的人,离了权势都会活得不痛快,远走高飞不过是痴人说梦。
虽然以前我没想过当皇帝,但是我答应你,我从现在开始想!
若我最终成功了,我自会来娶你,到时候你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若是我不成功,估计也就活不成了,到时候你直接忘了我就好,我会在临死前,替你和孩子把路铺好。
总之,今生能够遇到你,爱上你,我觉得很满足,月盈,谢谢你。”
谢谢你包容我的幼稚和任性,谢谢你明知道现在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还愿意为我生儿育女。
谢谢你,出现在我孤独又贫瘠的生命里。
谢谢你,带给我所有的美好与希望。
第45章 阿弥降生
第二天,萧允宸从宿醉中醒来,头痛不已。
他才一睁开眼,就发现这里不是皇极殿,然后紧接着猛地坐了起来。
旁边守候的宫女给他行礼,“皇上醒了。”
齐月盈闻言,面含微笑的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她手上拿着温帕子,递给萧允宸,“皇上擦擦脸吧,头还疼不疼?昨天晚上你一直说口渴,说头疼。”
萧允宸晕晕乎乎的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他喝醉之后,好像睡过一个女人......
现在看这情况,那女人是......皇贵妃?
“朕,朕昨天晚上......是睡在皇贵妃这里的啊?”
“您不睡在这里,睡在哪里啊?”齐月盈说着,羞涩的低下头。
萧允宸试探着去拉她的手,齐月盈没有躲,萧允宸的心渐渐往下沉,完了完了,看样子昨天晚上他睡得女人真的是齐月盈!
“爱妃,朕昨晚,有没有弄疼你?”这是他最后的试探了。
齐月盈将头垂的更低,不答。
萧允宸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他应该过去抱着皇贵妃,软语温存的哄哄她,可是,可是他对着皇贵妃,他完全做不出来啊,他怕她怕的要死,他要不是昨天晚上醉的太厉害,他怎么肯能睡的下去皇贵妃?对着她他恐怕根本雄风难振好不好?
心里已经怕的在发抖了,但是萧允宸面上还是努力的温柔微笑,“看样子是朕鲁莽了,昨晚喝的实在是太多,下次朕一定注意,爱妃别生朕的气啊,说来你我......”
萧允宸的话被一声轻咳打断。
齐月盈和萧允宸两个人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
早已经忍无可忍的洛修终于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依着规矩向两人行礼,然后对萧允宸道,“皇上,该回宫了,虽然今日早朝是赶不上了,可是还有一堆折子等您批呢。”
实际上没有,他的折子基本上都是内阁和洛修商量着批复的,萧允宸什么主意都不用拿。
但洛修真的不能允许他们再单独待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怕是要被气疯了。逢场作戏也不行。
齐月盈从善如流,起身告退。
萧允宸如蒙大赦,与皇贵妃‘依依惜别’了两句。
等到齐月盈带着宫女们都走了,萧允宸给洛修投过去一个感激不尽的目光,“还好洛先生你来了,不然朕都要紧张死了。昨晚,朕怎么就上了皇贵妃的床?”
洛修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萧允宸讪讪一笑,“朕说错话了?”
洛修义正言辞的说,“皇贵妃入宫数年,皇上一直拖着不与她圆房,本就是不应该,这件事若是被齐昇知道,那就是现成的把柄。皇上若想笼络承恩伯府,这一遭是必然少不了的。所以臣昨夜才会把皇上送来皇贵妃这里。她也没那么可怕,昨夜不是也没把皇上赶出来?”
“对,你说的也对。要不是喝多了,朕还真的没这个胆子。早晨醒来看到她,给朕吓的汗都出来了。”萧允宸说的着实可怜。
洛修点了点头,“皇上既然不喜欢她,那以后就少来吧。反正该走的过场都走完了。回宫吧,云嫔应该还在等您呢。”
于是,才刚刚宿醉醒来,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的萧允宸,就这样被洛修带回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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